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膳園後,龍鷹展開步法,以迂回曲折的路線返回觀疇樓去,目的是測試無瑕的能耐。

他清楚無瑕的性格,在這樣的情況下,定不會放過“範輕舟”,原因與楊清仁相同。不論是楊清仁或無瑕,均深信台勒虛雲的判斷,認定“範輕舟”被擊落高崖時受了致命的重創,之所以仍能於墜地後負傷逃去,是因服下了力能起死回生的絕世治傷聖藥,此亦為唯一合理的解釋。即使曉得他是龍鷹,仍不會朝他從死裏活過來去想。而無論所服靈藥如何神奇,內傷隻是給壓製下去,不會因此不翼而飛,五髒六腑的創傷,沒有一段長時間的療治,休想完全康複。

這個想法,使楊清仁抱著宜早不宜遲的心態,早上談判,晚上動手行刺,免夜長夢多。

無瑕接到楊清仁的知會後,以另一身份進入牧場,協助楊清仁。

適才在南食堂動手過招,無瑕因視線受阻,距離又遠,看不清楚,隻能憑聲音去掌握,會以為“範輕舟”是在各人突襲下,硬闖突圍,多多少少負上點傷,甚或抑製著的內傷被引發。故先一步離開,好埋伏截擊。

現在龍鷹正麵臨扮“範輕舟”後“身份危機”的另一挑戰。

他“範輕舟”的外貌,已成功瞞過無瑕,否則她會設法向楊清仁示警,但尚有一關,就是看他能否在短兵相接下,使無瑕沒法從武功上將他辨認出來。

於無瑕般級數的高手而言,隻要與某人交過手,那就算換上別的兵器,用另一套手法,但萬變不離其宗,對方的內功心法,會像一個烙印般清楚明白,動上手即被掌握。

如果他不是曾經曆第二次死亡,再一次蛻變,龍鷹絕不去冒這個一是給她認出是“龍鷹”,又或被識破是“康老怪”的奇險。

怎都要賭此一注,博一手,因為過關後他尚有後著。

終抵觀疇樓外的別致園林,竟感覺不到采薇,該是康複過來後心生不忿,又溜往後山去碰運氣。

他倒不擔心無瑕先他一步來此,因她初來乍到,人生路不熟,隻能在後跟躡。

再次感應到無瑕了,幾是無影無形,毫無先兆,迅似鬼魅,堪稱於他來說最難應付的刺客,幸好當日拚著受傷成功贈她一注魔氣,否則會更頭痛。

醜婦終須見公婆,考驗終告臨身。

※※※

攻擊如從四方八麵同時襲至,鋪地蓋天,仿似狂風驟雨,已非難以抵擋足以形容,而是無從抗禦。

這是無瑕繼在回紇人瀚海軍附近對龍鷹的全力出手後,第二次沒有保留的全力狂攻。

上次在神都她和“小可汗”台勒虛雲夾擊仙子,是留有餘地,以免與端木菱同歸於盡,更關鍵是無瑕沒有用上精神奇功,因曉得對自幼修行,練就“劍心通明”的“仙子”端木菱起不上絲毫作用。

無瑕等閑不敢使出她的“玉女心功”,因其極度損耗心力,有點像魔門催發潛力,事後須一段時間方能複元,損耗愈大,需時愈長。今趟甫出手即全麵展開精神大法,乃因能否殺死“範輕舟”牽涉到台勒虛雲雄圖偉略的成敗,並深信殺“範輕舟”眼前是難逢的良機,錯過後機緣永不回頭。最怕是“範輕舟”高聲求援,召來牧場的人員,那無瑕除立即退卻外,再無別法。

在這個形勢下,無瑕首先是要克製“範輕舟”的心神,控其靈智,使他沒法像平常般思考,若如陷身噩夢裏,張口仍沒法發聲,且錯覺幻感叢生,那她可在數招之內,取他小命。

假如龍鷹非是清楚她的伎倆,忽然遇上,會像那次般心神受製,後雖因憑不受任何精神奇法掣肘的魔種扳回平手,卻被她破掉尚未圓滿的“魔變”,吃了暗虧。

與無瑕正麵交鋒,不存在隱藏或保留的可能性,一是全力周旋,一是落敗身亡。

像他們般的高手,勝敗隻一線之差,稍落下風會被殺得沒有還手之力,像他與台勒虛雲的北博之戰,雙方使盡解數,均為爭占上風優勢,所以現在對上無瑕,如不開溜,僅餘盡力接戰一途。

龍鷹雖然準備十足,但在她的精神大法的攻擊下,仍有點措手不及的感覺。

他對無瑕的精神奇功頓然有更深刻深入的體會。

萬物波動。

人的精神是大地上最微妙和高層次的波動,天生靈異者會對此類波動生出反應,但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故視之為超越凡塵的靈應。

“種魔大法”厲害之處,就是能人之所不能,不但能感應之,練至龍鷹如此境界,又有過應付的經驗,已能成功掌握,曉得其精神波動仿如無形利器,身為弓弦,精神為利箭,波動便為離弦之矢,破入攻擊目標的精神波動去,防不勝防,擋無可擋。

龍鷹暫時仍沒有破解之法,不過早學乖了,立來個分心二用,魔種為軸,道心為輪,雖迷障纏神,仍保留著永不被蒙蔽的靈神,處處分明。

真不明白無瑕如何練成如此奇功異藝,比之洞玄子的迷心術高上至少兩、三籌,該是集魔門秘術和《智經》“煉靈術”的大成下另辟蹊徑開出來的奇葩異果。

真正的攻擊來自照背戳來的一指,看似簡單,可是指氣到處,仿如能攝取整個環境的能量,巧奪天地造化,未及身前壓力已從周圍朝他擠迫,大幅影響他的動作,配合其攻擊性的精神波動,營造出可怕之至的製敵氣場。

虛和實再沒法有明顯的界線。

如給指風戳個正著,保證洞背而入,穿過心房,再從另一方鑽出去。

無瑕憑其“拈花指”,確有“纖手馭龍”的本領。

龍鷹一個旋身,險險避開及體指功,旋至一半時,倏地飆往觀疇樓外園入口的位置,一拳轟出。

同時哈哈笑道:“何方妖孽,竟敢來惹我範輕舟。”

聲音遠傳開去,包保場主府內人人得聞,山鳴穀應。

拳勁卸泄,如中敗革,以龍鷹之能,仍感難受。

他在逼無瑕速戰速決,又來個把門而戰,令無瑕除正麵進攻外,沒法發揮她鬼魅般變幻莫測的身法步法。

他能保持清醒,揚聲召援,等於破了無瑕的“玉女心功”,會對她造成沉重打擊,反過去影響她的心神。果然無瑕的精神波動立告萎縮,且現亂象。

無瑕現身前方,似如沒有實質的影子,又或化為一縷輕煙,在星夜下倏進倏退,忽拳忽掌,間中來個踢腳,攻勢長江大河般,數息內疾攻他逾百招。

龍鷹死守入口,不容寸進,使的是符太師父教落,要忘記了才算練成的拳法。此法看似依循某一法度方式,事實上卻是招招不同,式式有異,微妙處隻能意會,不可言傳,勉強形容便是在有法無法之間,意在卻不存,乃來自寇仲和徐子陵的“心傳”。

龍鷹縱經多次蛻變,使無瑕認不出他魔功的烙印,但若戰鬥的風格分毫不改,仍有機會令無瑕有似曾相識之感,隻有將自己一向如天馬行空的戰法,限於另一不同作風的規限裏,方可展示根本性的轉變,瞞過“玉女宗”的第一高手。

幸好不是在曠野之地,龍鷹這樣自降級別,肯定挺不過百招之數,可是龍鷹乃天下最懂利用環境的可怕高手,用盡天時地利,成其鬼神難測的戰術。此時就藉觀疇樓的入口,來他奶奶的一個“一夫當關,萬夫莫敵”。

縱然如此,仍擋得非常辛苦,被無瑕水銀瀉地、無隙不窺的攻擊殺得左支右絀,問題在不能放手反擊,一旦陷在下風,便處捱揍的劣局。

勁氣連續十多次爆破激響後,龍鷹痛哼一聲,被她纖纖美指戳在肩膀處,全憑魔種能量天然反擊,但已痛入心脾。

心叫糟糕之際,急驟的蹄聲自遠而來,迅速接近。

此時龍鷹最該放手反擊,保命要緊,哪還管得身份泄密。不過為山九仞,怎可功虧一簣?人急智生下,倏往旁閃開,將入口拱手讓人。

就趁位處無瑕視線不及的位置,腳底勁發,下一刻已射往牆頭上。

他不用看,已憑著對無瑕體內魔氣的感應,曉得無瑕入門後沒有絲毫停留的沿牆趕來,忙一個跟頭翻往樓園外的遠處,沒入一片林木去。

林內枝葉蔽星空,伸手不見五指。

無瑕如影隨形的追來。

龍鷹不再有顧忌下,利用林內的情況左閃右移,憑著對她的靈應妙感,總能先一步避開她的攔截。任她如何了得,龍鷹也為她最不該選來玩捉迷藏的對象,隻能是棋差一著。

林外人聲馬嘶,救兵抵達。

下一刻無瑕知機的離林而去。

龍鷹心中叫妙,靈應全麵展開,遠追著無瑕去了。

成或敗,無瑕均要向楊清仁交代一聲,並厘定下一步行動。

龍鷹隱身在一座院落的林木裏,展開凝聽,竊取其中一所房舍內楊清仁和無瑕的對話。

此院落位於場主府西邊,與觀疇樓各處一方,遙遙相對。

無瑕退而不亂,施展種種可撇掉任何追蹤者的手段,一時飛簷走璧,一時加入牧場熱鬧的人流去,時行時停,甚至會掉頭走,繞了個大圈,最後抵此與楊清仁會麵。

龍鷹自問如非有魔氣作指引,一是追失,一是被發現,即使如此,因人多氣雜,最後成功跟到這裏來,是帶點幸運的因素。

無瑕的聲音在耳鼓內響起道:“此人心誌武技之強,在在出人意表,又其奸似鬼,利用地形硬擋我的全力猛攻,當牧場的人聞聲趕至,我除放棄外再無別法。現在我露出形跡,必須立即離開。”

她已非常小心,運功約束聲音,隻入楊清仁之耳,可是龍鷹的“凝聽”,非是被動收集聲音,而是一種投射式的波動,能嵌入在某一特定距離內任何的波動,雖是微僅可聽,但已足夠。

楊清仁沉吟不語。

偌大擁有五幢樓房的院落,恬靜無人。其他人都出外去趁熱鬧,隻剩下楊清仁獨自留下來等無瑕的消息。看情況,院落應為皇室團落腳的地方。

無瑕歎道:“我總感到不妥當,我們想漏了什麽呢?”

龍鷹暗吃一驚,想瞞她並不容易。

楊清仁道:“他是龍鷹嗎?”

龍鷹那顆脆弱的心提至咽喉頂,差些兒躍離口腔。

無瑕道:“但願他是龍鷹,那很多以前想不通的事,可迎刃而解。臉容可以改變,招式可以不同,但絕變不了內功真氣,眼神亦變不了。可是我剛才與他近身搏鬥,感覺是對著個陌生的人,絕無可能是由龍鷹扮出來。你們自第一天開始,一直懷疑他是龍鷹,千方百計的求證,可是找得到漏洞或破綻嗎?範輕舟非是龍鷹,在今夜之後,可成定論。”

龍鷹差點高興至引吭高歌,好宣泄心內的興奮。

楊清仁歎道:“想不到龍鷹之外,又出了個範輕舟,此人古怪離奇處,不在龍鷹之下,對他想不通的遠比想得通多。”

無瑕淡淡道:“他為何要到牧場來?”

楊清仁道:“這正是我想不通的其中一件事,即使他是龍鷹,仍不曉得我河間王的身份,我們現在等於給他捏著咽喉,空有渾身氣力仍用不上力。今次殺他的行動是徹底失敗了,隻有待他到神都後再想辦法。”

無瑕道:“他的要求很簡單,且非是不合情理,我們何不送他一個順水人情。”

楊清仁道:“小可汗是最不願將幫內突厥人趕盡殺絕的人,怕的是如讓他們返抵塞外,會引致與默啜的決裂,在我們奪得天下前,是有害無利,更怕默啜來個借刀殺人,不惜泄密,借龍鷹或女帝之手來對付我們。唉!不過突厥人返大漠後形勢會否朝這個方向發展仍屬未知之數,可是範輕舟的確可直接影響我們的成敗。事情發展至此,誰可事先想得到?”

又問道:“仍未有機會問玉姑娘。小可汗情況如何?”

無瑕歎道:“聽到範輕舟抵達牧場,並於首夜揭破你的身份,立即再噴了一口血。他的傷頗為嚴重,他估計沒有兩年時間,休想複元,其間受不得任何騷擾。”

楊清仁狠狠道:“到牧場後,沒有一件事是順利的,商月令竟拒不見任何人,真不知她打何主意?”

無瑕道:“清仁該向好的方麵想,整體形勢的發展,仍是向好的,範輕舟隻是小波折,未可影響大局。”

楊清仁道:“這個人令我害怕的地方,是沒法摸清他的底子,以為見底了,但下麵似乎有更深的地方,隱藏著很多東西。”

無瑕道:“我們保持聯係,現我必須立即離開。”

龍鷹心忖此時不走,更待何時,悄悄離開。

※※※

剛踏足通往觀疇樓的路上,立即被牧場的人截著,道:“請範爺立即返觀疇樓去,敝場的宋先生在等候範爺。”

他雖然說得客氣,龍鷹心知如若拒絕,會給押著去見商月令。他當然不怕見她,還求之不得。

問道:“我的隨從回來了嗎?”

那人道:“這方麵不清楚了。”

剛才與無瑕進行激烈奪門之戰的入口在望,那人停下來,恭敬地道:“範爺請!”

龍鷹道謝後,穿過院門進入觀疇樓的小花園。

天上繁星滿天,壯麗迷人。

想起伊人在樓內等候,心中一熱,加速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