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娘在橋頭處雙手扯著他手臂,搖晃著撒嬌道:“你真是天朝來的神捕嗎?怎會一眼看穿那是個假駝子?”

龍鷹暗暗心驚,塞外女子熱情奔放,最愛英雄,而自己正處在危機四伏之地,不宜亦不可沾女色,他指指腦袋道:“憑的是這個!嘿!還有是……噢!沒什麽?”

翠娘不依道:“你怎麽哩!說話吞吞吐吐的。”

龍鷹道:“我隻是想說憑的是天生神捕運。哈!你這麽扯著我,我怎樣去喝酒慶祝?”

翠娘道:“喝你的大頭鬼,驛內的藏酒,早給酒鬼你一壇、我一壇地喝個精光。陪翠娘一起去見老板吧!找回天馬,他比山欣更開心。你怎知道他和鑄大師有交情?”

龍鷹道:“黠戛斯和回紇是兄弟之邦嘛!對黠戛斯的大人物當然是唯恐不周。哈!我現在必須到前堂去,沒酒便用羊奶茶,好酬謝神恩,這是我們這行破案後的規矩。”

翠娘靠過來,扯他變為緊挽著他,令他想起大江聯與他有一夜情的突厥美女葵蜜。翠娘吐氣如蘭地道:“你親了人家,感覺怪怪的,該怎麽賠償?”

龍鷹心中叫苦,一個好色,一個被挑起愛意,這樣糾纏下去,終會弄出火來。更知答一句肯賠償,將一發不可收拾,特別在如此寒夜,美麗年輕女郎火辣辣的身體格外有吸引力,此時已悔之莫及,忙分她的神,道:“告訴我!大師離開之前,是否有人在驛堂繪影繪聲,說曾在附近某處親眼目睹有火球從天降下,落在山區諸如此類的故事?”

翠娘瞪大眼睛,嚷道:“你怎會知道的?”

龍鷹指指腦袋,聳肩道:“除了憑這個外,可憑什麽呢?”

翠娘橫他一眼,道:“知你懂動腦筋哩!”

龍鷹道:“還神祈福有時辰限製,必須在破案後一刻鍾內舉行祭祀儀式,所以本神捕必須立即趕往驛堂去。”

翠娘半信半疑地放開他,堆上甜似花蜜的笑容,輕柔地道:“我先去向大老板報告尋回天馬的事,然後到前堂找你,安排你今晚宿處。現在所有客房全爆滿了,有些房一間住了五、六個人,擠逼得轉身都辦不到,隻我還有辦法。明白嗎?”

隻要看她乖乖地俏立眼前,便知她在等著親嘴,幸好大群人聞風從前堂擁來,他們變得阻礙通道,龍鷹答應一聲,脫身溜往驛堂。

本鬧哄哄的大堂,又是另一番情景,部分人早返客房休息,餘下者又大部分去了湊天馬失而複得的熱鬧,十桌九空,隻剩下十多個抱著閑事莫理的商旅,三三兩兩地據桌聊天,龍鷹入堂,沒人留心注意他。

龍鷹樂得清靜。

這裏的吃喝飲食均須客人自己伺候自己,龍鷹取得碗子,又從正以慢火煲著羊奶茶的銅壺裏注茶,將碗子倒得滿滿的,在遠離其它人的桌子坐下,好好享受。

事情發生得太快了,從踏入山南驛的一刻,諸事便像潮浪般一波一波湧過來,現在好該清醒點兒,思索自身的處境。

以時間計,參師禪等可在任何一刻趕至,當曉得他到了山南驛,會怎樣想呢?

一人推門而入,筆直朝他走過來,竟然是傑天行。

龍鷹客氣招呼道:“恩公請坐!”

傑天行在他身旁坐下,接著龍鷹遞過來的羊奶茶,喝一口後放在桌麵,歎道:“龍鷹果然名不虛傳,領教了!你怎會有空到這裏來,若是想找回紇人出手幫忙,大可省下這番工夫。”

龍鷹雖因他的坦白對他稍生好感,仍未至蠢得向他透露秘密。他們今趟的成敗,係乎能否在出其不意下攻陷拿達斯要塞,如敵人有所防範,他們奇兵不再,反變撲火燈蛾。龍鷹故意裝出因聽得他的話而皺眉沉吟,旋又岔開道:“老兄高姓大名?”

傑天行聞言錯愕,道:“本人姓遊,自取的名字為寄塵,有托身凡塵之意。突厥人則稱我為寄塵子。我也很想問龍兄的出身來曆,但知問也是白問。”

龍鷹隨口道:“兩位夫人呢?”

寄塵子輕描淡寫地道:“除我之外,其它人已全麵撤退,因我從不打沒有把握之仗,龍兄贏得非常漂亮,我恐怕永遠不明白在哪裏露出破綻,龍兄肯解開本人這個心結嗎?”

龍鷹心忖誠如胖公公說的,魔門中人最不信任的,正是自己同門,怎肯讓他曉得,道:“老兄確是提得起放得下,不過非是沒有機會,參師禪那小子率領大批高手,包括戈征和拔賀野,從南麵一直追著我,該隻落後幾個時辰,如果得你們加入,可對小弟造成更大的威脅。”

寄塵子像早猜到般,淡然自若地道:“既然明知如此,為何又肯放我一馬?”

龍鷹微笑道:“就是因那二兩銅錢。其時老兄不可能知道我是龍鷹,還以為我正被丹羅度和參師禪兩大混蛋遍沙漠荒原地追殺,沒空喘一口氣哩。”

寄塵子雙目精芒閃閃,平靜地道:“事實呢?”

龍鷹道:“事實是丹羅度損兵折將,邊遨死傷慘重,參師禪率領的高手團給我獨力宰掉近二十個。他奶奶的,當老子是易吃的嗎?”

寄塵子歎道:“如果不是由你親口道出,我絕不相信。今次你率五百精兵來殺邊遨的事,默啜早得情報,對你的實力知之甚詳,連我也認為你難逃死劫,豈知完全是另一回事。”

龍鷹心忖幸好保著高原援手的秘密,使敵人未能全麵掌握自己,訝道:“寄塵老兄剛說的話,等於背叛默啜。”

寄塵子哂道:“我根本沒想過回去。軍上魁信的下場,大家是有目共睹的。他實是突厥族近十年來最出色的將領,隻因遇上龍兄,非戰之罪也。”

龍鷹不解道:“聽說因凝豔大力為情郎說項,默啜雖褫奪他的軍職,卻放過了他。”

寄塵子苦笑道:“你那片放在天石內‘龍鷹笑贈’的小牌,害得默啜顏麵盡失,在一眾酋頭族長麵前下不了台,發了幾天脾氣,到曉得你仍活得生龍活虎,還在龜茲打造天劍,連黠戛斯王也分得一把,勃然震怒下,軍上魁信遂成了他出氣發泄的對象,竟派人夜襲軍上魁信家族聚居的營地,人畜不留,聽說隻得軍上魁信一人憑超凡武技,突圍逃走。”

龍鷹呆了起來,對軍上魁信的仇恨於此刻雲散煙消。

寄塵子道:“縱然有成功的機會,我寄塵子怎會和參師禪這種叛主求榮的小人合作,何況我很懷疑是否真有這麽一個機會。看龍兄的神態,便知是胸有成竹,到山南驛來更是你計劃裏一個重要環節。”

龍鷹道:“寄塵兄準備到哪裏去?”

寄塵子現出傲氣,道:“除了突厥人的勢力範圍,天下何處不是供我逍遙的樂土?龍兄放心,我絕非像參師禪之輩,會隨意殺人。自懂事後,我便認識到人與人之間的最大樂趣,是源自善意而非起於仇恨。我為你墊支二兩銅錢,正基於多結交個朋友的心態,到你現身眼前,因看過你的繪像,方使人出手試探。哈!得罪了。”

又壓低聲音道:“千萬不要低估默啜,在情義上,我不可以泄露他的手段,隻能提醒你戰爭如棋,要到最後收官子,方曉得勝利屬誰。言盡於此,你我後會有期。”

說畢頭也不回地從正門離開。

看著寄塵子消失門外,龍鷹頗有感觸。

時局不同了,魔門亦在蛻變。

經大唐玄武門之變的慘敗後,雖賴婠婠保持元氣,但因魔門當時最超卓的三大高手逐一離開,失去凝聚力,各散東西。當年天下無人不懼的“邪王”石之軒,因看破世情,自此不問世事。趙德言則再得不到東突厥大汗頡利的信任,返西域後別樹一幟。唯有雖無法在魔功上超越石之軒,但智慧卻不在其下的婠婠,培植出武曌,改寫了曆史。

純以中土魔門論,因缺乏如石之軒或婠婠般的領袖,故漸趨式微,隻在苟延殘喘,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女帝承婠婠遺命,清除魔門這個毒瘤,將《天魔策》十卷重歸於一,正隱有去蕪存菁、重振魔門之念。

魔門再非邪魔外道,而是正統。

看看武曌、胖公公,又或法明,均與以前魔門之徒有很大分別,懂得孰輕孰重,何謂有害,何謂利之所在。

便如寄塵子剛才說的,善意才是維係人與人之間樂趣無窮的憑借、利之所倚。

塞外的魔門也在變化著,小可汗是最好的例子,你很難隻視他為窮凶極惡之徒。

後堂門敞開,一個回紇大漢在翠娘陪同下,隨著滲進來的一陣寒氣,喜動顏色地朝他急步走過來。

龍鷹也看呆了眼,脫口道:“我的娘!”

來人竟是荒原舞的好友,回紇將領盛江雲。當年獨解支派他到龜茲來接彩虹夫人,卻被娑葛派來的人先一步強行接走,荒原舞遂向他提出劫石劫人的大計。幸得他的回紇軍緊跟在後,軍上魁信、遮弩和邊遨過萬人來攻時,逃生者得盛江雲和手下接應,否則傷亡將更重。

怎想過他會成為山南驛的老板,難怪翠娘指他與勝渡有交情,天馬失竊又肯冒開罪客人之險,搜遍全驛。唯一不明白的,是山欣何須籌款,問盛江雲借錢便成。

盛江雲想起什麽事般,於離龍鷹四、五步之處,提小雞般一把抓著翠娘,說了幾句話,翠娘不情願地離開。

盛江雲坐入寄塵子剛才的位置,欣然道:“聽到翠娘形容,我已猜到是鷹爺你。”

龍鷹滿腦子疑問道:“你怎會到這裏當起老板來呢?”

雙方是以突厥話交談。

盛江雲壓低聲音道:“事實上我仍有軍職在身,山南驛屬軍方的據點,以做生意來掩飾,像翠娘本身便是王廷的女侍衛,除了十多個下人外,其它全是訓練精良的好手,有起事來,山南驛可變成前線陣堡。”

龍鷹道:“這算否升職呢?”

盛江雲苦笑道:“是平調。唉!接不到彩虹夫人,我給大王臭罵一頓,幸好交出個玉雯,不到兩天氣已消了。現在玉雯已成了他的新寵,聽說還懷下了大王的骨肉。”

龍鷹訝道:“既然玉雯飛上枝頭作鳳凰,當然會對你照顧有加,怎會反給外調到這裏來,當探子的大頭領?”

盛江雲道:“此事一言難盡。玉雯再不是鷹爺以前認識的那個清純女孩,變得深沉厲害,可殺人不見血。我弊在清楚她的出身,隻將我外調到這裏來,算是手下留情,但可肯定不是看在我的份上,而是瞧你的情麵。”

龍鷹呆了起來,千猜萬想,仍沒法想象這個可愛的女子,最後竟變成這般的一個人,宮廷和權勢,是最可怕的染缸。

盛江雲道:“鷹爺又怎會到這裏來的?”

正門“砰”的一聲被推開,一道人影門也不關似鬼魅般掠進來,盛江雲正要彈起迎戰,給龍鷹一把抓著,道:“是自己人!”

來者正是符太,惹得人人注目。

寒風呼呼吹進來,四個壁爐的柴火被刮得竄高閃跳,逸出火星火屑。

符太向龍鷹道:“立即隨我來!”

龍鷹向他道:“這是山南驛的老板。”

符太哈哈笑道:“那老參今次有難了。”向盛江雲道:“立即全力備戰,數目不明的突厥人會於天明前來犯,能動員多少人便多少人,想死的立即離開,試試可走多遠。”

※※※

龍鷹隨符太登上離山南驛兩千步外的一個丘崗,在壯麗的星空下,以千計的突厥騎兵源源不絕從南麵的山林馳出,注入山南驛所在的平原。

龍鷹嚷道:“我的娘!發生了什麽事?”

他一直以為來的隻是參師禪和他的高手團,從沒想過是整個突厥雄師,這場仗如何打?

符太雙目閃動著邪異和帶點瘋狂意味的興奮神色,道:“真有趣!參師禪追得你很貼,你走後不到半個時辰我便看見他偕五個人來了。我遠遠跟在他們後方。幾個兔崽子確有點本事,跟著你直抵山南驛,還派出其中一人混進去。哈!不用擔心,那個倒黴的家夥給我打蒼蠅般拍死。哼!什麽高手?我尚未盡興他已了賬。這是殺敵,不算是殺人。對嗎?”

龍鷹乏言以對。

符太道:“敵人陸續抵達,不單沒有入驛動手,還躲往遠處,當時我已感到不對勁,知他們在等待援兵,隻沒想過來得這麽快,還是這麽多人,兵力在五千之上,足可直接攻打瀚海軍。”

龍鷹看著敵軍調動,逐漸形成包圍山南驛之勢,頭皮發麻地道:“是一萬二千人。他奶奶的,丹羅度確是用兵如神的名帥。”

符太道:“你怎知是丹羅度?”

龍鷹尚未來得及答他,一個雄壯的聲音在山南驛正門外響起,以漢語道:“一人做事一人當,龍鷹你是英雄的,就一個人滾出來受死,殺你之後,我們立即離開,否則揮軍攻入驛內,人畜不留!”

《龍戰在野》(卷一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