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鷹和商豫沿山路往下走去,已是另一個黃昏。

狩獵的隊伍從西麵山林返回湖原營地,談笑聲不住傳上來,該是收獲甚豐,滿載而歸。

龍鷹沒法投入野獵的情緒去,腦內仍縈回著昨夜的**。

商豫道:“師父不是說過如果成功了,會有任務派給小豫嗎?”

龍鷹道:“我們的關係必須保密,喚我範先生比較妥當。”

商豫點頭答應。

龍鷹道:“我派給你的任務是一條不歸路,踏上了再沒得回頭。所以現在我給你拒絕的自由,可是你若真想見識牧場外的世界,成為真正的高手,做一件對天下有建樹的事,這確為千載一時的機會,但同時須作出犧牲。你不用現在決定,可到月滿之時才告訴我。我絕不會因你拒絕而不高興。”

商豫興致勃勃地道:“範先生可否透露一點讓小豫知道?”

龍鷹道:“問題正在這裏,我一是什麽都不說,一是坦然相告,皆因事關重大,知道已是沉重的負擔。如果你的心願是嫁人生子,享受天倫之樂,可當作從未聽過我這番說話。”

商豫欣然道:“根本不用考慮,小豫立即答應,我從未想過自己如此幸運。我早準備好了,不論代價是多麽大,我也全力以赴,永不後悔。”

龍鷹道:“那你將會被卷入大時代的洪流裏,身不由己,直至勝利的來臨。”

商豫道:“小豫是否須追隨在師父左右?”

龍鷹道:“剛好相反,你會有一段很長的時間見不到我。記著喚範先生。我要你變成個能獨當一麵的高手。”

商豫深吸一口氣,道:“範先生可知你說這幾番話時,像變成了另一個人,說話的內容亦耐人尋味。”

龍鷹淡淡道:“因為我的確是另一個人,‘範輕舟’隻是我的化身,我真正的名字叫龍鷹。”

商豫劇震止步,瞪大眼睛難以置信的瞧著他。

馬兒的頭撞在她背脊處,推得她朝前踏出一步。

龍鷹勒著另一馬的韁索,止步道:“下個月你們將有一批戰馬運往幽州去,你將隨隊出發,到幽州後留下來,自會有人來和你接觸。”

商豫低聲嚷道:“天嗬,不是真的,我竟拜了鷹爺為師。師父!師父,讓小豫多叫兩聲好嗎?”

龍鷹苦笑道:“真是不知世情險惡的丫頭,更希望你永遠不要知道,可惜沒有人更適合了。我需要你去保護一個人。”

商豫漫不經心地道:“誰?”

龍鷹傳音道:“就是未來的真命天子。”

商豫張開小嘴,但說不出話來。

※※※

抵達穀原,三騎迎麵馳來,原來是樂彥和兩個手下,隔遠向他打招呼。

龍鷹著商豫自行到獵場覓地立營,迎上去道:“天黑了!還要到何處去?”

樂彥令兩手下在馬道一邊等候,然後與龍鷹馳往百多步外說話,道:“我須立即離開,皆因範大哥的提議事關重大,牽連又廣,我和越浪研究過,均認為基本上是行得通的,唯一的顧忌是範大哥提過我們誤以為是竹花幫的敵人,如芒刺在背。”

兩人在馬背上說話。山中長風陣陣吹來,夾著山中湖水和燒烤野味的氣味。人聲、馬嘶和獵犬的吠聲,此起彼落。

龍鷹岔開道:“關中隊沒了你怎成?”

樂彥知結盟一日不成事,範輕舟不會多透露半句,識相的不追問,輕鬆地道:“準決賽對的是嶺南隊,有輸無贏,故人人抱著玩一場之心,有樂彥或沒有樂彥,無關緊要。”

龍鷹直覺他是言不由衷,卻難以就此追問,道:“古夢不能上場,對嶺南隊的實力沒影響嗎?”

樂彥聳肩道:“多少有些影響,卻未足令形勢逆轉,對‘少帥冠’越浪是誌在必得。”

龍鷹明白過來,樂彥的離去表麵是為了公事,查實暗帶越浪一把,讓關中隊因欠了他這個主將輸掉此局,無緣進入決戰,失掉問鼎的機會。

但真的是這麽簡單嗎?若真的如此,可見樂彥是個隻理會私利,不顧道義的人,宇文愚他們會怎樣看這個人?

龍鷹大感事情不符常理。

樂彥問道:“範大哥準備何時到神都去,好讓我們有所安排?”

龍鷹道:“此間事了後,我立即趕往神都去,且是公開行事,很容易可和我聯絡上。”

樂彥壓低聲音道:“越浪會再找範大哥說話,請範大哥與他盡量保持可合作的關係,沒有他爹的支持,我們空有通天妙計,仍隻是白忙一場。”

龍鷹道:“明白了!”

樂彥沉聲道:“請恕我多口問一句,範大哥怎可能對疏通南方的地方官員,如此有把握?”

龍鷹歉然道:“真的不方便透露,可說的是支持來自軍方,說到底仍是個利益的問題,隻要瞞得過竹花幫,你們可等著發大財。”

樂彥有感而發道:“與範大哥接觸前,從沒想過範大哥如此了得,影響力可直達朝廷,我們會適當調整大家合作的方式,不會為難範大哥。”

龍鷹笑道:“重要的是合作的誠意,我範輕舟從不欠人,也不容別人欠我。一切言之尚早,但未來的發展,會印證範某人現在說過的沒有一字是空言。”

樂彥道:“明白了。”

再談幾句後,兩人道別分手。

※※※

龍鷹沿著漆黑的馬道望山中湖的方向緩馳,思潮起伏。

世事難料,怎想到一直視之為畏途的飛馬節之旅,收成如此豐碩。

得美麗的商月令垂青固然是老天爺恩賜的福份,其次的大收獲是令義送突厥婦孺返塞外的事露出曙光。

他本想過如能助牧場隊奪冠,可打正旗號與他們一起赴神都,可是因不知牧場隊何時動身,而他卻是刻不容緩。

寬玉正在揚州等他的消息,離開牧場後他須立即兼程趕往揚州去,與寬玉商量大計,做好所有準備的工夫。

撤離的事宜早不宜遲,遲則恐有不測的變數,不容有失。

現在離女帝承諾的時間不足三年,一閃即逝,不許有延誤。或許須主動找楊清仁那小子說話,逼他許下“南民北徙”的期限。如果他推三推四,隻好由自己親自上馬,是無計可施裏的下下之計。

但他有把握楊清仁會乖乖屈服,因記起胖公公說過的話。

其時他問胖公公有關宮廷叛變的問題,給胖公公指出他的不懂政治。胖公公說如為帝者發覺任何人有不臣之心,不管懷疑的基礎證據是多麽薄弱,甚至隻是捕風捉影,亦一律殺之無赦,誅家滅族,方能安心。

英明有德如太宗李世民,也難例外。

所以隻要他泄出楊清仁的身份,不論如何沒憑沒據,李顯集團的人不可能不生出警覺,特別是慣了宮廷鬥爭的韋妃和武三思。所以現在楊清仁唯一的希望是殺他滅口,殺不了隻好盡快送走瘟神。

在正常情況下,“範輕舟”理該不會揭破他的身份,因為揭破他須挺身而出,先暴露自己是大江聯的人,屬“同歸於盡,玉石俱焚”的蠢招。

前方傳來弦響箭去的聲音,每當箭矢破空之音“嗤嗤”,接著就是喝彩叫好。聽潮水般起落的人聲,知前方湖岸處聚集了超逾千人,難道又在比拚箭技?

他久未碰過弓矢,禁不住手癢癢的。

林路盡,廣闊的河原區在前方擴展,星羅棋布的夜空撲眼而來,半闋明月在後方低處現出仙姿。

在山中湖西岸起伏平緩的野原上,十多列樹木整齊的臨湖排立,林外豎起十個箭靶,每靶均掛著風燈,光照下靶身插滿長箭,但能命中紅心的箭卻是寥寥可數,未抵箭靶力盡墜地的箭則遍地皆是。

靶陣另一邊聚了兩千多人,離開約七百至八百步,超越了一般箭手的射程,難怪大部分的箭沾不到箭靶的邊兒,遠兼吃風,不易拿捏準繩。

商豫走得不知去向,龍鷹躍下馬來,想的是繞過人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嗤!嗤!嗤!”

三枝勁箭破空而去,分別射往三個箭靶,兩箭命中紅心,隻一箭插在偏離紅心不到一寸的位置。

震空采聲。

龍鷹發覺即使第一流的箭手亦要失準的原因,在於掛在靶頂的風燈,風吹焰閃下,影影綽綽的,會令人生出錯覺,誤判位置。

此人三箭連珠,有兩箭中的,非常難得。

龍鷹牽著馬兒,轉走人群的大後方。

忽然有人揚聲道:“範兄為何姍姍來遲?就罰你射一箭給我們欣賞,如未能一箭穿心,須喝三杯罰酒。”

眾人齊聲起哄。

這叫“人怕出名豬怕壯”,自己錯在曾月旦【月旦春秋:比喻評論人物的好壞。】楊清仁的箭術,其時還口出狂言,又拒絕射箭,故人人希望看到他出醜的情況。

發言者是那個勞什子“蘭陵公子”白蓋,此人先後兩次在他手上吃癟,又被他破壞追求獨孤倩然的事,含恨在心是必然的了。

一般江湖好手雖懂射術,但很少會就這方麵下苦功,與重視騎射的世家大族迥然有異,乃因入仕之途,非文即武,做武將的條件必須騎射了得,遂成風氣。

李裹兒的嬌聲響起道:“範輕舟你快過來!”

郡主開金口,龍鷹更是無從拒絕。

他本無顯露鋒芒之心,不過記起曾在高奇湛的帥府廣場上表演過箭技,現在隻不過是再來一次,又可順便警告欲在牧場外攔截他的人,須冒上利矢貫身之險。

這叫既來之,則安之。

龍鷹朝李裹兒的位置走過去,在火把光下,李裹兒興奮得俏臉紅撲撲的,妙目生輝的盯著他,瞧得他心慌意亂。

他認識的有四群人。

李裹兒在孫大娘【校者按:此前未出現大娘姓氏,龍鷹如何曉得?】、武延秀等簇擁下,位於人群中央的正前方,卻見不到楊清仁,令他想到楊清仁可能沒有來參加田獵,幸好商月令化身宋問來陪了他一個晚上,否則此時心裏會很不舒服。

左方那堆人最易認,因有包括獨孤倩然在內的關中女郎在其中,百多人目光全朝他投過來。

在他們後方是以穆飛為首的三十多個穿上牧場服飾的男女,出奇地龍鷹感應不到帶敵意的波動。

李裹兒右側的大群人部分是嶺南雲貴隊的人,以越浪為中心,他旁邊的文紀昆仍拿著長弓,剛才的三箭是由他射出,贏得如雷掌聲。

出言挑釁的白蓋立在文紀昆之旁,兩人眼神充滿敵意。

他最顧忌的高手敖嘯湊在越浪耳邊說話,看著他接近的越浪不住點頭。

龍鷹還見到黃河幫少幫主陶顯揚,依偎而立是位身長玉立的美人兒,一身獵裝,將美麗的體態盡顯無遺,麵相不類漢女,清麗脫俗,看來陶顯揚將萬仞雨的警告當作耳邊風,與此極可能是大江聯所施美人計的女子到了難舍難離的階段,無法自拔。

經過越浪時,他友善地和龍鷹打招呼,敖嘯和其他人點頭微笑,隻有白蓋、文紀昆等數人給臉色他看。

龍鷹向越浪笑道:“這麽遠!怎射呢!”

他的話惹來嶺南諸人一陣笑聲,氣氛輕鬆了點。

接著來到李裹兒前方,恭敬施禮道:“請郡主指示,小民現在該喝敬酒還是罰酒呢!”

眾人一陣嘩然。

龍鷹的話表明是成是敗,任他選擇。

所有人全靜下來,看李裹兒怎樣說。

李裹兒嗔道:“第一晚你便口出狂言,但又不肯下場射箭,今晚如果你不能作出交代,休想本郡主放過你。”

眾人同聲附和。

龍鷹轉向文紀昆道:“我們來個以箭比箭如何?文兄可有興致。”

眾皆愕然,不明白龍鷹在說什麽。

《龍戰在野》(卷十一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