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清仁道:“我有一個要求,如範兄辦得到,我立誓全心全意助你讓族人可安返塞外。如此心有異,教李清仁絕子絕孫,不得好死。”

龍鷹心中大罵,他以“李清仁”立誓,而非“楊清仁”,擺明毫無誠意,是欺騙的行為,卑鄙之極。

也不說破,道:“究竟是哪方麵的事?”

楊清仁道:“隻要範兄如我般起誓,永遠不將我河間王的身份,泄露與第三者曉得,特別是寬公,我會非常感激,且必有回報。”

龍鷹故意麵露難色,沉吟道:“這樣我很難向寬公解釋其中一些情況。”

楊清仁道:“隻要範兄告訴寬公已和我們達成協議,便可以說得通。”

龍鷹道:“好吧!範輕舟絕不向任何人提及河間王與白清仁乃同一人,如違此誓,地滅天誅。”

楊清仁欣然道:“範兄的恩義,我會銘記心中。”

龍鷹心忖你記著的該是絕不容我活下去,他不仁我不義,雙方都以假身份立誓,而他龍鷹則更勝一籌,見到寬玉時可立即告他楊清仁化身為河間王,依然沒有違背毒誓,其中竅妙,令他想想也感快意。

楊清仁道:“我回去了。”

龍鷹看著他起立,為馬兒裝上馬鞍,翻上馬背,方悠然道:“神都見!”

楊清仁怔了一怔,朝他瞧來,欲言又止,終沒有說出來,揮手去了。

龍鷹又坐了一會兒,策騎離開。

※※※

營地十帳九空,隻有牧場的人在清理場地,大部分賓客均到了山城去。

龍鷹心懸采薇,催騎疾奔,趕過數隊人馬,到登上山道,因人多馬擠,不得不放緩下來。每當找到空隙,立即策馬超前。

山道人聲、蹄聲混雜,鬧哄哄的,話題離不開早上的幾場賽事。

倏地前方一把熟悉的聲音傳入耳內道:“現時的形勢愈見分明,論實力,仍以牧場隊高踞首席,不論馬的質素、騎功、球技,都好得令人無話可說,配合上更是遠勝其他各隊,故每次勝來都像風卷殘雲,爽脆漂亮。”

另一個同樣聽過的聲音道:“唯一能與牧場隊有一拚之力的,除我們關中隊外,就隻有嶺南隊。皇室隊雖然有如河間王般的出色馬球高手,但獨木難支,能打進準決賽已相當不錯。”

“關中隊”三字入耳,終記起說話者是何人。由於山路傾斜,說話者又位於隊頭的位置,隔了三十多騎,聞其聲而不見其人。

最先說話的是著名世家大族的宇文愚,身為東宮侍衛頭子的宇文破乃他的堂弟。宇文閥乃隋唐時期名震天下的四大高門世閥之一,現在的聲勢雖大不如前,但仍是顯赫的望族。

與他對話的是京兆世家的季承恩,兩人和來自風翔世族的乾舜於往牧場途上,順道往神都去,並得邀請參加女帝招呼奚王李智機的國宴,與他的“醜神醫”碰過頭說過幾句言不及義的場麵話,當時還有楊清仁、閔玄清、洞玄子和寧采霜。不由想起伊人已遠離神都,不知是否仍有再見之日,不由黯然神傷。

宇文愚又道:“今次我們之所以能脫穎而出,全賴有樂兄助陣,否則今天對黃河幫的一場,不會贏得如此輕鬆。”

龍鷹心忖原來關中隊是今早下場比賽的其中一隊,還贏了場硬仗,怪不得趾高氣揚,談興極濃。

轉過彎位,登上一段筆直的斜道,由百多人組成、陣容鼎盛的關中隊,盡收眼內。

黃河幫是與竹花幫齊名的大幫,一北一南,少幫主與自己頗有交情,聽到他的球隊被淘汰出局,為他難受。不過竹花幫與他們是難兄難弟,對上四強之一的嶺南隊,肯定陪黃河隊一起出局。

姓樂的家夥忙謙虛地道:“樂彥怎當得起宇文大哥的讚賞,今天我打得有些失準,真正出色的是乾舜兄,守得似銅牆鐵壁,連擋三個必入之球。”

關中隊內有六、七個是女的,穿的雖是武士服或馬球裝,卻是顏色鮮豔,坐在馬背上英姿颯爽,奪人心神。其中一位穿黃衣的姑娘,體型優雅出眾,不知是誰家女兒?

他看到乾舜了,別過頭來特別和黃衣姑娘打個招呼,現出笑容,接著目光落到正跟在隊尾他的身上去,非常機警。

龍鷹裝作沒看見他,剛好兩騎從山上奔下來,關中隊連忙讓往右邊去。

待兩騎過後,龍鷹乘勢靠左催騎直上,口嚷“借光”。

關中隊眾人紛紛別過頭來看他,包括黃衣姑娘,龍鷹也很想瞄她一眼,看看長得如何標致,令乾舜這般有修養禮貌的謙謙君子,亦忍不住回頭瞧她。不過際此時刻,如此做頗有登徒子的放肆,對聲譽不佳的“範輕舟”絕對不宜,隻好忍住。

數息後他已超前,前方一時再無阻礙,龍鷹加速往上跑。

一騎脫隊而出,從後追來。

有人在馬後嚷道:“前麵的是否範輕舟範大哥哩!”

龍鷹禮貌上收韁緩騎,應道:“正是小弟!”

追上來者憑聲認出是那叫樂彥的馬球高手,此人趕到他旁,滿臉歡容道:“在下樂彥,乃北幫田上淵座下龍虎二堂龍堂的堂主,專責對外事務,今次隨幾位關中的朋友到來參加飛馬節。久聞範大哥之名,現在終於得見,是樂彥的榮幸。”

樂彥三十歲的年紀,長得魁梧英俊,外形非常討好,難得是神凝氣斂,沒有一般幫會人物的霸氣,說話得體。

見其屬知其主,龍鷹頓然對北幫之主田上淵作出新的評估。田上淵的大名,他是從張氏兄弟處聽到,當時並沒有放在心上,此刻從樂彥現身牧場,又得長安大族的宇文愚推許,視之為夥伴朋友,可知北幫的聲名,絕非張氏兄弟說的那麽差。

欣然道:“樂兄客氣,是我的榮幸才對,田老大好嗎?”

樂彥歡喜地道:“範大哥有心了。龍頭剛嫁女兒,做了新翁。”

又道:“範大哥可撥點時間給在下嗎?”

龍鷹知很難推卻,也想知他找自己所為何事,點頭道:“樂堂主有好的提議嗎?”

樂彥道:“就東食堂如何?我們正是到那裏進午膳。”

龍鷹心忖沒有了“團領”,在皇宮般大的飛馬牧場要靠亂打亂撞的去尋找某一處所,動輒迷路。道:“東食堂在哪裏?”

樂彥歉然道:“忘了範大哥昨夜才到,東食堂位於上膳廚之東,上膳廚就是‘仙跡遊’的起點,是很有意思的活動。”

龍鷹笑道:“有機會定要參加。範某先行一步,待會見!”

一夾馬兒,加速去了。

※※※

采薇剛起來,精神不錯,功力大致回複過來,卻是神色落寞,坐在主堂中央的圓桌,默默吃著商月令著人送來的午膳。

見到龍鷹回來,方恢複了少許神采。

龍鷹在她對麵坐下,順便醫肚,道:“薇大姐為何一副落落寡合的模樣?”

采薇沒好氣地道:“給人糊裏糊塗的活捉生擒,誰可高興起來?”

龍鷹壓低聲音道:“我見過他了!”

采薇振起精神,道:“動過手嗎?”

龍鷹答道:“今晚才動手。依我看,隻要在略占上風下平手收場,宋老哥會放我們一馬。那時薇大姐可以到小樓內去破解機關。”

采薇道:“沒有人可破解魯妙子的布置,看的是能否參詳出他故意留下的破綻。牧場為何這麽優待你?”

龍鷹笑道:“你不是說過猜到我是誰嗎?”

采薇道:“我隻是試探你的反應,實則茫無頭緒。你肯告訴我嗎?”

龍鷹道:“不會!什麽都不要去想,取得東西後,立即離開,先避一輪風頭火勢,才可以繼續過你的飛賊生涯。”

采薇憂心地道:“你有把握嗎?”

龍鷹苦笑道:“沒把握也要去試,這是命運安排好的一場戰鬥,避無可避。”

采薇不解道:“為何你對我這麽好?”

龍鷹坦然道:“或許這是我唯一能對‘範輕舟’盡點人事的方法吧!”

采薇歎道:“輕舟是個很不快樂的人,表麵堅強,內裏脆弱。”

龍鷹道:“為何離開他?”

采薇道:“任何熱烈的情緒,有淡下來的一天,當發覺隻望一人獨處,便知情已轉薄,是離開的時候了。”

龍鷹道:“薇大姐很灑脫,如若天上飄雲,來去自如。”

采薇歎道:“似浮萍多一點,身不由己。或許因有你照顧,我首次生出很累的感覺,是從心裏湧出來的疲倦。來前我是信心十足,可是到牧場後,我像嗅到失敗的氣味般,再沒有把握。”

龍鷹道:“這與你身體的狀況有關,很快沒事。薇大姐是否有特定下手的目標呢?如果隻取某物,我較易說服那位宋老哥。”

采薇道:“我昨晚已失去雄心壯誌,豈敢奢望入庫後來個予取予攜,隻要得到一物,我心滿意足。”

龍鷹訝道:“究竟是何寶物?大娘怎曉得可在庫內尋得到。”

采薇淡淡道:“是一顆魯大師名之為‘死劫’的丹丸。”

龍鷹愕然道:“竟是毒藥,真教人想不到,更不明白的是大姐怎知魯大師沒將丹丸用掉了。”

采薇道:“你視之毒藥,大概不會錯到哪裏去,卻非是你想的害人毒物,而是魯大師采集天下七十二種本草煉製出來,具有非常霸道藥力的奇異丹藥,隻煉成了兩顆,作為修煉一種奇功的準備工夫,以備不時之需。”

龍鷹給引起興致,問道:“我還是首次聽到有人未練功先煉藥,魯大師確是妙人。但你怎可能這般清楚。”

采薇道:“因為我爹是雷九指的唯一傳人,而雷九指則與魯大師雖沒師徒之名,卻有傳藝之實。”

龍鷹肅然起敬,道:“想不到薇大姐竟是魯大師的傳人,失敬了!”

采薇苦澀地道:“連雷九指都不敢自稱是魯大師的弟子,遑論我們父女。”

稍頓接著道:“魯大師練的奇功名為‘九轉罡’,練功的過程充滿不測變量,動輒走火入魔,重則全身經脈爆裂而亡,輕也落得全身癱瘓的慘局。但魯大師正是這麽的一個人,愛挑戰自己。他並不怕死,卻怕變成廢人。‘死劫’正是他針對情況煉製的丹藥,隻要放進口裏,會激起人體尚未開發的力量,接骨續脈,刺激經穴,癱掉者可得到新生。不過因太霸道了,服丹者能多活一年已相當理想,此正是‘死劫’的最大期限,因仍是在劫難逃,故名之為‘死劫’。”

龍鷹籲出一口氣道:“竟然有這般的一個故事。魯大師大概沒機會服藥吧!”

采薇道:“他肯定服下其中一顆,以在陽壽盡時延命一年,再憑他自製的五果酒【校者按:《大唐》卷九第七章後山奇逢(老人淡然道:‘此酒是采石榴、葡萄、桔子、山楂、青梅、菠蘿六種鮮果釀製而成……’。老人現出一個心力交瘁的表情,緩緩坐下,取杯六果液一飲而盡,苦笑道:‘若不是有這東西吊著我的命,今天可能再見不到兩位。’)不知與‘六果液’是否為同一物?】盡量保持‘死劫’的藥效,就是在這期間,寇仲和徐子陵到牧場來,陪魯大師走畢生命最後的一程。”

龍鷹同意道:“我開始相信寶庫內仍有一顆‘死劫’了。希望他沒有將丸子隨身攜帶。”

采薇嗔道:“人家心情已很壞,還要嚇唬我。”

龍鷹道:“令尊是否練‘九轉罡’練出岔子?”

采薇點頭,道:“魯大師為怕奇功失傳,將修煉的程序和方法寫成一冊,交給雷九指保管,但囑他沒有把握千萬不要以身試法,然後雷九指將《九轉卷》交由爹保管,其他的你可想而知。”

龍鷹道:“多少年了?”

采薇道:“快六年哩!隻是苦無機會,直至聞得你範輕舟成為飛馬節新貴榜的入選者,燃起我的希望。”

又低聲道:“隻要能憑自己的力量站起來,十天已勝過像現時那樣的多活十年。”

龍鷹道:“是否決定隻取‘死劫’,不會碰其他東西。”

采薇堅決點頭。

龍鷹喜道:“如此好辦多了,既然有雷九指這個淵源,大姐該是最有資格到寶庫去的人。”

又道:“大姐想到外麵走走嗎?”

采薇道:“你要到哪裏去?”

龍鷹道:“我約了北幫的樂彥在東食堂會麵。”

采薇一怔道:“你清楚田上淵是怎麽樣的一個人嗎?”

龍鷹反問道:“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采薇道:“他是個很有野心的人,但又非常沉得住氣,很有耐性。冒起得很快,且是突如其來。在長安一帶,北幫已取黃河幫而代之,成為該區最強大的地方勢力。”

龍鷹道:“大姐消息靈通,令人訝異。”

采薇道:“做我們這一行的,最重行情,誰可以碰,誰不可以碰,須在行事前查過一清二楚。飛馬牧場正是不可以碰的地方,昨夜恐懼終於變成了現實。爹教過我,當有險些失手的情況發生,便是洗手不幹的時候,何況被人生擒。”

又道:“你去吧!我想靜下來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