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車來迎接他的竟是妲瑪夫人,太子妃的義妹,更是玉女宗“四大玉女”之一的高手。

龍鷹雖然曾多次見她,可是由於她平素嫻靜端莊,沉默寡言,到最近見她才說多兩句話,又沒有向他施展媚術,對妲瑪的印象始終及不上對其他三玉女無瑕、柔夫人和湘夫人的深刻。

特別是湘夫人,已和他扮的“範輕舟”建立起某種不可言傳、難分敵友,隻會在男女間出現的微妙關係。

看到妲瑪,不由想起湘夫人,不過卻不會拿湘夫人和她作比較,因作風迥然有異,較接近妲瑪的是符太視之為征戰目標、鬧得不可開交的柔夫人。

兩女同樣內斂,不露**男人的豐神媚態,一派莊重自持,卻偏是這種拒人於千裏外的韻味,正是最能令人為她們傾倒迷醉、甘於自投情網的特質霞采,毫無道理,或許是愈難得到的東西,愈能使人心動。

可是妲瑪和柔夫人似同實異。

她們雖同樣是充盈異國情調、天生麗質的女子,妲瑪總是帶著點大膽不馴的神韻。

往你瞧過來時,一雙碧綠的明眸具有挑戰的意味,既防範你的“入侵”,也在“召喚”著你。如果眼睛真會說話,她要表達的當是“為何天下沒有能使奴家動心的男兒漢呢?”這個源出深心的感慨。

兩人一在車外立在雨中、一在車裏安然坐著,驟然下四目交投,感覺非常古怪,像以往的多次碰頭都不該算數,隻有今次他們間的交往和關係才真的展開,即將發生的共乘一輿,尤添此刻的曖昧。

雨點落在傘子上,“啲啲嗒嗒”,又把外麵的天地與他們兩人間的天地連接起來。

妲瑪見到“醜神醫”忽然看到她的驚訝和猶豫,現出早知對方會有此反應般地道:“‘醫者父母心’,王太醫便當作給妾身診症把脈好了。請太醫坐到妾身之旁,勿要讓太子妃久等呢!”

龍鷹幹咳一聲道:“怎會勞煩夫人的呢?隨便派個人來便成。”

說著坐到她身旁去,妲瑪獨有的芳香送入鼻子裏,車門關上,馬車駛離太醫府,好一會兒兩人都沒說話。

妲瑪是故意不說話,該是欲營造出一種使他們間的關係愈趨撲朔迷離的氣氛;龍鷹則是不知該說什麽方適合此情此景,但非是沒有想說的話,例如問她為何會親來接他,隻是妲瑪的沉著,令他難以啟齒。

隔簾往外看,上陽宮陷於茫茫雨勢裏,車輪聲和密集雨點落在馬車上蓋的聲音混合起來,加上馬車行走的顛簸,早前剛昏天昏地聽符太說他的少年遭遇和那套忘掉方算練得成的拳術,兼之多晚未好好睡過,龍鷹大有佛家“四大皆空”的感覺。

人生是那麽的不真切,似實還虛。

究竟該由誰來打開話匣子呢?總不能從這裏到東宮去超逾三裏的距離,兩人不說半句話吧!

妲瑪的呼吸輕柔均勻,眼觀鼻、鼻觀心的正襟危坐,卻絕不是因與醜神醫親近而緊張,還說不出的閑舒適意,反是龍鷹比她不自然,因弄不清楚美人兒葫蘆裏所賣何藥。

忽然馬車一邊輪子不知輾上什麽,車廂稍朝龍鷹坐的一邊傾側,妲瑪如若刀削的香肩竟朝龍鷹撞來。

事情自然快速地發生,但在如龍鷹般於天下亦是數一數二的高手來說,已有足夠的時間去思量和作出反應。

她是故意的,在於測探他的深淺。

龍鷹暗呼來得好,立以剛“滿師”的“魔退道顯大法”伺候之,以高手被碰撞惹起近乎本能的反應,先稍往另一邊移上兩、三分,才和她秀肩彈性十足的香肌作出破天荒首次的“肌膚相親”,恰到好處的將妲瑪“送返原位”。

妲瑪嬌呼一聲,沒有看他的以一個略帶羞澀的神情,輕輕道:“太醫的道家真氣精純至使人難信,是如何練就的呢?難道與醫學有直接關係嗎?”

龍鷹暗叫好險,自己是“學得及時”,否則如她感覺不到自己有絲毫真氣,不起疑才怪。妲瑪如此親身試他,顯示大江聯殺他一事是勢在必行,故須先起清他的底細。

龍鷹心情大佳。

妲瑪看不破他,等於“棄魔從道”的掩眼法切實可行,登時又起色心,當然不是對妲瑪有任何不軌企圖,而是抱著鬧玩的心情,沒有浪費可與她獨處的難得機會。

皇胄權貴的馬車廂用料上乘堅實,故不怕碰撞,且具隔音之效,隻要說話音量不大,駕車者又非是像龍鷹般的高手,不虞會被車外的人竊聽得到。

湊過去先輕碰她香肩,道:“夫人是故意來試鄙人的武功,對嗎?”

妲瑪終別過頭來,盈盈微笑道:“是又如何呢?妾身不可以對太醫生出好奇心嗎?妲瑪很滿意結果呢!不但試出太醫武功的路子,還曉得‘空穴來風,非是無因’,謠言背後總有點道理。”

龍鷹給她的連消帶打逼落在絕對下風,最使他心癢是這麽一個凜然不可侵犯的淑女秀眉不輕蹙一下的任自己挨碰,那種銷魂蝕骨之感,用盡言詞也乏力去形容。

妲瑪與其他三大玉女不同。難以猜估的首推無瑕,無可尋之跡,柔夫人則予人出世的感覺,與湘夫人的入世剛好相反,當柔夫人令你難以親近,湘夫人的若即若離又是另一番情韻風味。

妲瑪又別有不同,能迅速直覺地體察出對手的性格,奇兵突襲的攻入敵陣,不但是對方事前完全意想不到,對比著她發動前的深藏不露,即使以龍鷹如此深明她來龍去脈的一個人,仍告不支,大有喜出望外、受寵若驚的震撼。

龍鷹忘了去追究她是好奇還是懷疑,一頭霧水地問道:“是關於鄙人的謠言嗎?我這人簡簡單單,有何可給別人說長話短呢?”

換過是另一人,此刻肯定以為得美人青睞,沾沾自喜,惟龍鷹清楚妲瑪背後的動機。不過男女間的關係發展非是人力能控製,像玩火多於下棋,如劍刃般兩邊鋒利,未到最後,誰都不曉得誰為獵物,成敗亦沒有明顯的界線。

馬車通過觀風門,朝上陽宮的外門提象門駛去。

雨下得愈大了,車頂淅瀝作響,風從洛水一方吹過來,竹簾被吹得劈劈啪啪。風雨下行車宮城,感受殊深。

妲瑪似忍著笑意,輕描淡寫地道:“隻是能使奚王和一眾大酋對太醫推崇備至,奚王妃則是念念不忘,已是大不簡單,太醫以為然否?”

龍鷹早猜到她會拿此事做文章,但由她婉轉道出,仍是大吃不消,如果是他本來的身份,大可嬉皮笑臉地反唇相譏,偏是如此便不切合一向較老成持重的王庭經,故作驚訝道:“平時看夫人正正經經的文靜模樣,原來說起話來不但伶牙俐齒,且語帶雙關,似乎另有所指。奚王妃對本人念念不忘是天經地義,忘掉鄙人是忘恩負義,夫人明白嗎?與簡單和複雜又有何關係?咦!不是到東宮去嗎?”

妲瑪給他說得俏臉破天荒微現紅霞,以她一貫的冷然自若,與任何人均保持距離的作風,不啻如在荒漠發現甘泉,即使龍鷹是她的對頭人,也感彌足珍貴。

玉女宗的眾傳人,顯然與塞外魔門的弟子有著根本性的分別,看看無瑕、柔夫人、湘夫人和眼前的妲瑪便清楚,她們雖因修煉媚術而不會輕易對男性動情,但卻非泯滅人性,無瑕便曾因對被驅使相鬥的牛生出惻隱之心,被龍鷹破掉她的媚法,向來冷冰冰的妲瑪,深心處仍保留著女兒家的情態。

比對起來,像楊清仁、洞玄子、香霸、鳥妖和香文等人,則無一不是徹頭徹尾的功利者,為求成功,不擇手段,心狠手辣。

較難歸類的是小可汗台勒虛雲,也顯然與大江聯其他領袖在心胸才情上迥然大異。

馬車駛過提象門,卻不是朝皇城直去,而是轉右馳往洛水的官家碼頭。

雨勢夾著河風打過來,肯定有駕車的小太監好受,穿什麽雨具也不管用。

妲瑪瞄他一眼,眼睛似在說“不正經的是你才對”,可是如果真的說出來,會變成與醜神醫打情罵俏,由此可知龍鷹反駁的一番話,已爭回些許主動。

妲瑪回複平靜,不答他的問題,目光投往窗外被大雨模糊了的天地,輕柔地道:“太醫究竟是怎麽樣的一個人呢?說起話來吞吞吐吐,似是口齒笨拙,卻總是言之有物,聽罷思之仍有餘意,表麵老實人一個,目不斜視,規行矩步,事實上竟是個風流人物呢!”

龍鷹挨了過去,擠著她的香肩道:“夫人調查過鄙人嗎?為何要這麽做呢?”

說罷才再坐直身體。

妲瑪沒有絲毫避往另一邊的意圖,頓然令兩人間的關係變得曖昧莫名。

龍鷹開始享受醜神醫的特殊身份,就似“龍鷹”遇上無瑕,“範輕舟”對著湘夫人和柔夫人,一方麵你死我活,我死你活的鬥個不亦樂乎,另一方麵卻在大玩男女攻防,如此的敵我關係,確別開生麵。隻要沒給她們辣手殺了,惡鬥的過程故然精采百出,事後亦回味無窮。

妲瑪碧綠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從容道:“出入東宮的每一個人,都會是被調查的對象,不獨是太醫。而不是經過調查,妾身怎曉得太醫並非老實人嗬!”

龍鷹立陷下風,有種千辛萬苦建立起來的形象盡付東流的感覺,那次扮醜神醫到奚國去,怎想得到有今天的好日子?幸好沒有吹唬自己練的是童子功,否則立被拆穿。

東宮在韋妃的主理下,借著太子李顯的威勢,已建立起遠被上陽宮的情報網,故奚王妃來與自己相會一事,瞞不過她。

以他過人的想象力,也無法猜到此事所帶來的後果。

馬車在抵達碼頭前左轉,朝東駛去,拉車的四匹健馬發出嘯叫,對人引以為苦照頭灑下來的雨,於它們卻是回歸大自然。

龍鷹使出最後一招耍無賴,攤手道:“人不風流枉少年,嘿!雖然鄙人當時的年紀不算小,也不是大,卻恰是血氣方剛之時,風流一下乃尋常之事,有什麽老實不老實的呢?”

來盤問自己與姿娜的關係,肯定背後有韋妃指使,妲瑪則是假公濟私,順道起清他的底細,因自己這醜神醫滑似泥鰍,令大江聯找不到入手之處,否則即使韋妃有令,亦使不動這個義妹親來伺候。

對著白清兒的嫡傳,龍鷹全情投入,樂在其中,你攻我守,我攻你守,其凶險處尤過於刀來劍往,一個失招,以前所有努力將化為灰燼,**刺激。

妲瑪忽然挨貼他,吐氣如蘭地道:“太子妃囑妾身來問太醫,前晚國宴時怎會和公主同席呢?你們還談得很投契。”

龍鷹見她刹那間變得嬌媚誘人至極,知是向自己施展媚功,亂他心神,哪還客氣,別頭過去,差些兒觸碰到她鮮嫩的紅唇,湊在她耳旁道:“告訴太子妃,鄙人到今天仍弄不清楚是怎麽一回事,隻知是公主的安排,滿口美食也吃得不自在。”

有過應付無瑕和湘夫人的經驗,應付起其他玉女高手變得駕輕就熟,而四女之中,隻有無瑕練就精神奇功,真正有“奪魄勾魂”的本領,不是說妲瑪不夠厲害,而是因心有防範,故令她的媚術難有可乘之機。

無瑕的成就之所以高踞群芳之上,就是明知她是奪命的女妖,亦要著她的道兒,任你守得如何固若金湯,她也可破牆而入。

皇城的右掖門出現左邊窗外的風雨裏,看情況馬車的目的地該是洛水北岸接近皇城權貴集居的區域,武三思的府第就在該處,難道是武三思要見他?又不似是這樣,神都內隻有韋妃使得動眼前美女。

不由記起桂有為對她的美麗和氣質的高度評價,現在她正在伸手可觸之處,方明白桂有為看法中肯,但願這個車程永遠到不了目的地去。

妲瑪有少許不堪親熱地坐正嬌軀,輕輕道:“這個不用說出來也天下皆知,這麽的殊榮是可以求便求得到嗎?太醫勿要顧左右而言之,太子妃想知道呢!”

如果自己仍是“龍鷹”,說一句“想知道何不直接去問太平”便成,隻恨目下是“醜神醫”,不乖乖回答等如不當韋妃是“主子”,苦笑道:“鄙人記藥名比記其他東西強多了,那晚公主說的話支離破碎,沒頭沒尾的,要鄙人重複一遍絕無可能,這邊審犯似的問鄙人的出身來曆,那邊廂又問起鄙人與鷹爺的關係和鷹爺在高原大漠的情況,一忽兒又岔到她自己的健康情況,問我有沒有可使青春常駐的靈藥,最妙是問奚王的女侍衛長泰婭來找我說什麽。大家是老相識嘛,聚舊閑聊有何稀奇?當然!我是不可能告訴公主鄙人和泰婭也有一手。還有……”

妲瑪不耐煩地打斷道:“那太醫和鷹爺究竟是何關係?”

龍鷹暗慶過關,扮出光火的模樣,哂道:“夫人也來審鄙人嗎?我王庭經是否有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呢?勉強稱得上是秘密的不過是男女關係,這些事是不可到處宣揚的,例如夫人和我有染,鄙人亦絕不會告訴太子妃,否則會犯口孽,夫人明白嗎?”

妲瑪清白的玉顏再染紅霞,嗔道:“你沒犯口孽卻是沒口德,怎可拿妾身來作例子呢?太醫尚未答妾身的問題。”

情場如戰場,這招就叫“以攻代守”,擾敵惑敵,龍鷹搬來戰場上那一套,中得心源,運用至得心應手,弄得冷冰冰的美女大發嬌嗔,輕鬆地道:“夫人想查清楚我是怎麽樣的一個人,鄙人惟有顯露真性情。這非是沒口德,而是坦白老實,口沒遮攔。與鷹爺的關係有什麽好隱瞞的,一個英雄了得,另一個忠肝義膽,一見如故乃必然的事,夫人說吧!有何問題呢?”

妲瑪今回被逼處下風,橫他一眼狠狠道:“想清楚你是怎樣的一個人者是太子妃而不是妾身,她要弄清楚是理所當然,太醫卻在扯東扯西,教人家怎樣交代?”

龍鷹聳肩道:“鄙人可以說的說了,不可以說的也說了出來,尚要鄙人補充什麽呢?嘿嘿!不過鄙人剛提出與夫人有染的建議,請夫人認真考慮,沒多少天鄙人便要出使南詔,時日無多嗬!”

他這招叫以進為退,同時在試探敵人殺自己之心有多堅決,如是不惜任何代價,妲瑪來個犧牲色相毫不稀奇。

妲瑪沒好氣道:“妾身終於明白太醫能處處留情的手段了。”

龍鷹挨貼她香噴噴的嬌軀,怪聲怪氣地道:“鄙人亦終於明白,妲瑪夫人原來是‘密實姑娘假正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