參師禪的奪命飛輪出手了,從馬側彎出來,在空中劃出隱含某一物理性的弧度,眼看要撞往積雪,又奇跡地升高少許,朝稍墮後的符太雙足劃過去,其準確度可與龍鷹的箭技媲美。

本似一無所覺的符太,速度不減的回過頭來,向追近至百外步的參師禪展示笑容,但配上他非男非女的窄長臉龐,笑容頓然變得陰森詭異,連參師禪也沒想過的,符太以一個近乎舞踏的姿態躍起來,不單避過斷腳之劫,還以單足點往在下方經過的飛輪邊緣處。

兩枝長矛朝他疾投而至。

符太發出鬼啾般的得意笑聲,借力前竄,竟越過龍鷹,取得領跑的位置。

長矛沒入積雪去,飛輪亦消失不見,卻是反方向破入積雪。

參師禪正心內嘀咕,為何會忽然平空鑽出個如斯厲害的妖魅來,又與龍鷹並肩作戰,但見雪花飛揚,自己的飛輪從前方破雪而出,旋割馬腳。

參師禪一個隔空掌,硬將飛輪擊落,勉強挽回少許顏麵。

驀地前方牆頭角樓,喊殺聲轟然震響,以百計的勁箭居高臨下的朝參師禪等追兵雨點般灑來,立即射倒十多騎,參師禪雖恨得牙癢癢,仍是無可奈何,眼睜睜瞧著龍鷹兩人逃抵高牆,暫無他法。

※※※

龍鷹以當然領袖的身份,沿牆頭走,方雄廷、博真和二十多個各族豪傑跟在他左右,烘托出他的派勢。

符太入驛後不知溜了到哪裏去,兵荒馬亂下,龍鷹也管不了那麽多。

驛內眾客加上方雄廷的手下,合共七百五十人,其中六十二個是女的,人人士氣昂揚,顯露拚死力抗之心。龍鷹不懼敵人勢大,與符太憑兩人之力,牽製緊纏敵人達個半時辰之久,又殺傷對方逾三百人,最難得是自陷重圍,返回驛內與各人共生死,感動了每一個人。

方雄廷更向眾人解釋清楚,突厥人絕不會容許他們攻擊回紇屬地的消息外泄,所以不論龍鷹生或死,他們亦不會讓任何人活著離驛,好把責任全推往邊遨的馬賊群身上去。

在這樣的處境裏,驛內男女老弱,千眾一心的為存亡而奮戰。

守城牆者是最有本領的近五百個壯丁,其中不乏身手高強之輩,龍鷹到處,人人歡呼喝彩。

龍鷹直抵正門外的城牆,本敞開的大門緊緊關閉,又以木幹撐著,門外的大廣場堆滿障礙物,可想見人心惶惶下,為保命做出的努力。

龍鷹傲立牆頭,以突厥語哈哈笑道:“丹羅度!算你知機,懂得後撤兩百丈,令老子想射兩個人來祭旗也辦不到,但有利也有弊,走那麽遠的路,恐怕未到門口便腳軟。哈!笑死我哩!”

敵人仍在重整軍容,離牆門三百步的攻堅部隊,已撤往三千步外,此時天色大明,雙方均可清楚看到對方,突厥人已失去夜襲的優勢。

敵方沒人回應。

方雄廷向龍鷹低聲道:“丹羅度從不讓人知道他是否在陣內,為他一向的作風。”

龍鷹大喝道:“參師禪,你也啞了嗎?我們驛內雖然隻得幾個人,但一個人可頂你們一千個,加上高牆,可多頂五百個,本還不足以應付你們死剩下來的萬多人,可是你們遠道而來,僅餘的氣力又在剛才花光,所以又可再多頂五百個,一個人頂兩千人,哈!太有趣哩!”

他以突厥語向敵喊話,聲音傳遞整個戰場,偏又故意將己方人數從幾百減至幾個,是在提醒每一個敵人,他龍鷹早前憑兩人之力,鬧得他們人仰馬翻的事實。此舉更是鼓勵己方士氣的方法,指出敵人師老兵疲,再不足懼。

換過守驛的不是龍鷹,依突厥人一貫的作風,縱然調動兵馬,重整陣勢,必輪番派人從四麵八方衝擊城牆,可是在龍鷹的蓋世箭技下,誰敢來送死?

積雪的地麵,亦令敵騎沒法以正常的速度進犯,天時地利,均對守驛的一方有利。

龍鷹見參師禪沒有回應,吩咐方雄廷道:“將主力全集中到後牆去,兩側隻守角樓,敵人隻能憑索鉤攀牆,有資格躍上牆者,由博真兄和那個不知滾到哪裏去的符太應付。”

號角聲起,四麵八方的敵人開始逼來,擺出全麵縱兵狂攻的態勢。

部署在正門和後大門外的步兵團,步伐整齊的朝兩門推進,氣氛緊張。

方雄廷道:“前門呢?”

龍鷹道:“放棄前門,將前院廣場上所有障礙物全部點燃,還要不住投擲柴枝,以助火勢。貴國援兵隨時趕至,隻有這樣方可拖延時間,減少我們的傷亡。後門守不住時,亦以此法抗敵。”

博真道:“鷹爺你呢?”

龍鷹目光投往聳立山南驛中央處孤峰獨聳般的烽火台,道:“我會在那裏看顧全局。”

※※※

敵人推進五百步後,停止下來。

龍鷹、博真,還有剛趕到的符太,卓立西牆,麵對的是對方的主力軍。

符太笑意盈麵,雙目生輝的搜索敵叢裏某一目標,歎道:“參師禪嗬!你躲在哪裏呢?本人現在最掛念的正是你嗬!”

龍鷹和博真都聽得毛管聳動,他的說話注入了某種近乎渴望又充滿殘忍冷酷意味的情緒,以他陰陽怪氣的聲音道出來,仿如陰魂不散的索命冤鬼在找尋陽間的死仇。

符太背托一枝丈二長的木擔杆,不用說也知他剛才去尋趁手的武器,好在戰場上“盡興”,大開殺戒。當然!於他來說,是殺敵而非殺人。

符太聰明絕頂,看破己方最大的危機,是被以參師禪為首的高手團逾牆而來突破一角,打開缺口,那時驛內除符太外,將沒有人能活命,包括龍鷹在內,因他不會像符太般,棄下眾人溜之夭夭。

博真以驚疑不定的眼神瞅符太一眼,沉聲道:“鷹爺誘參師禪說話,他並沒有中計。”

戰鼓聲起,敵人再次推進。

主力軍旗幟飄揚,還打出旗號,配以擊鼓戰號,指示全軍的進退。

一如龍鷹所料,敵人稍回過氣來便立即發動進攻,但因體力消耗和在雪地作戰緩而不急,到逼至某一距離,方會以雷霆萬鈞之勢一舉攻破山南驛。龍鷹舍東、西兩牆,正是針對敵人戰術,集中力量,大幅縮短防線,死守南、北兩牆。

驛堂中門大開,負責支持的老弱婦孺將桌椅全搬出來,堆往靠牆處,疊得比圍牆還高,又灑以火油,不單沒人害怕,還似興高采烈,非常好玩。

龍鷹目注敵人:心忖如果守的是神都三十丈高的外牆,眼前的敵人便是來送死。

博真從容道:“我們已做好了防煙霧的準備。”

龍鷹沉聲道:“符太你可能殺漏了個奸細,混進來的是兩個人。不過也難怪你,他比我更早到山南驛來。”

博真駭然道:“是誰?”

龍鷹道:“記得嗎?博真兄剛與人角力勝出,我坐往你對麵去,有人在人叢外故意以飄忽的聲音戲弄山欣,指失去的東西等於她的親生女,其時我還以為他屬傑天行一方的人,已隨傑天行離開,到前一刻我捕捉到他在東南角的說話聲,才知他仍留在我們中。”

符太失聲道:“你看著前麵的敵人,耳朵竟能關照在東南角的說話聲?這是什麽功夫?”

博真一時仍未會意,道:“問題出在哪裏,為何不立即拿人?”

龍鷹好整以暇地道:“值此生死存亡之刻,有能者自應挺身而出,負責打硬仗,而此人竟龜縮不出,目下所處位置又是可借鏡片反射朝陽的東南牆交界處的角樓,是為方便向驛外敵人暗送消息,最重要是尋得小弟開戰時所處的位置,好來個避強擊弱。”

博真佩服道:“如果此人曉得一句話竟泄漏底細,還因此掉命,肯定非常後悔。難怪突厥人肯定鷹爺在驛內,豈知鬼使神差,奸細到客舍趁熱鬧時,鷹爺卻從前堂離開。”

符太道:“是否敵人攻牆的一刻,方動手宰人?”

龍鷹道:“那正是敵人中計的一刻,你們由地麵潛往東牆,先知會方雄廷,做好一切準備,我在這裏裝模作樣一番,才趕去與你們會合,予參師禪一個迎頭痛擊。”

符太和博真領命去了,看符太閃亮的臉,龍鷹很懷疑他體內流的是不是正常人的血液。

而對丹羅度,他不得不重新估計。

觀其布局,他早看穿龍鷹的目標並不止於邊遨,而是將遮弩亦計算在內,故於北上的所有交通要道布下高明的探子。不過任丹羅度智比天高,也猜不到他誌在拿達斯要塞,皆因那是不可能的,縱然他擁有十倍於現時實力的精兵猛將。

丹羅度犯了與其它人同樣的失誤,是永不曉得龍鷹究竟是什麽東西。

敵人逼近至兩千步內,步兵開始增速,踏在雪地上發出整齊劃一“喀!喀!喀!”的足音,自然而然營造出進攻的節奏感和予龍鷹一方的壓逼感,不過龍鷹見敵兵每一步都深陷積雪裏,便知對方舉步維艱,走快點亦辦不到。

兩翼來的騎兵靈活多了,在他們放騎猛進下,步軍將得到掩護,破外牆而入,如驛內不是另有布置,敵人不單可直接攻打堂門,還可沿圍牆設置附設在角樓下的石階,撲上牆頭。

前後東、西兩門,恰是原為軍堡的山南驛最脆弱的地方。

龍鷹掏出折疊弓,張開,另一手挾來四箭,架其中之一於弦上。

號角聲一轉,變得高亢入雲,充滿殺伐的意味。

突厥戰士齊聲發喊,確有震天裂地的威勢,盡收先聲奪人之效。

蹄聲驟起,十多股騎兵隊像十多道旋風,四麵八方的朝山南驛卷去。

龍鷹滿弓連環四箭,兩翼領前的敵騎立即有兩人墜馬,可是敵騎已成勢成形,幹掉四人或四十人,隻是杯水車薪,無濟於事。

龍鷹一聲“點火”,十多個人從驛堂擁出,有男有女,尚有個是十一、二歲的小孩,個個手拿火炬,迫不及待地朝堆積如山、淋上火油的各類易燃雜物投過去。接著又有二、三十人輪流撲出,將早在堂內壁爐點燃的著火柴枝來個火上添油,投往熊熊起火的火陣去。

火勢之迅速猛烈,出乎龍鷹意料之外,冒高的火舌烈焰,衝上半天,高逾牆頭三、四丈,愈燒愈烈,送出大股濃煙,在東北風和西北風刮送下,席卷整個前院廣場,廣被西南牆外的廣闊空間。

圍牆變成了火牆。

“砰”的一聲,不待龍鷹吩咐,以翠娘為首的後援隊,受不住煙嗆,全體退返驛堂內,關上大門。

龍鷹本想多射幾箭,發覺煙霧雖奈何不了他,高度的熱力卻是難抵,而對方即使想用雪來救火,因缺乏適合的工具,非是一時三刻辦得到。放心的沿牆離開,抵達南牆第一座不受猛火直接影響的角樓,該處已陷進濃煙裏,二十多人全眯著眼,以濕巾綁掩口鼻。

牆外廣闊的地方全遭濃煙掩蓋,人挨得住,馬兒也吃不消,敵騎往後急撤,但龍鷹卻感到有三個人正冒煙撲往圍牆。

把守此處者有兩人是方雄廷的得力手下,武功高強,身經百戰,有足夠能力應付任何事。但因視野不清,要到敵人登牆來攻才醒覺,吃虧的可能性很高。

可冒煙來攻者,必須能長時間閉氣,從此一點便知其中有如戈征、拔賀野般級數的高手。

龍鷹心忖你們是來找死了,祭出折迭弓,向把守角樓的眾人道:“我朝何處射,你們隨我一起發箭。”

眾人忙彎弓搭箭,依他箭鋒所向瞄準愈趨濃密的煙霧。

前院廣場陷入火海,火舌亂竄,一發不可收拾。

龍鷹喝道:“發射!”

近三十枝勁箭,沒入下方的濃煙去。

慘叫聲傳來,隻是一人中箭的聲音,而不論傷勢如何,一旦沒法繼續閉氣,肯定會給濃煙悶死,武功不能起任何作用。

到所有箭矢離弦,龍鷹方以連珠手法射出四箭,卻是望空射去,因敵人知被發現,慌忙後撤。

臨死前的淒厲慘叫,在五百步外傳來,另一人隻悶哼一聲,避過要害。

龍鷹哈哈笑道:“戈征兄!不送哩!放心,箭鋒尚未淬上劇毒。哈哈!”

聲音遠傳,響徹驛內外。

此為龍鷹心戰之術,對勞師長途跋涉而來,又折騰了半晚的疲兵,可收攻心之效。

戈征乃突厥族的首席刀手,地位相等於萬仞雨之於中土武林,連他也在龍鷹手上吃大虧,怎不教敵人心寒膽落、誌氣被奪。

另一個作用,是讓參師禪清楚他的位置,可放心攻打東南的角樓。

下一刹那,他已沿南牆飛馳,三下呼吸,抵達目標角樓。

博真和方雄廷躲在敵人目光難及處的一邊,枕戈以待。

博真用的是長槍,方雄廷使馬刀。

武技最高強的十多個人,均在角樓裏嚴陣以待。

攻至最近的一支騎兵,離圍牆不到五百步遠,方雄廷一聲發喊,遠近牆頭百箭齊發,朝敵灑過去。

符太挨著角樓一邊牆壁懶洋洋的坐著,似正激烈進行的攻防戰與他沒半絲關係。

博真和方雄廷見龍鷹到,立即現出鬆一口氣的樣子。

敵騎紛紛中箭,人仰馬翻,仍有以千計的敵人急衝過來,像浪潮般難以阻擋。

博真向龍鷹道:“點子給收拾了,果然袖藏銅鏡。本想留他一命,卻給符老弟一掌拍斃。”

符太舉起右手,若無其事道:“是我的手不好,癢了。”

龍鷹此刻哪來閑情和他計較,道:“放火燒東廣場,參師禪來了。”

方雄廷毫不猶豫的領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