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離龍鷹二十多步遠,李裹兒在入門處停下來道:“你們坐在這裏,本郡主有話要單獨和這個家夥說。”

她以耳語般的低音量吩咐由四男兩女組成的護駕高手,怎瞞得過龍鷹一對魔耳。

眾人都現出不同意的神情,不過誰敢逆她之意呢?幸好其中一女淡淡道:“郡主請恕臣屬沒法從命,起行前太子妃下有嚴令,在保安上是由臣屬拿主意。”

她以內功約束聲音,以龍鷹的靈銳,僅可耳聞,當然,他並沒有施展凝聽,否則會清楚多了,但亦顯示此女武技非凡,該是像寧采霜般白道武林特別出色的女性高手,今次隨行來保護李裹兒,看她在這方麵的寸步不讓,知她地位特殊。

此女三十歲許的年紀,樣貌端莊卻不出眾,清晰的五官繃得緊緊的,瘦且高,神情深沉,予人保守和不苟言笑的印象,中土武林確是臥虎藏龍,隨便走出個人來,以龍鷹之能仍不敢輕視。其他五人,比起她要差上一大截。

安樂郡主李裹兒差些兒跺足不依,嗔道:“大娘嗬!不會有危險的。”

龍鷹放下心來,對“大娘”非常感激,想不到以李裹兒的刁蠻任性,竟不敢斥責大娘。同時明白過來,為何楊清仁會說他和李裹兒在牧場不會有事發生,其時聽過便算,到此刻方曉得因有這個大娘貼身監視,令李裹兒妄動不得。

大娘淡淡道:“郡主請恕在此事上沒得商量,此人看似謙謹,可是雙目靈動如神,隨便站在那裏已是無懈可擊,實乃深不可測之輩,不在河間王之下,老身對他也沒有必勝的把握,郡主萬勿掉以輕心。”

李裹兒一雙美目往龍鷹投來,射出本郡主就是愛和這樣的人物結交的歡喜神色,看得龍鷹心中彷徨。到聽得大娘對他的評估,又自稱“老身”來壓李裹兒,方曉得她真實的年紀遠比她的外貌大,應為白道武林前輩級的罕有高手,先天真氣練至登峰造極的境界,能抗逆歲月的侵淩。

心裏大為懍然,差點看漏眼,由此可看出大娘的高明。

李裹兒拗不過她,退而求其次氣鼓鼓道:“有大娘陪本郡主便成,其他人給本郡主坐得遠遠的。”

四男一女往大娘瞧去,唯她馬首是瞻。

大娘從容道:“黛兒和我們一道去,你們在隔一張台子外坐下,須打醒精神。”

以李裹兒的嬌縱,仍隻有聽的份兒。

※※※

李裹兒坐入桌子另一邊、那叫黛兒的高手為她拉開的椅子去,向垂手恭立的龍鷹道:“坐!”

龍鷹恭敬地道:“小民站在這裏可以了!”

大娘和黛兒守在李裹兒後方兩側,垂簾內視的模樣,注意力實全集中往“範輕舟”身上,如他有異動,在氣機互引下,她們會立即封殺。

黛兒是真的年輕,雖遠及不上大娘,卻造詣不凡,可列入高手之林,樣貌隻中人之姿,但青春健美,討人歡喜。她對“範輕舟”的敵意,較大娘輕多了。

有一老一少兩大女衛在對麵虎視眈眈,龍鷹不敢說調皮話,改“小弟”為“小民”。

坦白說,他不知多麽感激大娘。

安樂郡主皺眉道:“這裏不是皇宮內苑,而是飛馬牧場,行的是江湖規矩。坐!這是本郡主的命令。”

龍鷹“誠惶誠恐”的在她對麵坐下。

李裹兒笑道:“你一時一副模樣,裝神弄鬼,究竟有何圖謀?”

大娘和黛兒似化為兩尊石像,不覺任何反應動靜。

龍鷹正容道:“稟告郡主,不論誰到飛馬節來,均有所圖,小民並不例外,希望能見識中土最著名的盛事,更要撫今追昔,緬懷當年少帥等人傑輩出的精彩時代,以堅定小民改走正道的決心。”

李裹兒現出被他氣結的神態,可是忍俊不禁從兩邊唇角擴散出來的笑意,就知她對“範輕舟”信口雌黃,沒一句是真的胡言不但不以為忤,還大感有趣。隻恨任她如何浪**,仍未能厚顏至在後麵兩女的監視下,挑逗“範輕舟”。那種美少女表麵扮正經,暗則心動的模樣,比之以前所有時刻更迷人可愛,豔光散射。

咬著唇皮道:“你這混蛋是暗指本郡主參加飛馬節亦是別有所圖嗎?”

龍鷹不亢不卑地答道:“小民怎敢?有所圖是人之常情,別有所圖則是居心不良。郡主肯來,是表示對飛馬節的親身支持。哈!希望……嘿!”

李裹兒大嗔道:“為何欲言又止的,爽脆點說出來!”

龍鷹苦笑道:“小民現在緊張得手心冒汗,怕一時失言,令郡主不高興。”

李裹兒沒好氣道:“以前又不見你怕失言,連不該說的都說了。好吧!本郡主賜你可像以前般直言無忌,事後不會向你算賬。”

龍鷹道:“多謝郡主對小民格外開恩。事情是這樣的,希望郡主繼續支持牧場,包括他們不驅逐小民離場的決定,因為隻要郡主一句說話,小民須立即卷鋪蓋回家,其他人說上千萬句,仍不被小民放在心上。”

他的話既將安樂捧上天,又弄得她糊塗起來。

李裹兒蹙起眉心,嗔道:“你剛才明明不是這個意思,不準你岔東說西的。”

龍鷹瞧了她身後的兩女一眼,大娘仿如高尼入定,黛兒的嘴角已逸出笑意。

道:“郡主英明!我這人一向口不擇言,說時不知自己在說什麽,答時想到哪一句答哪一句。少時都不知給爹杖責了多少次。”

李裹兒終“噗嗤”嬌笑,雖知會縱容眼前的大混蛋,仍是沒法苦忍,狠狠橫他一眼道:“你既然提起令尊,讓本郡主問一句,你給本郡主老老實實回答。”

她來前肯定沒想過和範輕舟說這些事,可是因大娘在後,話題演變為現今的局麵,古怪荒唐。

龍鷹道:“請郡主垂問。”

李裹兒難掩心裏興致盎然的情緒,含笑瞅著他道:“你這身功夫是怎樣練就出來的?不準有一字虛言。”

大娘首次現出精神上的波動,比李裹兒更關切這個問題。她對此的看法,勢影響到神都白道武林對“範輕舟”的態度。

龍鷹俯前少許,壓低聲音道:“此為小民的秘密,嘿!我的武功是偷回來的。”

李裹兒不解道:“招式或可以模仿,但內功心法即使在名師指點下,仍可能一事無成,怎樣偷呢?”

龍鷹讚歎道:“郡主不但天生麗質,且冰雪聰明,一聽便明。我的‘偷’不是一般的偷,偷的是對方的秘笈,看一遍記下來後放返原處。這種事須在十五歲前辦妥,雖失敗過無數次,被當作是小偷拿著狠揍,但因小民年幼,又沒想過我誌在秘岌,最後都放了我,還讓小民學懂捱揍的本領。哈!”

李裹兒笑得花枝亂顫,指著他罵道:“虧你這麽荒誕的話竟說得出口來,是否想本郡主親手揍你一頓?”

龍鷹道:“正因如此,小民才對自己這段見不得光的練功史諱莫如深,因說出來不會有人相信,事實上小民沒什麽可隱瞞的。”

再降低音量道:“郡主想想,隻要我成功一次,等於踏上武道之路。且每經一次失敗,我都會從中學多點東西,為下一次偷東西搭橋鋪路,為此我不但足跡踩遍雲貴,還上至青海和高原,每一天小民均感到比昨日強壯。”

李裹兒動容道:“你的話隱含至理,可知非隻是一派胡言。”

又道:“你最後成功了嗎?當然成功了,否則今天不會坐在這裏。”

龍鷹道:“成功了一次,事後方知是他老人家故意讓小民成功的。”

雙目射出緬懷崇慕的神色,道:“小民剛足十四歲,但長得比同齡的孩子高大粗壯,在邏些城盤桓了幾個月,過著流浪生活,學懂吐蕃語後靠幫人做粗活養自己,一天在街上閑逛時,見到一個在街頭擺缽化緣、瘦得像竹竿般的高僧,最惹我注意是他邊化緣邊拿著一本舊得發黃的冊子看個不休。小民心想,瘦成餓殍般仍死不掉,肯定是高手,看的必為不世秘笈,豈肯放過,挨著餓肚窺伺一旁,到夜晚機會終於來了。”

他如此苦心孤詣的編故事,是為了對自己的過往作出不含糊的交代,免去將來被查根究底的煩惱。表麵是向李裹兒交代,實則是說給大娘聽。

李裹兒被他引人入勝的故事打動了,緊張追問道:“是怎樣的機會?”

龍鷹道:“高僧於黃昏時到了附近一座寺廟落腳,放下唯一的包袱,包括化緣的銅缽,就那麽溜了出去。哈!郡主可想見我當時高興得似發狂般的心情,不顧一切偷進去,找到秘笈。唉!我的娘!揭開才知是用小民從未見過的文字寫的,幸好老天爺開眼,文字外尚有圖像。小民一個接一個的看著,竟非常有感覺,就像體內的經脈竅穴不住呼應著圖像,看得心迷神醉,忘記了當時是做小賊去偷別人的東西。”

李裹兒懊惱道:“你怎會這麽蠢的,不是該拿東西立即走,到安全地點才看個飽嗎?”

龍鷹忍住笑道:“小民是盜亦有道,隻看不偷。”

李裹兒嗔道:“你指我無道嗎?”

龍鷹忙道:“小民怎敢?郡主是同情小民,為小民著緊。”

李裹兒道:“說下去!”

龍鷹道:“冊子隻得百來頁,共三十幅圖像,看完後,小民恭恭敬敬將冊子放回包袱裏,又對著包袱下跪重叩三個響頭,轉過身來,方曉得來自天竺的伏常摩蘭師盤膝坐在一角。”

李裹兒舒一口氣道:“難怪你說是他故意讓你偷看的。”

又道:“原來你的武功源自天竺。他不殺你,還傳你天竺秘技,該是因你叩的三個響頭,真動人!”

龍鷹道:“直至十八歲,我仍不住去偷東西看,卻從未有一次失手。十八歲後,再不用偷看別人的拳譜秘笈哩!”

李裹兒欣然道:“念在你學武的毅力苦心,不和你算賬了。你是否會到神都去呢?”

從這句話,知楊清仁給李裹兒逼得多麽慘,連不該向她透露的亦說出來,同時使楊清仁心生警號,不得不來和範輕舟交易,換取他不得搭上**女的承諾。

龍鷹道:“隻是到神都打個轉,開眼界。”

李裹兒欣然道:“你來前要使人給本郡主捎個信,讓本郡主可盡地主之誼。”

龍鷹心中叫苦,卻不得不“受寵若驚”的失聲道:“小民怎擔當得起?”

李裹兒起立道:“我說成便成。”

龍鷹忙起立相送,到她在簇擁下消失門外,方坐下來繼續吃喝,其他嘉賓早因李裹兒的駕臨溜個一幹二淨,剩下幾個包括恩苓的牧場姑娘,遠遠看著,不時低頭接耳的討論他。

樂彥來了,到他身旁坐下,歎道:“範兄魅力沒法擋,連郡主都對你另眼相看。”

龍鷹道:“沒去搶包頭嗎?”

樂彥道:“那是年輕小夥子的玩意哩!範兄怎麽看越浪這個人?”

龍鷹道:“更正確點,樂堂主問的應是對他初步的印象,對吧!”

樂彥似不太掌握到他的意思,略作沉吟,點頭道:“大致上該是這樣。”

龍鷹道:“‘日久見人心’,一時的印象可以很靠不住,最重要是從對方實質上的行動作出判斷,例如交給我的貨是否依照約定,事後有沒有不清不楚的手尾,還要經多次合作,方能建立起交情和信任。這是我範輕舟一貫處事的作風,樂堂主必須明白。”

樂彥的表情有點尷尬,耐著性子道:“範大哥是否看出問題呢?”

龍鷹冷然道:“不是看到問題,而是嗅到風險,我的情況是夾在中間,隻要你們任何一方向竹花幫泄露我和你們合作的消息,我勢和桂有為翻臉收場,還很難向支持我的軍方交代。所以如果我範輕舟被人出賣,不但推個一幹二淨,立即退出,還會查出誰在害我。哼!我報複凶猛狠辣,保證出乎任何人的料外。”

龍鷹感覺到樂彥精神上一陣劇烈的波動,知自己猜個正著,對方是不懷好意。這並不代表對方沒有合作的誠意,而是將自己逼上不得不倚賴北幫的路上,那北幫可借他“範輕舟”之勢往南擴,名義上是助他對付竹花幫,實則為將他的事業吞並。

樂彥幹笑一聲,道:“範大哥可以放心,江湖上義氣先行,大家即使合作告吹,仍是兄弟和朋友。”

龍鷹道:“這並非空口白話解決得了,付諸行動時才能見個分明。私鹽能在短時間內掙得暴利,終不是長久之計,想屹立不倒,最後仍要回歸正途。希望在神都見到貴幫主時,他對未來會有個完整的描繪。”

樂彥被他的說話壓得幾抬不起頭來,點頭道:“一定!一定!”

龍鷹道:“我手上有個萬無一失的計劃,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樂彥恍然道:“原來範大哥智珠在握,難怪說得這般的切題。”

龍鷹道:“堂主先坦白告訴我,你們一向有販運私鹽,且做得很大,為何忽然要來找我合作?”

樂彥知如不說實話,合作立告完蛋,此時還不知“範輕舟”的厲害嗎,先來個疾言厲色,表明立場,如此時顯不出誠意來,尚有何好說的。壓低聲音道:“我們最近被官府連破三宗買賣,損失慘重,且還不知道風聲如何泄出去,該多少與竹花幫有關係。”

龍鷹道:“肯定與竹花幫無關,否則範某會知道。你們沒想過是大江聯從中弄鬼?”

樂彥一呆道:“大江聯!他們不是已被連根拔起了嗎?”

龍鷹回複和顏悅色,淡淡道:“這方麵留待見到貴幫主再說,你們把握不到大江的情況,吃虧是應該的。”

樂彥發起呆來。

龍鷹正容道:“我欠的東風,就是一個地方上的大員,夠資格去主持一個全國性的計劃,如你能給出這個名字來,未來的幾年勢為我們三方聯盟的天下。有足夠的財力後,何事不可為。”

樂彥現出為難的神色,欲言又止,顯是陷進兩難之局,猶豫不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