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鷹硬著頭皮道:“實情是這樣的,她本來的名字叫采薇,不是我的隨從,而是老相好,我們分手已有好幾年。嘿!最近她曉得小弟會到貴場來參加飛馬節,竟尋上門來,央我帶她到牧場來,好完成她一個心願。她的性格一向如此,我叫她去東,她去西,所以囑她回頭去取奉上給場主的見麵禮,她便朝另一方向走,到了貴場的禁地去,請場主大人有大量,原諒則個。”

商月令好整以暇地道:“敢問範先生的老相好采薇姑娘,想完成的是何心願?”

龍鷹歎道:“就是到貴場的後山去看風景。哈!場主勿要見笑。”

連他自己這個說話者也感荒謬,隻恨沒法有更好的解釋,亦準備好掩上耳朵,來個對商月令的耳轟聽不見為淨。

商月令悠然自若地道:“難得她有此雅興,月令非常欣賞。”

龍鷹幾不敢相信自己的雙耳,失聲道:“場主欣賞她!”

商月令若無其事地道:“範先生正因不明白她,方會分手收場。她是個雅人嗬!她要看的該是敝場後山那道大飛瀑,也是當年讓寇仲和徐子陵看呆了眼的奇景。範先生可離此去參加敝場今夜的活動哩!”

龍鷹比給她立即逐離牧場更要吃驚,腦內一片空白,語無倫次地道:“我真的可以這麽離開?”

商月令不解道:“有何問題呢?多謝範先生和采薇姑娘能賞麵參加飛馬節。還有一件事差些兒忘了告訴範先生,為令今次來參加的貴客們賓至如歸,我們為每個團隊安排了貼身伺候的人員,以打點一切,既可配合飛馬節的諸般活動,亦可滿足客人的特別要求,例如想吃些地道的美食,又或參觀敝場某個地方,吩咐他便成。”

龍鷹差些兒要大聲向她謝恩,肯這般的“以德報怨”,又是滿腦疑問,當然不會蠢得去問她因何對自己這麽好,隻好不住點頭,表示全無問題。

商月令續道:“範先生的團隊雖然隻得兩個人,我們並不會因而怠慢,安排了宋問來伺候你們。當範先生離開帳幕,宋問會在外麵恭候大駕。範先生請。”

龍鷹整塊頭皮在發麻。

我的老天爺,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道:“多謝場主接見,實為小弟的榮幸。”

商月令輕柔地道:“範先生不用客氣。請!”

龍鷹糊裏糊塗的緩緩起立,施禮。直到此刻,仍沒法弄清楚什麽事正在發生,竟就這麽輕易過關。

有點失魂落魄的朝帳門走去,揭幕而出。

秋風迎麵吹來,草原清新的空氣吸進肺內去,令他如從一個奇特的夢境清醒過來,但商月令優美和具有強烈個性的聲音,依然縈回耳際,更希望能多聽幾句。

丘頂一切如舊,守衛們仍然在看丘下的熱鬧,四周的營地鬧成一片,長風也帶來燒烤和湖水的氣味。

曾在帳內發生過的事似乎從未發生過。

雖然尚未得睹商月令的廬山真貌,可是與她隔簾對話的每一刻,都是那麽的珍貴和令人回味。

“範兄你好!愚生宋問,場主親自指定愚生為貴團的團領。”

龍鷹早忘掉此事,聞言往立在右後側的說話者瞧去,迎上他的是一雙像能在每一刻都能聚精會神,烏黑閃亮的眼睛,深邃神秘,此為修習先天真氣達致極高成就者的眼神,可與萬仞雨和風過庭那個級數的高手媲美,予龍鷹的第一個印象就是此君絕不簡單,不是隨意找來的牧場人員。

他是專門來“伺候”他,乃牧場的頂尖高手。

自然而然,他從頭到腳看了宋問一遍。

宋問比他矮上小半個頭,並不魁梧,但體形勻稱優美、在剪裁貼身的白色武士服外披上及膝青色外袍,下著馬靴,雖是卓立不動,自有一股輕鬆寫意、完美無瑕的動人風采。

他算不上英俊好看,長著一隻大鼻子,臉龐更不顯眼,可是他具有神秘力量的眼睛,卻令他本是平凡的臉容變得不平凡。

龍鷹心不在焉地道:“宋兄你好!嘿……”

宋問的年紀該未過三十歲,但已非常老練,道:“範兄有何想法,盡管說出來,看愚生可否為範兄辦到?”

龍鷹最想說的,就是自己不需要他來帶路,好落得一個人自由自在,返觀疇樓去看采薇的情況。但怎說得出口,何況帳內的商月令可能正豎起耳朵聽他們的對答。

認命地道:“沒什麽,我想走路,邊走邊談如何?”

宋問欣然道:“範兄想到哪裏去?”

龍鷹怕給商月令聽到他說的話,領先而行道:“想請教宋兄一個問題。”

宋問與他並肩舉步,道:“由今天開始到飛馬節結束,除了愚生下場比賽的時間外,愚生和範兄是形影不離,所以大家無須客氣了,就當是自家人吧!”

此時兩人離開丘頂,走下斜坡,不虞會給商月令聽到。

龍鷹有個古怪的感覺,就是要到再看不見場主帳的位置,方能擺脫商月令若如神秘咒語般的影響力。剛才在帳裏時刻都處於驚濤駭浪之中,其刺激性是平生未遇上過的,且是出乎料外。

道:“原來宋兄是貴場馬球隊的參賽代表,如此理該無暇分身來招呼小弟。嘿!真的不用客氣,小弟走慣江湖,懂得照顧自己,宋兄明白哩!小弟絕不會向場主投訴的。”

宋問哈哈笑道:“範兄快人快語,我也來個依心直言。你道我想來招呼你的嗎?可是場主臨時征召,硬派愚生來擔當此職,我怎說都說不過她。在這裏,場主的命令就是牧場的聖旨。範兄明白哩!”

龍鷹苦笑道:“終於明白。更明白什麽是‘麵子是別人給的’,原來該明白的竟是小弟。我的奶奶,現在到何處去好?”

宋問灑然道:“愚生是團領,範兄想不到時好該由我來拿主意。先去和你的竹花幫老朋友打個招呼如何?”

龍鷹立告頭大如鬥,天才曉得竹花幫今次來參加飛馬節的人是否認識劉南光扮的“範輕舟”,沒有了桂有為壓陣,很多本不成問題的事,頓變難關。

忙道:“明天再說吧!”

宋問道:“怎可待到明天呢?你是他們明天在馬球場上爭一口氣的希望。桂幫主離開前千叮萬囑,範兄抵達後須立即披甲上陣,下場比賽,而範兄確是竹花隊的及時雨,因若再輸一場,竹花隊將被淘汰出局。”

龍鷹駭然道:“桂幫主不曉得我連打馬球的鞠杖亦從未摸過嗎?”

宋問停下步來,目光灼灼地將他從頭望落腳,又從腳望上頭,冷然道:“我們雖然對範兄的事所知無幾,但也聽過範兄每次到成都去,均找人打馬球為樂,還打過一、兩場非常漂亮的賽事,乃川蜀著名的馬球手。現在卻來告訴我未摸過鞠杖,請問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龍鷹心中喚娘,不知該怪劉南光還是桂有為,前者根本不該在馬球場上公然露麵,後者則似乎把兩個“範輕舟”混淆了,使自己陷於眼前的窘境。

連忙補救道:“小弟剛才是胡言亂語,事實上小弟確是馬球高手,隻因明天不想上場,方這麽說。哈!宋兄對小弟的事很清楚。”

宋問微笑道:“隻因剛好那麽巧,當日於晨會上,場主將桂幫主推薦列範兄於邀請名單的信函,拿出來讓大家討論,愚生忝陪末座。桂幫主在函內除了強調範兄為民除害,並已改過自新外,特別提到範兄乃打馬球響當當的人物,沒有範兄來參加我們的飛馬節,會令飛馬節失色。範兄明白了嗎?”

龍鷹登時有矮了一截的尷尬感覺,“改過自新”這句話確難消受,卻又隻有和著血來個硬咽。

宋問是個妙不可言的人,說話坦白得過了分,其爽直處又使人感到可親,全無廢話,且聞弦曲知雅意,準確掌握龍鷹說話裏的明指和暗喻。

在他閃亮的目光下,給他盯牢時會有無所遁形的感覺。商月令派他來名雖為領路打點,實則是出動場內最厲害的人物來監視他。

他們立處是魯湖北岸,位於營地之外,李裹兒那駐營的山丘之下,營帳處雖然馬來人往,卻與他們無關。

龍鷹問道:“明天竹花隊的賽事何時舉行?”

宋問悠然道:“明早有兩輪賽事,每輪四場賽事同時舉行。竹花隊的賽事屬第二輪,經過這兩輪賽事後,再有四隊被淘汰出局,接著大家休息三天,餘下的球隊,要到八月初六才再舉行競賽,連續三天,賽後將剩下四隊仍有資格去爭奪‘少帥冠’,準決賽於八月十二舉行,三天後舉行決戰,為賀節的最重要節目。”

龍鷹道:“兩輪賽事間隔多久呢?”

宋問雙手負後,別有深意地打量他,似看穿他的心意般,道:“兩輪賽事分別在早上和午後舉行,如果今晚範兄不想去見隊友,明天仍有足夠的時間。”

龍鷹幹咳一聲,掩飾心裏的尷尬,力圖解釋地道:“那就非常理想。小弟非是不想立即與他們碰頭打招呼,隻是因有更重要的事去做,故到明天才去向他們請安問好。”

同時作了個決定,明早和楊清仁談判後,立即開溜,永遠不再回來,現在的飛馬牧場對他來說已成龍潭虎穴,一個不好**溝裏翻船。

采薇該再不成為問題,岔子是她自己去找的,怪不得他。正是“出師未捷身先死”,還如何去偷東西?她比自己更須認命,早走早著。

兩人臨湖而立,湖風陣陣吹來,衣袂飄揚,“獵獵”作響,大有乘風而去的暢美滋味。

宋問興致盎然地道:“更重要的事指的是哪方麵呢?”

龍鷹現在的心態,是什麽都可以幹,除了去與“隊友”相會外。道:“小弟想來個營訪,哈!這叫入場隨俗嗬!”

宋問毫不在意地道:“訪的是誰呢?隻要不是河間王,愚生會給範兄引路。”

龍鷹道:“不如就去探訪雲貴商社的大龍頭古夢,小弟聞他之名久矣,還得他特別關照,怎可以不先向他請安問好。”

宋問沒好氣地道:“範兄想去鬧事嗎?”

龍鷹賠笑道:“小弟怎敢!一切依足牧場的規矩去辦,若牧場連動口也不準的話,小弟隻好回觀疇樓睡覺。”

宋問狠盯他好一會兒後,道:“隨我來!”

領先沿湖岸而走。

龍鷹追上他,與他肩並肩的,看著反映天上星輝、粼粼生豔的湖水,心情轉佳。

能在明天離開,是老天爺的恩寵,唯一可惜的是未能目睹商月令的容色。不過見又如何?她對自己是網開一麵,該是看在桂有為份上。若還妄想她會看上自己般滿口謊言、心懷不軌、兼聲譽不佳的狂徒,確是癡人說夢。

趁早離開這個令他狠栽幾個大跟頭的“傷心地”,肯定為明智之舉。

雖說對商月令死了心,可是她隔著竹簾展現出來的神采魅力,仍使他顛倒迷醉,到此刻尚未回複過來,故很想知道多點有關她的事,卻苦於無從問起。

見宋問走得閑適寫意,一副如龍鷹不說話,他永遠不會開腔的態度,忍不住問道:“場主今天的心情是不是特別好呢?”

這句話倒非隨便說的,因為接待範輕舟或驅之離場,全在美人兒一念之間,隻要事後向桂有為說出範輕舟的所作所為,桂有為勢是“啞子吃黃連”,說不出能反駁她的話。

宋問訝道:“範兄是老江湖,該知問這樣的一個問題,很不恰當。”

龍鷹心忖或許是飛馬牧場的人的一貫作風,坦白直接得教人受不了。換過在神都官場打滾的人,不論你的說話如何不恰當,仍不會沒有掩飾的出言責備。

這個軟釘子碰得冤枉。

不論和商月令說話,還是與眼前此家夥,均不時因敵不過對方詞鋒而語塞狼狽。商月令還可說是因握著他辮子,故可占盡上風,但宋問顯然再不可拿同樣的事來壓他,可是宋問漫不經意,瀟瀟灑灑的已將他逼得左支右絀,陷身窮巷。

為何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龍鷹猛然醒悟。

此實非戰之罪也,而在我不知彼,彼卻知我。最糟糕是龍鷹連對自己這個“範輕舟”的事亦近乎“無知”,故扮起“範輕舟”,著著給逼落下風,還手乏力。

此刻離商月令的芳帳超過半裏遠,可是心神仍被她遙遙克製。

龍鷹歎道:“我還以為所謂不用客氣,是可以說些如自家人般的話,請宋問兄原諒則個。”

宋問啞然笑道:“終聽到範兄抱怨了,今次是愚生不對。現在回答範兄有關場主的問題。剛好相反,商場主因一個她想見到的人沒有赴會,心情變得很差,有些兒意興闌珊,但不要問愚生這個人是誰。”

龍鷹心知肚明這個人指的是自己,心忖如果能以“龍鷹”的身份來,會有多好。驀地暗吃一驚,難道隻聞其聲未見其人,便宛如柔夫人之於符太般,愛上了她。

見色起心他試多了,如此感覺尚為首次,不知該驚還是喜。而不論驚或喜,唯一可做的事是在離開牧場後,把美人場主徹底忘掉。

心神不屬時,宋問的聲音道:“範兄現在要吃點東西嗎?”

龍鷹搖頭,須忘掉商月令的想法使他了無生趣,哪來吃東西的胃口?

宋問又道:“明天早膳愛吃什麽呢?愚生須知會膳房。”

龍鷹隨口答道:“幾個饅頭加一碗稀粥便足夠。”

宋問道:“與範兄同行的姑娘又如何?”

龍鷹想說話,張大口卻說不出半句話來,我的老天爺,他怎曉得采薇的口味,而竟然對“老相好”的喜好一無所知,怎說得過去。

宋問偏在這骨節眼上放過他,道:“隻她一個人,會很易安排,明天再問她吧!”

又道:“到哩!”

龍鷹隨他偏離魯湖,朝一處營地走過去,燒烤場旁的三張長桌坐滿人,每桌十五人計,已是四十至五十人,還不計在營地內走動或出營去湊熱鬧的其他人,確如商守忠所說的人多勢眾。

其中一人別頭朝他們瞧來,目光如電,以龍鷹的修為也被他瞧得心中一懍。

此人肯定不是古夢,因年紀不符。

究竟是何方來的厲害人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