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期待下,龍鷹微笑道:“小弟一說各位立即明白,就是由我和文兄各取同等數目的箭,比箭開始後,文兄有一枝箭能觸及箭靶,算小弟輸,來個當眾向文兄服輸敬酒,反之亦然。但如果文兄保留一箭不射,作和論。”

前幾排的人全像瞧傻瓜的瞪著他,後方則傳來嘩然之聲。

龍鷹差點向瞪大美目盯著自己的獨孤倩然眨眼睛,幸好及時壓抑衝動。

文紀昆現出一個自負箭技者的不屑神色,從容道:“如此即是範兄有把握以箭追箭,擊落文某每一枝射出的箭,對嗎?”

龍鷹微笑道:“隻有少許把握,因從未試過,不過今夜大家興致這麽高,小弟出醜不打緊,最重要是可博各位一粲,增添高興熱鬧,何況向文兄敬酒絕非苦差,何樂而不為。”

眾人想不到他忽然又變謙虛,登時有人喝彩叫好。

龍鷹轉向李裹兒道:“請郡主決定箭數。”

李裹兒俏臉亮起來,身旁的武延秀則神色轉厲,顯然因範輕舟向李裹兒獻殷勤心中不悅,但又無可奈何。

李裹兒道:“就九枝吧!”

文紀昆道:“謝郡主。”接著臉上現出個奸險陰沉的笑容,道:“射靶不如射燈,隻要掛在靶頂的燈有一個熄火,立告勝負分明,人人看得清清楚楚。”

人叢處處傳來議論紛紛的聲音,氣氛熱烈。龍鷹所提出別開生麵的比試,引起所有人的興致,而文紀昆以燈明燈滅為勝負的指標,增添了比試的趣味性。

文紀昆這個提議的高明處,是表麵看似對龍鷹有利,風燈當然比箭靶小多了,較難有準繩,可是箭靶全位於陰暗處,在夜色裏遠及不上風燈光芒綻放,目標明顯。

即使現場有傾向於範輕舟者,也不會就此爭拗,因為沒有人認為範輕舟可辦得到。要擊落文紀昆射出的箭,箭速不但須高於對方,還要掌握其射出的角度和注入箭內的勁道,難度之高,沒人可想象得到。

何況絕大部分人都等著看他出醜,怎會幫他說話。

李裹兒雖對他有好感、興趣,可是礙於身份,不宜公然為他解憂。

龍鷹哈哈笑道:“這叫‘一人計短,二人計長’,愈來愈精彩哩!累得小弟手癢。哈!誰人願借弓矢予我範輕舟?”

一人大聲應諾,排眾而來,赫然是穆飛。

龍鷹揉揉眼睛,大奇道:“小弟有沒有眼花看錯,竟然是穆飛兄。”

他這麽說,機靈者均曉得兩人間有過節。也糊塗起來,因穆飛既可以是示好,也可以是心切促成他的出醜。

在眾人眼中,穆飛非是尋常的牧場人,而是在馬球場上異芒綻射的超級馬球手。

在眾人注視下,穆飛灑然解下背上大弓,雙手奉上,道:“範先生如能勝此箭賽,穆飛會自罰三杯。可容穆飛為先生掛上箭筒嗎?”

龍鷹聽出他的敬意,轉過身去,讓穆飛將箭筒掛在他背上。

穆飛又取走兩箭,使筒內勁箭合乎安樂郡主定下的箭數。

氣氛立即緊張起來,後麵的人往前擠,又往左右圍攏,生怕錯過精彩場麵。

文紀昆舉高箭筒,向他顯示箭數。

氣氛進一步扯緊。

龍鷹此時離文紀昆約十五步,他沒有移位,就那麽轉過身去,麵向遠在八百步外的十個箭靶、十盞風燈。

穆飛後退兩步,變得隻有龍鷹和文紀昆立在人叢前方處。

文紀昆示威的拉弓至滿月,又放開弓弦,發出“噔”的一聲,如此重複幾次,似不費吹灰之力,立即惹得支持者起哄。

龍鷹別頭向李裹兒笑道:“請郡主主持啟動禮!”

李裹兒緊張至俏臉通紅,勉強點頭,道:“你準備好了嗎?”

龍鷹仍瞧著她,咧嘴笑道:“請郡主立即發號施令!”

她旁邊的孫大娘和武延秀都瞧呆子似的看著他,如果李裹兒立即發號,“範輕舟”仍隻顧瞧李裹兒,怎看得見對手射出的第一箭?

李裹兒嗔道:“專心點嗬!”

龍鷹像此時才記起正在幹什麽,轉頭回去。

人人的心兒都提至咽喉頂,怕的是第一箭龍鷹已令他們失望,沒有精彩的場麵。

“開始!”

弓弦聲連續響起。

文紀昆確是了得,一探手從背後箭筒抽出三箭,安置弓弦,枝枝滿弓射出,開始的兩箭采仰射,當然上仰的角度遠比不上龍鷹,但仍能保持準繩實難能可貴,分取靶陣最靠邊的左右箭靶。最後一箭為平射,貫滿真勁,如依其速度勁頭,直至命中中間偏右的靶上風燈,仍不虞有絲毫下墜。

過程實在太快了,眾人隻有呆看的分兒,等著燈火被他射滅。

龍鷹慢上一線射出三箭,亦是連珠發射,當每一箭均比對方射出之箭慢上一線的時候,登時生出玄之又玄的奇異感覺,就像兩人早操練過如此射箭千百次般,配合得天衣無縫。

龍鷹三箭均為平射,像長了眼睛般懂得找尋追擊的目標。其中的一箭更疾如電閃,以更高的速度索命鬼般追著敵箭去了。

“叮!叮!叮!”

箭鏃撞擊聲幾不分先後的在離風燈數尺許的位置爆響。

風燈依然。

兩千多人聚集的草原,靜至隻剩下風聲和火炬的獵獵燃燒聲。

文紀昆色變往龍鷹望來。

龍鷹笑道:“承讓!”

文紀昆倏地踏前一步,半側身,拔箭舉弓。

眾人齊聲嘩然。

文紀昆變動雖不大,但剛好能以身體遮擋龍鷹的視線,不讓他瞧到箭矢離弦時的位置。

今次他的目標是右端的風燈。

大部分人雖不屑他的行徑,亦難以怪責,因並沒就這方麵訂立規矩。

就在文紀昆將弓拉至滿月的刹那,龍鷹的箭早上一線望高空射去。

“嗤!”

文紀昆的箭平射而去。

功力稍次者,根本弄不清楚誰先誰後。

所有人呼吸都暫時止住,感受那千鈞一發的壓力,誰想過箭賽可變得如此緊張刺激,詭變多端。

龍鷹拿捏的時間精準至分毫無誤,欺的是文紀昆來不及變招,勝的就是這一線之別。

龍鷹非是因愛出風頭,又或為要壓倒文紀昆,而是在創造有利於“範輕舟”的未來條件。

一場箭技比拚,勝過千言萬語,既可鎮著以牧場為首的世家大族,又可使嶺南諸人對他生出憚忌。而此間發生的事會隨各隊歸家散播全國,令“範輕舟”本止限於長江流域的名聲廣為傳播,一舉成名。

同時更為“範輕舟”的神都之行造勢,武三思和二張之輩不對他刮目相看才不正常。就在他與剛離開的樂彥商討結盟事宜之初,他早決定放手大幹。他的聲望愈高,說出來的話將愈見分量,對楊清仁的威脅力勢不住提升。如給他打進李顯的太子集團,楊清仁除乖乖屈從外,再無他法。

“範輕舟”不會成為一個包袱,他隨時可將之於一夜間解散,隻要事前做足準備工夫便成,這是從台勒虛雲處學來的智慧。

箭簇摩擦的微響遠傳回來。

文紀昆的箭被從天空彎下來神乎其技的勁箭硬撞至失去準頭,被壓得稍偏往下,在風燈的照耀下,兩箭同時命中紅心,尾羽互相和應般顫震。

“好!”

兩千多人毫無保留的爆起激**河原的喝彩高喊,龍鷹此箭贏盡人心,文紀昆不但輸掉箭賽,且失掉別人的敬意。

不論文紀昆如何無恥,亦無顏射出另一箭。

越浪揚聲道:“此賽就此作罷,和氣收場。範兄箭術神乎其神,可與鷹爺平分秋色。”

龍鷹心忖是一模一樣,幸好在場者沒人見過“龍鷹”射箭,隻能想象。謙讓道:“越兄誇獎了,雕蟲之技,怎能和鷹爺相提並論,據聞鷹爺可在暗夜裏命中一裏外從野林驚飛的小鳥,那才當得上是神乎其技。”

說時偷望李裹兒一眼,見她聞鷹爺之名不但沒不悅,雙目還射出向慕之色,顯然少女崇拜英雄的心性,蓋過了成人世界的仇怨嫌隙。

再不看鐵青著臉、狼狽不堪的文紀昆,先將弓矢還給穆飛,又向李裹兒告辭,接而抱拳多謝各方的支持,在彩聲掌聲裏施施然離開。

臨走前他接觸到獨孤倩然的明亮眸神,不由心中後悔,因瞧出伊人心裏對自己的欣賞和愛悅,他實不該在人叢裏搜索她那雙醉人的明眸。

足音追來。

龍鷹放慢步子。

穆飛來到他身邊,誠摯地道:“感謝範爺的多番訓導,令小子汗顏,知己之不足。小豫說得對,她告訴我如果我仍不能從愚蠢裏醒過來,我這一生就那麽的完蛋了。”

龍鷹道:“你碰上她嗎?”

穆飛道:“她經過時,我截著她追問這一天一夜是否做了不可告人的事。”

龍鷹欣然道:“你很坦白!”

穆飛道:“我必須明白,範爺方會明白其中的過程。豈知她不但不答我,還一指往我胸口點來,忽然我發覺自己再不認識她,她再非以前的小豫,就這樣給她逼落下風,擋格得非常辛苦,雖然是猝不及防,仍不該如此。”

龍鷹心忖就像剛才的箭賽,比說什麽話都更有效。道:“接著呢?”

穆飛道:“接著小豫道:‘滿招損,謙受益’,她練了半天一夜的功,還罵我蠢蛋!”

又道:“唉!我是真正的蠢材,直至剛才遇上她前,仍認為是輸在經驗不足,她的一指猶如當頭棒喝,到再睹範爺談笑間令文紀昆臣服腳下,一切分明起來。更要多謝範爺的,是文紀昆肯定無顏留此,令我們牧場隊問鼎的機會一增再增。”

龍鷹道:“古夢和文紀昆雖去,但如嶺南隊進入決戰,可邀河間王助陣,我雖未見過他打馬球,卻可估計他等於古夢和文紀昆兩人合起來般的厲害,所以你們仍未可樂觀。”

穆飛臉現憂色,沉聲道:“我隻能盡力而為了!唉!是我不對,怎可以違背場主?”

不知不覺,兩人抵達山中湖,沿湖岸西行。

穆飛見他不用尋找似的朝某一方位舉步,道:“範爺是否約好了紮營的位置呢?”

龍鷹道:“我在追蹤著她,馬和騾留下的氣味,清楚得像一條康莊大道。”

穆飛一怔無語。

龍鷹道:“你的事是由我而起,好應由我為你分擔,何不問我有何消災解難之法?”

穆飛聽他說得奇怪,又帶著朋友間謔笑的成份,輕鬆起來,道:“忘了向範爺求教!請範爺指點小子一條明路。”

龍鷹心中歡喜,因無意中為商月令解決了使她頭痛的問題,笑道:“滿損謙益不是用來在口上說說了事,知易行難,必須顯示在實際行動上,當你認為隻得自己才解決得了當前的難題,正就是‘滿’了,可是肯去求教,便為‘謙’。明白嗎?”

穆飛疑惑地道:“可是馬球場上高下立見,尤不利我們的,是對方於我們的戰術球略了如指掌,但如他們乃全新的組合,當我們摸清楚他們前,早輸得沒法翻身。”

龍鷹笑道:“想不通嗎?”

穆飛苦笑搖首,顯然仍不相信龍鷹可提出解局之法。

走過一片楓樹林,在遠離山中湖的一座小丘底下,商豫正在設立營帳,見他們兩人聯袂而來,喜得蹦蹦跳跳的高聲招呼。

龍鷹立定道:“告訴我,當年少帥和徐子陵怎能由兩個未拿過鞠杖的新丁,一躍而為無敵的馬球高手?”

穆飛終有點醒悟,道:“當然因為騎射了得。範爺肯下場助我嗎?”

龍鷹自有他的盤算,因若由商月令提名他助陣,會被有心人如楊清仁窺破他們的曖昧關係,大總管和主執事則心中不舒服,但若是來自球隊主將穆飛的提議,以上的問題再不複存。

龍鷹探手抓著他寬厚結實的肩頭,正容道:“射術你清楚了,但仍未見識過小弟的騎技。這樣吧!明早天明前你來找我,我們來個山野馳騁,增加了解。人生就是這樣子,在你最失意之時,忽然柳暗花明,展現眼前的不單是另一天地,且是全新的境界。看看商豫便清楚。”

穆飛自責道:“我已痛失一個良機,再不會錯過另一個。”

龍鷹訝道:“失何良機?”

穆飛道:“是沒有依場主指示,與商豫一起向宋魁先生求教,因根本不相信有人夠資格指點我,直至遇上範爺。”

龍鷹道:“小飛你已上窺先天之境,欠的是經驗火候。”

穆飛歎道:“在瞧範爺射箭前我仍是這般想。唉!恐怕小子的箭技,不論如何努力,仍沒法達致範爺般的境界。”

龍鷹道:“那就設法提升境界,時至自知,人的潛力無窮無盡,看你如何開發。江湖上更有激起潛能的奇門功法,功力可突然陡增。明乎此,知武無止境。”

穆飛恭敬地道:“小飛受教哩!”又忍不住地道:“範爺為何對我們牧場的後輩這麽好呢?從未聽說過範爺是這樣的一個人。”

龍鷹心道自然是“愛屋及烏”,當然不會說出來。拍拍他肩頭道:“你們是純樸的人,喜怒形於色。現在什麽都不要分心去想,隻要贏得‘少帥冠’,可到神都大開眼界,到時我們又可在神都碰頭。”

穆飛欲言又止。

龍鷹問道:“還想說什麽?”

穆飛像想揮掉心中某一念頭的搖首,告辭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