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武延秀和武崇訓兩人的神情,龍鷹一下子看到以前沒想及的事,武、李聯姻是個有名無實的政治交易,至少於安樂郡主和武崇訓這對所謂夫妻是如此。

武延秀是貪安樂的美色嗎?或許是部分原因,但更主要的是武延秀意圖從與她的關係上得益,爭回失去了的東西。

可以想象當年武承嗣在世時,武延秀如何風光,要風得風,成為了“小霸王”。可是隨著武承嗣的去世,武延秀又曾被默啜扣留,以往因他老爹而來的權勢已一去不返,而李顯夫婦最疼愛的幺女,成為了他最後的唯一機會,故不理安樂乃武崇訓名義上的妻子,全力對安樂施展愛情手段,縛牢她的心。

武崇訓雖然是武氏子弟裏最當時得令的武三思之子,不過武三思的現在和未來全係於李顯夫婦,肯定嚴囑武崇訓不論安樂對他如何頤指氣使,不留情麵,武崇訓也須逆來順受,不吭一聲,結果是坐看安樂與武延秀通奸。

在這樣的情況下,武崇訓滿腹辛酸和怨恨,隻是在形勢比人強下,無可奈何。此際見到武延秀受窘,因而心中大快,且深悉安樂的性格作風,知武延秀揀的東西入選而安樂挑的卻得來劣評,必會大發脾氣。奈何不了醜神醫時,會將矛頭指向武延秀,有他好受的,其幸災樂禍的表情神態,將他的心意清楚寫在臉上。

如此看來,今次請他來篩選藥材一事是韋妃出的主意,借此製造收買醜神醫的機會。

安樂郡主挾著香風,來到龍鷹身旁,道:“我的貝母有什麽不好?”

龍鷹朝她瞧去,在這麽近的距離看她尚為首次。

安樂比他矮上大半個頭,在女性來說是長得很高,身材苗條結實,皮膚呈橄欖色,顯示她熱愛戶外運動,隻就這方麵,被酒色侵蝕身心的武崇訓已遠不是武延秀的對手。

她穿的是白底紅花紋的窄袖衣長褂褲,腳蹬小靴子,頭結美人髻,渾身是勁,充滿灼人的青春火熱,不過她迎向王庭經的目光不單有欠恭敬,且不友善,還帶著蔑視和厭惡,並不因王庭經受她父母重視而稍予顏色,一副父母外的任何人隻配給她踐踏的傲慢神情。

龍鷹心忖如果武延秀可以選擇,絕不會自討苦吃的去追求她;武崇訓若可以避婚,寧可將自己流放往蠻荒野地。

不過她確是天生美人胚子,如花似玉,外表遠勝兩個姐姐,俏臉稍嫌長了一點,使龍鷹想起她娘親,可是也是繼承自韋妃高高的顴骨,配合著濃密睫毛的一雙大眼睛,卻無可非議令她擁有出眾的美麗,招人歡喜。雖然也令龍鷹聯想到如乃母般有很大的權力欲。

安樂郡主的動人處是整體的,無懈可擊的身型,漂亮的臉孔,烏黑的秀發,有著如狄藕仙般的少女魔力,難怪能成為新一代的“小魔女”。

龍鷹咧嘴一笑,露出與他醜臉不相配上下兩排雪白的牙齒,糾正她道:“不是不好,是曾經好過。王庭經拜見安樂郡主。哈!鄙人忽然又有個好主意。”

這招叫擾敵亂敵,務令安樂糊裏糊塗,失去攻擊的目標,不知何所攻。

以前的不清楚,但安樂隨李顯回朝後,人人對她畢恭畢敬,規行矩步,像王庭經這般的神態語調。如日常聊天,肯定她未遇上過,果然美麗的郡主怔了一怔,不解問道:“曾經好過?”

與年多前在馬球場上的樣子,她有著明顯改變,少女的青澀被成熟的風韻取代,豐滿誘人,其與別不同處是來自她健美體態的吸引力。

武延秀和武崇訓兩人在擺滿藥材的長台子另一邊看著兩人,不敢說半句話。

龍鷹不敢過分打量她顫顫巍巍的酥胸,雖然很想多看兩眼,此時的安樂仍帶著幾分少女的天真,始終在年紀上比真正的小魔女小上三至四歲,不過在宮廷習氣的沾染下,終有一天,且是在不久的未來,她會失去僅餘的純真,變成宮內另一個有權勢卻非正常的女性。

好整以暇道:“郡主看中的貝母當然差不到哪裏去,隻是日久失效,有效的貝母以顆粒均勻、質堅實、粉性足、色白有光澤為其特點。嘿!”

隻要是有眼的,該清楚眼前貝母及不上標準,如果安樂是明理的人,惟有俯首受教,可是看對麵兩個武氏堂兄弟,立知安樂是永不肯承認自己是會看錯東西的嬌縱蠻女,因一個不減其樂禍得色,另一個則憂色更甚。

安樂蹙起秀眉,不悅道:“聽說陳年貝母另有養顏奇效,難道其他人說錯了嗎?”

龍鷹暗道自己出得來走江湖,怎會被你這個宮廷野女難倒?她的聲音仍屬稚嫩,如果不是語調囂張,肆無忌憚,會相當動聽誘人。

安樂的豔色不會差狄藕仙多少,可是論氣質卻有大段的距離。

龍鷹此時隻要祭出神醫獨有的權威,針鋒相對,幾句話可教她啞口無言,但念在“上天好生之德”,不想令變得“身世可憐”的武延秀為難,故采用卸勁而非硬撼鋒銳的策略。豎起拇指大讚道:“郡主看法正確,陳年貝母確另有效用,但須配以特別製煉方法,方能發揮,剛才鄙人說有個好主意,恰是指此。哈!”

龍鷹發現每當胡言亂語時,會不自覺地打哈哈,這樣肯定非好習慣,很容易給熟悉的人看穿在謊話連篇。

安樂郡主像首次認識他般,定神看他好半晌,道:“請神醫指點。”

龍鷹暗忖此女年紀不過二十歲,但並不簡單,明白自己是她父母看重的人,故找到下台階的機會,連忙改態。

龍鷹像隻為說給她聽似的壓低聲音道:“靈藥難尋,但更難是煉成靈丹妙藥之法,那是可遇而不可求。不是鄙人自誇,在這方麵寒家確有獨到心得,不如就由鄙人以遼參為主,配以郡主的貝母,再從這批珍貴藥材裏精挑細選,用三天時間煉製成百顆有養顏活血保健神效的靈丹,一半送禮,另一半自用,不是更有意思嗎?”

安樂終被他哄得化嗔為喜,不但因她的貝母受重用,更因可得到五十顆靈丹。送他一個媚笑,道:“就照神醫的意思辦吧!”

想了想又道:“多製點靈藥,不是可福被眾生嗎?”

武崇訓見兩人修好,大感沒趣,酸溜溜地道:“神醫製煉出來的靈丹,可令郡主青春常駐嗎?”

龍鷹見他生性卑劣,不再同情他的遭遇。武崇訓別的不行,抓別人的小辮子則異常出色,言下之意,是王庭經煉製的靈丹如沒有使人永駐青春的神效,便稱不上是靈丹妙藥。試問天下哪來可以使人永不衰老的丹藥呢?

龍鷹從容笑道:“我們難以逆天,卻可偷天,加強生機,延年益壽,啟稟郡主,如果沒有淮陽王找回來的遼參,有法無藥,鄙人亦沒有偷天之力。”

對麵的武延秀立現感激之色,武崇訓則不是味兒。

說出這番話後,心中一動,想起另一個問題。

問武延秀道:“這幾株遼參絕非錢可買得到的東西,識貨者等閑不會割愛,究竟是如何來的呢?”

不久前才為韋妃鑒定一等一的靈芝,現在則是這批上等參,龍鷹本身對各類藥材經臉尚淺,不過與其魂魄和身體結合的“魔種”卻是天下無可比擬在這方麵的“老大哥”,藥性的高下在其靈性裏無所遁形,頓令龍鷹成為最識貨的人,名副其實地是神醫。

武延秀爽快答道:“是由一個叫潘奇秀的人慷慨送贈,神醫該未聽過他的名字,此人就是後天在神都開張的翠翹樓的老板。”

安樂郡主神色如常,顯然清楚遼參的來龍去脈,不以為異。

龍鷹很想問韋妃的靈芝是否來自潘奇秀,卻知不宜就此事查根究抵。隻好忍住。

安樂咋舌道:“幸好得神醫過目,原來這批遼參如此罕有珍貴。”

接著向龍鷹甜笑道:“神醫嗬!三天的時間足夠嗎?該如何服用呢?”

看她向自己展露笑容時,一雙大眼睛閃閃生輝地打量他,已曉得不但爭取到她的好感,且令這位**力十足的東宮天之嬌女再不覺得他醜陋,至少沒之前的那麽醜,順眼多了。欣然道:“一切包在鄙人身上。須立即找人精製一個裝載靈丹的藥瓶。唔!瓶上有著‘王庭經精製駐顏靈丹’和‘安樂郡主敬贈’的字樣,試想這是多麽特別的禮物,肯定可將其他的贈物比下去,等於隻送一位能豔壓群芳的美女,勝過送百車姿色平庸之輩,物以稀為貴嗬!”

龍鷹心想的是尚藥局設備齊全的製藥室,隻要由他設定諸藥的份量和分配,再勞役那群對自己不敬的小家夥們日夜趕工,不成也要成。

他的比喻在此時的氣氛下有點不倫不類,但生動貼切,比解釋多一百句更清楚,男人是一聽分明,安樂公主在龍鷹肆無忌憚的灼灼注視下,自然而然猜到龍鷹因她生出打此譬喻的靈感,間接讚她有豔冠群芳的美麗,捧了她上天,立即給哄得心花怒放,飛他一個媚眼兒。

龍鷹不敢露出飄飄然的神態,一臉恭敬,怕被武延秀和武崇訓看破他“色鬼”的真麵目,暗歎本性難移,遇上漂亮的姑娘起始時仍有力克製,一旦忘形便顯露“色性”。

論姿色,新一代的小魔女實及不上俏秀無倫的狄藕仙,可是李裹兒卻一如熟透的美果,怒放盛開的鮮花,苗條的身體該豐滿的豐滿,曲線迷人,配上她少女式的大膽浪**,尊貴的身份,絲毫不被另一宮廷浪女太平公主比下去,何況她年輕了近十年,乃未來的公主。

從剛才她對“醜神醫”的態度,可看出她是自私自利的人,並不因“醜神醫”治好她父母的頑疾而對他恭敬客氣,直至“醜神醫”為她提供關係到她切身利益的服務,方一改前態,贈媚眼送秋波,判若兩人。

武崇訓聽到“翠翹樓”三字立即雙目放光,死氣沉沉帶著病態的臉容添多了些許生機。另一邊的武延秀雙目射出緬懷以往美好日子的神色,然而此情難再,為免觸怒安樂,不敢去偎紅倚翠,花天酒地。

武、李聯姻本應有武延秀的份兒,隻因在迎娶凝豔公主一事上受辱於默啜,失去競逐的資格,改為由武承嗣另一子南陽王武延基配龍鷹有一麵之緣的永泰郡主。

權力的鬥爭是無所不用其極,見縫插針,哪管什麽道德倫常,甚乎天理人情。

武崇訓道:“神醫有收到翠翹樓開業的請柬嗎?”

此君乃徹頭徹尾的小人,見安樂改變態度,立即來個前倨後恭,落力巴結。

安樂瞪他一眼,嚇得武崇訓不敢說下去。

安樂別過頭來,喜滋滋地道:“太子妃要見神醫嗬!由本郡主送神醫去。”

武延秀忙道:“敢問神醫,這批藥材延秀須如何處理?”

龍鷹道:“全送到尚藥局的製藥室去,見過太子妃後鄙人會去打點。”

武延秀點頭應是。

一向霸道驕橫的武延秀變得如許謙恭有禮,可知他心內感激龍鷹。

安樂道:“勿要忘記找人製最名貴精致的藥瓶。”一派吩咐下人辦事的口吻,可知兩人的關係並不平等。

安樂的俏臉轉往王庭經時立即換上喜容,諂媚地道:“神醫請!”

又向其他人嬌呼道:“其他人不準跟來。”

武崇訓噤若寒蟬,可以做的是略皺眉頭,武延秀則像早習慣了,沒有特別反應。

安樂再拋王庭經一個媚眼兒,領路而行。

郡主府寬敞闊落,由三組四合院縱深排列而成。剛才擺滿藥材的廳堂是首進四合院的主堂,現在安樂領王庭經往內院深進。

穿過分隔前進和後兩進的月洞門,迎麵是一堵布滿浮雕花飾的影壁。

在建築上,影壁可擋住視線,增添私隱,此時在日光照射下,光影的變幻無限地豐富了壁雕,化為另一個空間似的。

安樂繞過影壁,在視覺上她似是到了另一世界般忽然消失,真幻交錯,一時間龍鷹忘掉去思索她紆尊降貴領自己去會她娘親的事。

從影壁轉出來,入目是個幽靜的園林,遊廊、水池、溪流、假山一應俱全,設置於林木花草間,原來分隔外進和內二進四合院的竟是這麽一個好處所。

以龍鷹的靈銳,可肯定園林內隻有他們這對孤男寡女。

她忽然放慢腳步,變得與龍鷹並肩而行之際,挨過來用嬌貴的香肩輕輕碰他一下,道:“沒人哩!神醫可放心和裹兒說私己話。”

任龍鷹千猜萬想,仍沒想過一年前在馬球上未脫稚氣的皇胄貴女變得如此大膽放浪,頓然生出明悟。

若說宮內握權的女人不正常,李裹兒便是不正常裏的不正常。

比諸她的兄姐,李裹兒都大不相同,出生於李顯夫婦落難貶往於房州途上,懂事後活在朝不保夕的危險氛圍裏,另一方麵又得李顯夫婦的嬌縱,成了個被寵壞了的嬌女。

無論她的兄姐,又或其他如李隆基般的皇族貴裔,都會受到宮廷特定的一套方式栽培成材,但這麽的一套在房州充滿危難氣氛下再不複存,使被寵縱的李裹兒長為一個皇裔的“野女孩”。

如此的出身和後天環境,來到神都後她從過往的壓抑改而為所欲為,她郡主歡喜便成,故可不把婚姻當作一回事,愛與武延秀打得火熱便打得火熱。當然沒多少人敢碰她,武延秀若有選擇亦不會這樣做。且因受限於身份,李裹兒接觸其他男性的機會不多,忽然發現了“醜神醫”醜的吸引力,加上欣賞他的本領,竟公然找機會引誘他。

可以和寧采霜登榻,或與妲瑪歡好,卻絕不可碰李裹兒,這不關“色膽”的事,而是策略上的需要,否則是自亂陣腳。

安樂是個可亂政的女人,具備了這方麵特性的所有雛形。

龍鷹從沒想過今天會遇上如此一道難題,頭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