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鷹早醒過來,卻不願起床,懶洋洋的,原因之一是不用戴著醜臉。

想起昨夜驚險刺激又**旖旎的遭遇,心裏百般滋味。在大處他拿捏得很好,偏在不經意的細節處現出差些兒沒法彌補的破綻。

唉!錯過寧采霜實在可惜,偏是造化弄人,雙方是這樣的關係。能令他在不該動心的情況下動心,可見此女的魅力。

不如明天便走,趁無瑕尚未完全康複的時機,早走早好。

有何辦法可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神都呢?

洛水!

隻是如此開溜,不合常規,徒惹懷疑。

又想到不可能說走便走,必須待李裹兒的丹丸煉製成功,再由自己親自送上,方可離開。

由李裹兒領軍的飛馬節團,會於何時出發赴會呢?這麽重要的事,竟忘記問一句。此時兵衛在房門外報上有客到,竟然是武延秀。

龍鷹著他請武延秀到主堂,梳洗後裝扮好,回複醜神醫的麵目,出去見他。

隔遠見到王庭經,武延秀起立施禮,態度親切恭敬。

龍鷹慌忙還禮,道:“淮陽王折煞鄙人了,何用客氣?”

坐下後,武延秀道:“神醫生活清簡,令延秀非常欽佩。”

龍鷹知他指的是府內沒有半個伺候的人,隻得當值把門的飛騎禦衛,與他的妾婢成群,當然是兩碼子的事。微笑道:“早習慣了,不知淮陽王何時出發往飛馬牧場去呢?”

武延秀道:“擇了七月十二,是出遠門的好日子,還有五天,那時靈丹該已煉成了。”

龍鷹心忖直至剛才方記起煉丹這一回事,笑道:“原來淮陽王是為此事而來。”

武延秀道:“隻是順口說一句,郡主早差人問過尚藥局,知正在日夜趕製中。”探手入懷裏去,取出一張請柬,雙手遞來。

龍鷹見他執禮甚恭,沒有半分以前“神都小霸王”的氣焰,心中感慨,忙雙手接過。

武延秀懇切地道:“這是翠翹樓後天晚上首次開張營業的請柬,神醫和令高徒如有空閑,可到來湊熱鬧,潘老板會竭誠以待。”

他可以表示心中感激的方法絕無僅有,為王庭經張羅一張請柬回來是沒有方法裏的方法,虧他想得出。

龍鷹心忖想摸清楚大江聯在神都實力,這是天賜的良機,同時決定了參與開張盛典後的清晨離開神都,剛比李裹兒飛馬節團早上一天,道:“淮陽王真有心。”

武延秀道:“不知如何,延秀和神醫是一見如故。唉!今次延秀來,尚有另一件事。”

龍鷹訝道:“究竟是何事?淮陽王竟然要吞吞吐吐的?”

武延秀壓低聲音道:“郡主今早起來感到不適,著我來請神醫去為她治病。”

輪到龍鷹大吃一驚,亦感無比的荒謬,可見安樂郡主是如何霸道任性,竟差情夫來逼自己去見她。

頭大如鬥地道:“郡主的病是假的,對嗎?”

武延秀答得更妙,道:“真真假假,怎瞞得過神醫法眼,關鍵處是如延秀請不動神醫,未來的幾天會是度日如年。”

龍鷹道:“今天我們說的話,絕不傳入第三個人的耳裏。淮陽王明白嗎?”

武延秀道:“神醫請放心說話。”

龍鷹道:“隻聽此句,知淮陽王像鄙人般清楚是怎麽一回事。淮陽王來教我該如何做吧!”

武延秀頹然道:“應酬她一次半次好了。”

龍鷹失聲道:“應酬她?淮陽王明白是如何應酬嗎?”

武延秀道:“延秀怎會不明白,也不是第一次發生。當郡主想得到一樣東西,不到手不會罷休,幸好也很快生厭,這樣說神醫該清楚了。”

龍鷹暗歎李裹兒的確被寵壞了,問道:“有誰可令她害怕呢?”

武延秀老實答道:“對太子妃郡主仍有三分顧忌,否則那天豈肯放神醫走?但太子妃一向不管她。讓我告訴神醫一件事,現在的郡主府是梁王的物業,隻因郡主一句話,除樹木外全給夷為平地,建造新宅,且在八個月內完成,此事轟動神都。”

又沉吟道:“她隻怕一個人,不過說出來也沒有用。”

龍鷹確想知道,盯著他催他說下去。

武延秀道:“郡主很怕聖上,曾告訴我見到聖上像太子般會發抖。”

龍鷹拍腿道:“這就成了,告訴她我去了見聖上,不能分身。”

武延秀臉露難色,道:“可是……可是若事後給她曉得真相,我會很難交代。”

龍鷹道:“她會曉得嗎?”

武延秀現出驚惶神色,低聲道:“機會很大。”

龍鷹道:“那鄙人就是真的去見聖上,出使前理該聽聖上的指示。”

武延秀呆瞪著他,欲言又止。

龍鷹差些兒要刮自己的嘴巴,自己或可算是武曌的近臣,但隻可由她召見,而不可能要見便見。至於出使南詔,自有負責外事的官員負責,女帝怎有閑情管這類雞毛蒜皮的事。

話既出口,收不回來,補救道:“並不是臨急臨忙想出來的,而是胖公公早安排好了,不過卻不知聖上何時有空閑和心情見鄙人。我現在就到禦書房外等候,亦讓淮陽王可理直氣壯在郡主前說話。”

武延秀隻好選擇相信他,因王庭經實沒有說謊的理由,也仍愁困難解地道:“叩見聖上後又如何?神醫總不能袖手不理。”

龍鷹道:“郡主有呆等不知多久的耐性嗎?保證立即不藥而愈,偕淮陽王打馬球去也。哈!”

武延秀道:“神醫如延秀般明白郡主,她確是沒有耐性的人,這方麵很像太子妃。聽到‘聖上’兩字,她會生出顧忌。唉!真為難了神醫。”

龍鷹見到他沒有絲毫告辭離開的意思,訝道:“淮陽王還有其他事情嗎?”

武延秀現出羞慚神態,不好意思地道:“延秀想送神醫一程。”

龍鷹啞然笑道:“為難了淮陽王才對,大家一道走吧!好讓淮陽王放心。”

※※※

武延秀直送龍鷹到上陽宮的禦書房,天從人願,武曌剛早朝回來,沒有到宮城而是回到這裏。

把守的禦衛雖然認得醜神醫,但公事公辦,未入禦書房的範圍便截住他。龍鷹立施揚聲說話的招數,引得長伴武曌的榮公公來解圍,武延秀滿意地離開。

到坐在龍桌之前,給女帝威棱的眼神掃視幾遍,方醒覺除了廢話外實沒什麽可以說的。

武曌見到他卻非常歡喜,亦感訝異,問道:“何事這般嚴重?太醫尚是首次這樣的直接求見。”

龍鷹差點抓頭,忽地靈機一動,道:“師弟有可能以醜神醫的身份,堂堂正正地出使嶺南嗎?”

武曌沒好氣道:“嶺南又非別國,何來出使可言。邪帝若要到嶺南對付大江聯的人口販子,朕可賜你特命欽差兼嶺南總巡查之職,區內兵馬由你調度,敢違令者先斬後奏,肅清地方奸黨的力量。隻是以後你會很難當回小小的太醫了。”

龍鷹道:“這是行不通的,必須保著太醫的身份。大張旗鼓亦不會有作用,當年寇仲和侯希白聯袂到嶺南肅清歪風,亦隻能收一時之效,可知純憑威嚇起不了作用,奴隸販賣成風,實非‘一日之寒’。”

武曌道:“邪帝明白情況,朕可以放心了。師弟準備何時到飛馬牧場去?今次飛馬節,比以前任何一次更熱鬧轟動。商月令豔動天下,對她生出覬覦之心者,絕不止楊清仁一人。”

見龍鷹像聽不到她的話似的徑自沉吟,訝道:“仍在想嶺南嗎?”

龍鷹點頭應是,道:“我們現在對嶺南采的是何政策呢?”

武曌和顏悅色地道:“師弟曉得嶺南之名的來由嗎?”

龍鷹苦笑道:“稟上師姐,事實上我連嶺南在哪裏,包括些什麽區域亦弄不清楚。更不要說地理環境、風土人情。知的是嶺南有四大天王,其中之一已給花間大姐宰掉。”

女帝冷笑道:“比起越孤,其他人算什麽東西?”

龍鷹道:“越孤是誰?”

女帝道:“此人容後再說。所謂嶺南,泛指北枕南嶺,南麵南海,西連雲貴,東接福建,北為湘贛,位於南疆邊陲的廣闊地域。嶺南之名,指的是‘五嶺之南’,亦是南嶺山區聳起名為越城、萌渚、都龐、騎田和大庾具標誌作用的山嶺。此五嶺算不上是高山,然而東西連接,曲折延綿,形成橫跨東西達兩千裏的天然屏障,阻隔南北,令交通不便,故嶺南一向被視為化外之鄉、蠻夷之地。五嶺的山地又別稱為‘陸梁地’,可以想見。”

“陸梁”就是陸地上的強梁,聽得龍鷹倒抽一口涼氣,嶺南不但是山高皇帝遠,且自成一地域,在那裏人們遵守的是另一種規矩,任何入闖者會被視為外人。

武曌談興極隆,可能是夠資格聽她暢論天下者,現時隻得這個可無所不談的小師弟。龍鷹肯獻上清神珠,在忠誠上更是無可置疑。

女帝悠然道:“幸好秦時始皇下令在越城嶺開興安靈渠,接通湘、漓二水上源,從水路走自此再無險阻,令中土兵力可進入嶺南。水道外還有大庾嶺長六十餘裏的峽道。”

稍頓續道:“現時朕在嶺南區設有節度使,此人是婁寅真,本身是嶺南人,朕曾兩次調他的職,均因當地大豪族領強烈反對,投鼠忌器下收回成命,師弟該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以前朕顧忌的是北疆,現在再無顧慮,正是讓師弟放手處理的好時機。”

龍鷹歎道:“隻恨我不能以龍鷹的身份去。”

女帝微笑道:“鷹爺駕到,包保人人低偃息鼓,噤著寒蟬,累得鷹爺白走一趟。可是用太醫的身份去,卻不會惹起警覺,問題在如何找得冠冕堂皇的借口。最好是由像越孤般有分量的人邀請醜神醫去嶺南,便不竟啟人疑竇。查得大江聯販運人口的手法和路線,朕可全麵封鎖其輸出路線,斷其財源。至於嶺南本地買賣人口之風,暫時仍輪不到我們去管。除非……”

龍鷹精神大振,道:“除非什麽呢?”

武曌雙目殺機閃閃,一字一字緩緩道:“婁寅真。”

龍鷹明白過來,隻有換過另一個節度使,才有可能落實女帝禁止販賣人口的敕令,別無他法。

問道:“越孤是怎樣的一個人?”

武曌道:“可分兩方麵來說,以武功論,越孤被譽為嶺南第一人,聲名猶在陵仲之上,當然,這也因陵仲不理世事之故。論政治,隻要他一句說話,嶺南會立即從中土分裂出去,當然指的是陵仲仍可不聞不問。”

龍鷹咋舌道:“越孤豈非名副其實的土皇帝?”

武曌道:“此人絕非有勇無謀之士,繼父爵位成南粵公。在廣州、南海做生意者,須看他的臉色。表麵上對朕非常恭敬,至於他心裏想什麽,恐怕要將他的心剖出來才清楚,他亦是符君侯投靠的人。”

龍鷹道:“原來聖上一直在留意嶺南的情況。”

武曌道:“朕留意的是整個天下的情況,越孤或許曾有謀反之心,否則不會收容符君侯,但肯定已打消了念頭,比之突厥狼軍,他算什麽呢?說到軍事才能,天下誰不懼我們的邪帝。”

又道:“嶺南的事,不是憑武力可以解決,越孤即使罪該萬死,但毫無疑問是地方上的穩定力量,懾服他等於懾服嶺南,師弟須小心拿捏分寸。”

龍鷹苦惱道:“可是如何方可打進嶺南的權力圈子去呢?”

武曌微笑道:“由朕為你想辦法吧!希望你從飛馬牧場凱旋而回時,師姐可提供一個無懈可擊的方案。”

龍鷹苦澀地道:“飛馬牧場!”

武曌道:“公公已向朕詳述‘範輕舟’在牧場一事上的困境,這些江湖事比朝政生動活潑多了,朕聽得津津有味,女飛賊之事更是充滿傳奇色彩。邪帝乃非常之人,故有非常之事,希望朕鍾愛的小師弟可再創奇跡。”

龍鷹一震朝女帝瞧去。

她尚是首次沒有保留地向他表白師姐師弟間真摯的感情,出自她的龍口,尤為難得。

武曌若無其事的淡淡道:“讓朕好好地想想。”

龍鷹知機告退,走出禦書房,榮公公迎上來道:“太醫須小榮預備快馬或馬車嗎?”

龍鷹拍拍他肩頭,道:“我隻想回府再睡一覺。”

徑自返太醫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