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鷹對魔變,有更深一層的體悟。

以前認為當魔氣盡化為道心,便是大功告成,實為表麵和膚淺的看法。真正的魔變極致,是一種陰陽互動的變化,魔氣將變成道炁的陰中之陽,而道炁則化作魔氣的陽中之陰,成為一個至陽之極裏有至陰,至陰之極裏擁至陽的圓滿境界。

他終於掌握到“太極”的精義。

破風聲從左上方傳來,顯示至少有三個人從崖頂處點著凸出來的岩石,從崖壁躍下來。由於三人功力高絕,使他除無瑕外,沒法掌握其他兩人。

龍鷹暗讚自己英明神武,懂得掌握形勢,沒有大意輕忽的在日沒前硬闖往牧場去。

此時離日落尚有兩刻鍾,他躲在林內一道河流旁的亂石裏,藏身於其中一塊巨石底部的隙縫,除非潛進水裏來,休想可發現他。

河流離他墜崖處不到兩百步,在他凝聽術可及的範圍內。

又祈禱躍下來者千萬勿要包括小可汗,否則他以死亡換回來的成果,立告煙消雲散。

足尖著地若有如無的聲音在耳鼓內響起來,接著是搜索遠近的聲音。

無瑕的聲音道:“他掉在這個位置,唉!沒有可能的,難道小可汗看錯了!”

一個嬌柔清甜的女聲道:“這處有幾個掌印,他該是爬行了一段路,然後站起來離開,還有少許未幹透的血跡。”

龍鷹鬆了一口氣,知道小可汗非是其中之一。心道自己要咬破指頭,逼出鮮血,才能炮製逃走的血路。

此女聲音陌生,從未聽過,不知是何人,隻知其武功之高,至少屬湘夫人的級數,可能是玉女宗從未現過身的高手。

破風聲在藏身處的上方掠過,接著又走回來,停在亂石堆上,道:“小子命大,從那麽高的地方掉下來,已可教他頭爆骨裂,偏在越過此河後仍能走上一段路,然後所有痕跡全消失了。”

竟然是洞玄子的聲音。

龍鷹心呼僥幸,如剛才全速趕往牧場去,給無瑕的獵鷹找到他的影蹤,惹來此三人連手攻擊,再死一次也無補於事。

不知名女子的聲音在水麵上近處道:“範輕舟縱然沒有如小可汗說的被他擊殺,但肯定負上極嚴重的內傷,絕逃不遠,霜蕎該否召來人手,搜遍這片樹林,他理該仍藏在林內隱蔽處。”

龍鷹心中一震,原來說話的竟是大姑娘霜蕎,難怪如此了得。她若如弓謀說的是大江聯情報網的負責人,此次行動怎少得了她。

無瑕該在沉吟不語,故洞玄子和霜蕎均不作聲,等待她的指示。

好半晌後,無瑕動人的聲音平靜地道:“範輕舟肯定仍在這片密林內的某一隱蔽處,否則靈兒會有發現。”

“靈兒”該是指她的獵鷹。

霜蕎道:“請玉姑娘指示,楊爺正等待我們的好消息。”

無瑕苦澀地道:“算是個好消息嗎?”

洞玄子插言道:“就算這小子能逃離樹林,我保證他不敢到牧場去。”

無瑕道:“他尚未離開這片樹林,我們就如實向清仁送出訊息,讓他清楚現在的情況,由他自行決定。”

龍鷹聽得心中暗讚,她所言接近事實,唯一猜錯的是自己已複元過來,不過她的錯誤乃理所當然的事。

更慶幸自己想得周詳。

到了牧場去的楊清仁耳目失靈,故而必然有個機製,一旦攔不住範輕舟,須於範輕舟抵達牧場前,知會楊清仁,使他有足夠時間離開,又或躲起來不見範輕舟,否則會被範輕舟識**份。

要瞞過所有人到牧場去是沒有可能的,因對方定派人監視牧場入口,但隻要他在對方知會楊清仁後進入牧場,又在對方發出第二道緊急訊息前先一步尋得楊清仁,大家打個照麵,他龍鷹便是勝利者。至於如何安然離開牧場,隻好留待屆時再去想辦法。

霜蕎笑道:“這小子傷得那麽重,也不好意思到牧場去,難道邊爬邊咯血嗎?”

無瑕歎道:“可是他的情況不似是這般嚴重,至少可不留痕跡的隱藏起來。在找到範輕舟將他擊殺前,我們不可以鬆懈下來,還要當他沒有受傷般來處理。不過包圍網可以收窄,隻要在天明前不容他有離林的機會,範輕舟將永遠沒法憑他的一雙腳走出去。”

霜蕎一聲領命,接著是煙花火箭衝天而起,在高空爆開的聲音。

破風聲逐漸遠去。

龍鷹認得是洞玄子騰躍飛掠的聲音,這個老家夥心切殺人,自行搜索去了,留下無瑕和霜蕎立在亂石堆上。

霜蕎輕柔地道:“乖鴿子去嗬!”

信鴿振翼的聲音傳入耳內。

對方終向楊清仁送出重要的訊息。

龍鷹感到無比輕鬆,終於過了此關,就看如何神不知、鬼不覺的開溜,當然不是於此有無瑕立在頭頂上的一刻。

敵方高手裏他最顧忌的是無瑕,給她發現很可能被纏得沒法脫身,那時便要嗚呼哀哉。幸好他有獨門心法能專避開無瑕,否則她的一關並不易過。

依他估計,信鴿不會直接飛進牧場去向楊清仁通風報信,而是到一個最接近牧場的地方,再經人手轉達。信鴿非是人,須經過訓練方懂得從一個地方飛到另一地方去,而顯然任敵人如何神通廣大,仍沒法於牧場內設置信鴿站。

霜蕎的聲音透水傳下來,道:“玉姑娘為何目注河水呢?懷疑他躲在水底嗎?”

無瑕道:“借水遁是他唯一可在重傷下迅速離開的方法。”

霜蕎道:“在知道小可汗約範輕舟於北博之巔決戰後,霖蕎已著人摸清楚百裏內的地勢環境,這道河更是我們重點監視的目標之一,不論隨水流往林外是重傷的範輕舟,或是他的屍體,絕瞞不過我們。”

又道:“霜蕎總覺得玉姑娘似是心事重重。”

無瑕輕歎道:“不論是王庭經還是範輕舟,都令我有用錯力道的無奈,追王庭經竟會惹出個魔門老妖‘毒公子’康道升,使我們殺死王庭經的計劃落得徒勞無功,且損兵折將,還暴露行藏,須應付官府的盤問。老妖現身汝陰的事,有何發展?”

霜蕎道:“消息迅速散播,變成驚動整個武林的頭等大事。據楊大哥之言,此更為在牧場裏最多人談論的事。”

無瑕道:“又如眼前的怪事,殺了便是殺了,小可汗絕不會判斷錯誤,但事實就是到現在仍尋不到範輕舟的屍骸,使人百思不得其解。”

霜蕎輕輕道:“三者之間有關連嗎?”

龍鷹聽得差點保不住“胎息”,狂飲河水。

無瑕道:“若有關連,該數王庭經和康道升的嫌疑最大,因王庭經這邊廂在汝陰城外失去影蹤,那邊廂康道升便進入汝陰城投店,巧合至教人心生異樣。但因著三個原因,我除去了兩者是同一個人的可能性。”

在水底石隙裏的龍鷹驚魂甫定,豎起耳朵聆聽。

無瑕的聲音傳入耳鼓,道:“天黑了!靈兒仍未有發現。”

此時輪到龍鷹急著離開,從這裏到牧場去,比竟陵近上一半,以他的腳力,仍要花兩至三個時辰,自己雖是客人,但怎可以半夜三更的去叩門?想到這裏把心一橫,索性明天才到牧場去,還有空閑耍點手段。

無瑕終回到龍鷹最關心的問題,道:“首先是王庭經一直不曉得靈兒在高空監視他,還以為趁軍演離開,撇掉了所有對他有圖謀的人。其次是王庭經離神都前時臉上幹幹淨淨的,而康道升則滿麵濃密的胡髯,沒有幾個月的時間,休想長成這個模樣。我遇上康道升時,對他的須髯格外留意,可肯定不是黏上去的。”

霜蕎同意道:“對!除非他曉得玉姑娘正從後趕來,否則怎可能知機地喬裝為另一個人,且是自尋絕路,像等人來殺他的模樣。”

無瑕道:“最後,也是最有力的原因,是康道升露在被胡髯覆蓋外的臉容,與你楊大哥手繪的肖像畫非常吻合。這不是可隨意仿製,何況據資料王庭經並未見過康道升。”

龍鷹終放下重壓心頭的大石,最妙是像康道升這種妖人,除與他“蛇鼠一窩”的方閻皇外,絕不會和任何人有關係。

由他扮成的康道升當然沒有任何破綻,因為是同一個人。

對方可以懷疑王庭經與康道升兩者的關係,卻絕不會懷疑王庭經和範輕舟間有牽連。

龍鷹早成功營造出王庭經、康道升和範輕舟是風馬牛不相關的三個人,故此能使精明如無瑕者亦不起疑。

無瑕淺歎一口氣。

霜蕎沒有說話,該是以詢問的目光看著她。

無瑕道:“我始終不相信龍鷹留在高原上,對中土的事不聞不問。”

霜蕎道:“可是對他來說,確沒有非返中土不可的理由。”

無瑕道:“或許是我的錯覺,我總感到龍鷹對我們的事不是一無所知,這個人太精明厲害了。我們的人到達哩!著他們守外圍,由我和道尊負責搜索他,隻要他有血腥味,定走不出我們的指隙。”

兩女遠去的聲音傳下來。

龍鷹仍不敢動半個指頭。

這道河流正是最佳洗去衝走所有血腥味的天然辦法,無瑕留在這裏靜觀水流,正是要憑精神法去感應“範輕舟”的波動,由於臨近墜崖著地的位置,像“範輕舟”般的老江湖,會不放過此一逃生捷流,故現在無瑕竟離河遠去,是不合情理的。唯一解釋,是故意說給他聽,待他借水遁時現出形跡,立即痛下殺手。

他感應到無瑕的魔氣了,隻她一人折返,潛伏於林木高處,監視河段。

真沒想過拚著受傷注進無瑕體內小小一道魔氣,有諸多想不到的妙用。

不知過了多久,洞玄子來了,無瑕亦從高處落往他身旁。

洞玄子沉聲道:“真古怪,我搜近半個樹林,仍尋不到蛛絲馬跡。”

無瑕道:“肯定與此河有關,請道尊去把守下遊,我會從源頭一直搜下來。”

洞玄子苦惱地道:“在這般嚴重的內傷下,是沒可能閉氣隱藏的。”

無瑕歎道:“不可思議的事正在發生中,現在沒時間去想哩!每過一刻,他多一分逃生的機會。正如我們不明白他如何避過我們在清流平原對他的攔截,現在更不明白為何他沒死掉,還可以躲起來。”

兩人分頭離開後,龍鷹肯定無暇去遠了,從水裏爬出來。

有洞玄子把關,他不敢從河道離開。如果不是天上有探子,他會選擇重登北博之巔,看看台勒虛雲是否仍是在上麵打坐調息,現在當然不敢再作此想。

除了無瑕、洞玄子和霜蕎,其他人怎會被他放在眼內,隻是成為他混淆天上探子的活工具。

龍鷹心舒神暢的悄悄離開。

※※※

龍鷹憑著一堆在山頭以特別手法擺放的石頭,尋得藏身牧場入口外一處疏林區的采薇,看到她攜帶的兩個大包袱,龍鷹便頭痛。

采薇扮成小廝的模樣,稍塗黑了臉孔,但在龍鷹一雙魔目下,她清秀俏麗的容顏盡顯無遺。

采薇沒半點不耐煩,顯示出“賊的耐性”,輕描淡寫地道:“太陽下山的一刻,我已猜你死掉了,不過橫豎來了,好歹多等一個晚上,怎知你像個沒事人般來到,你身上仍有未洗淨的血跡哩!是否身負內傷?”

龍鷹在她旁坐下,並排在疏林裏的斜坡處,在這位置看不到牧場的入口。

道:“我還以為大姐早拿著小弟的請柬,大搖大擺的進入牧場。”

采薇道:“多一個人幫手搬東西,總比一個人好,兩個人才可以抬東西嘛!”

又歎道:“太夜哩!明早才能去叩門。”

接著又開心地道:“明天是八月初一,牧場會舉行由商月令主持的第二場盛宴,正是我們動手的好時刻。”

龍鷹聽得心中一動,應道:“你倒調查得清楚。”

采薇傲然道:“兩年來我一直為此準備,若連這等小事都打聽不到,還敢‘太歲頭上動土’嗎?”

龍鷹澄清道:“偷東西的是你,不是我們。”

又奇道:“薇大姐像一點都不防備我。”

采薇哂道:“世上有三種人,就是好人、壞蛋和好壞參半者,以最後一種占絕大多數。第一眼我已看穿你是好人,怕你來幹嘛?”

龍鷹苦笑道:“好人大多沒有好的結果,看看薇大姐要硬架我去偷東西便清楚。”

采薇道:“你帶了賀禮嗎?定是金銀玉石般的東西,可藏在身上。”

龍鷹張口無言。

他從來沒想過這方麵的問題,現在給采薇提醒,方記起安樂郡主送給商月令,由自己親手炮製的重禮。

采薇失聲道:“竟然是兩手空空!你不要臉就算了,最慘是累及我這個無辜的隨從。堂堂範輕舟,一點不懂江湖禮數。”

龍鷹道:“幸好仍有時間去張羅。”

采薇道:“何來時間?”

龍鷹道:“計劃有變,最好是除把門者外,沒人曉得我抵達牧場,時間要在盛宴開始前的一刻,而小弟剛好及時參與。哈!如何達致目標,大姐慣了偷雞摸狗,這方麵該比我在行。”

采薇呆瞪他半晌,“嘟”長嘴兒道:“想我幫你嗎?你也要幫我偷東西才成。”

龍鷹欣然道:“你給人逮著我也難置身事外,剛才那麽說隻是增加討價還價的實力。哈!大姐怎麽說就怎麽辦吧!”

采薇喜滋滋道:“一言為定。你這人神秘兮兮的,大江聯的頭子也鬥不過你嗎?”

龍鷹岔開道:“大姐想偷的是什麽東西?”

采薇往後躺下去,道:“不要吵,睡醒明天才有精神辦事。”

龍鷹仰望星空,享受著死而複生的古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