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武曌一掌拍在龍桌上,龍顏寒如冰雪,鳳目芒光爍閃,震怒道:“這叫逼人太甚,竟敢視朕如無物,現在不論宮城內外,全在朕的控製下,鷹爺你也不用再扮什麽勞什子醜神醫,朕賜你龍虎二符,由你全權負責,給朕盡誅奸黨。”

貞觀殿。禦書房。

龍鷹和胖公公一左一右,立在她龍桌之前,呆看著大發雷霆的大周聖神皇帝。

龍鷹早心知不妙,往找胖公公好由他掩護自己去見女帝時,央他一起朝見,在某些情況下,胖公公對女帝可發揮意想不到的妙用,勝過他一人獨力麵對。

大江聯要殺武攸宜,女帝可淡然以應,但今次刺殺的對象竟是端木菱,對她的未來有決定性的直接影響,立即觸動了龍心。

龍鷹尚未稟告完畢,她已勃然大怒,不想聽下去。

當然,如果不是因龍鷹以“範輕舟”的身份,刺探出大江聯的秘密,武曌的感受不會這般深,現在則是被敵人欺至眉睫之前,掌控大下、大權在握的女皇帝怎忍得下這口氣?

龍鷹盡最後努力去平息她的怒火,豎起兩掌吸引她的目光,道:“還有個天大的好消息尚未說出來。”

女帝目光落在他臉上,回複冷靜,可是一雙鳳目仍充滿肅殺的寒芒,沉著地道:“夜長夢多,如任得台勒虛雲千方百計的鑽我們的空子,早晚釀成大禍。一不做,二不休,隻要能先布局殺死楊清仁,等於命中台勒虛雲的要害,使他永遠沒有翻身的機會。”

龍鷹整個頭發麻,認真考慮女帝的提議,武曌的想法幹脆利落,直截了當。感覺上有點像當年法明提出去刺殺李顯,如若成功,立即可解開困局,隻是後果會大大不同。

兩大老妖行刺失敗,可以立即開溜;如果今次行動失敗,那龍鷹苦心經營出來的局麵,勢盡付東流,情況失控,沒人能預料後果。

胖公公雙手負後,神態悠閑地道:“殺不了又如何呢?”

說畢從懷裏掏出煙管,到一旁的幾椅坐下,蹺起二郎腿,吞雲吐霧起來,剩下龍鷹呆立龍桌前麵對大周女帝。

禦書房充滿煙草燃燒的氣味。

女帝蹙起鳳眉,瞧著頗自得其樂的胖公公,道:“明空出手則如何?”

胖公公徐徐吐出連續三個煙圈,眯著眼睛道:“最不可以出手的正是你,那時殺了他也沒有用。”

又道:“現今和昔日的最大分別,是我們根本沒有敵人,除非宰掉顯兒,否則殺誰都不會帶來改變。”

再深吸一口煙草,吐出後道:“鬥爭和仇恨很易令人迷失,一念之間會使我們偏離了正軌和目標。聖上仍要在功成身退後盛世可延嗎?就必須交由我們的聖門邪帝去處理,還有人比他更清楚裏裏外外的形勢嗎?”

武曌歎道:“公公是明白人,該明白楊清仁是我們長遠之計的心腹大患。明空不是動氣,而是手癢,想殺人。”

胖公公啞然笑道:“明空認為公公不想宰他嗎?問題是辦不到。返神都後公公一直在旁注視他,發覺此子戒心十足,隻會在安全場合現身,行蹤則成謎,可見他自知鋒芒過露,故采低調,由於有妲瑪的配合,令他得其所願,加入了裹兒郡主參與飛馬節的團隊,但隨行的名單上卻沒有他的名字,可知是負起暗中保護之責,如此一個人,又沒有官職,聖上想找個借口召他入宮隻會使他生疑,特別在連串事件之後,一般人也做賊心虛,何況是他?”

武曌冷冷道:“他敢違皇命嗎?”

胖公公徐徐吐出一球煙霧,從容道:“現在輪到第二個問題,就是可以殺死他嗎?隻有在兩個條件下方辦得到,首先是誘他進入逃走無門的絕地,在宮內並沒有這麽的一個地方,其次必須有聖上出手,隻憑邪帝肯定辦不到,楊清仁即使及不上他祖父的師父‘邪王’石之軒,怕亦所差無幾。想當年李淵高手盡出,其中不乏宗師級的人物,於西京無漏寺方丈的禪室內圍攻他,外麵又布有千軍萬馬,仍給他說走便走。聖上,這是前車之鑒。又換個角度來說,聖上有把握布局殺死邪帝嗎?依邪帝之言,楊清仁絕不在他之下。”

武曌沉吟不語。

龍鷹差點從咽喉躍出的心到此刻方能歸回原位,暗呼好險,幸好自己夠明智,硬扯胖公公一起到禦書房來聽他報上昨晚的事。

看樣子,女帝終被胖公公打動。

胖公公轉向呆子般立在武曌桌前的龍鷹道:“小子告訴公公,現時在宮內,誰人最怕被聖上賜死呢?”

龍鷹衝口而出道:“太子妃!”

胖公公道:“聖上告詔一出,立成有去無回之勢,針對的是太子妃的義妹,沒有人證,沒有物證,等同莫須有的罪名,誰會心服?韋妃絕不肯交人出來,為執行皇令,舍殺入東宮內再無別法,情況與之前沒有任何分別,唯一的分別是聖上這趟是動了真火。”

女帝的目光朝龍鷹投來,像沒發生過任何事般道:“有何好消息呢?”

龍鷹暗鬆一口氣,知避過了一場大災難。正如胖公公說的,楊清仁、洞玄子和妲瑪已與李顯夫婦結合為一,牽一發動全身,在三人惡行未彰前,對付任何一人均會惹來不測禍變。

※※※

“在今天的形勢下,有可能發生宮廷叛變嗎?”

馬車在駛往上陽宮的路上,龍鷹向胖公公提出這個在近數天橫梗心裏的問題。

胖公公道:“隻聽你問這一個,便知你對宮廷政治多麽外行稚嫩。公公點醒你,曆代帝皇,不論如何英明神武,賢德有為,但有一件事是絕不能觸犯的,就是他們的皇帝寶座。以大唐為例,不論是高祖李淵或太宗李世民,不要說認為某某會起兵造反,隻要感覺到此人少許不馴之心,真實也好,是捕風捉影亦好,都會將此人連同其勢力連根拔起,來個誅家滅族,牽連餘黨。此為天條,明白嗎?”

龍鷹聽得發起呆來。

胖公公語重心長地道:“凡觸及權位的問題,是沒有人情可說的,像李淵當年因受元吉和後妃影響,疑心李世民有奪權之意,父可以殺子,其他不用公公說可以想及。而李世民亦好不了多少,因有‘唐三世之後,則女主武王代有天下’的流言,其因左武衛將軍李君羨的小名是女性化的‘五娘子’,而疑心其為流言中的‘女主’,不但免去他的兵權,還隨便找個借口幹掉他。所以在表麵上,是絕無可能有人敢起兵造反的,不論其可能性是如何渺茫,也會殺無赦,沒有皇帝會手軟。”

龍鷹想不自認愚拙也不成,看看現時在神都掌軍權的幾個人——李多祚、武攸宜、武懿宗,新近升上為飛騎禦衛的方鈞,都沒一丁點發動政變的可能性,隻要稍現不臣之心,肯定給女帝推出端門斬首,不來個車裂處死,以儆效尤,已非常有君臣情義。

龍鷹忍不住的說蠢話,道:“這麽說,是沒可能的了。”

胖公公道:“絕不可能。唉!公公當然清楚你這個問題背後的含意,真不可以小覷台勒虛雲,公公苦思兩天兩夜,仍想不破他的手段,我們是否捉錯了路子呢?”

龍鷹驀地記起寧采霜的約會,嚷道:“我現在該是到東宮去,而非返太醫府。”

胖公公道:“送你回太醫府後,你愛到哪裏去便到哪裏去,隻要不是由我送你去便成,否則會瞞不過太子或太平的眼線,知你際此風頭火勢之時去見聖上。”

又問道:“到東宮去幹嘛?”

龍鷹說出寧采霜的事,道:“她似乎看到不妥當的地方。”

胖公公道:“千萬勿要利用她試圖改變白道武林或朝中大臣的看法,會‘畫虎不成反類犬’,適得其反。”

龍鷹愕然道:“照我看,即使曉得我是龍鷹,她亦不會出賣我,比太平更可靠。”

馬車進入提象門,朝上陽宮第二重門闕觀風門駛去。

胖公公道:“讓公公再一次提醒你,在宮廷的鬥爭裏,不可心存幻想,定下明確目標後,一切不利於達致目標或有影響成敗機會的事均不可以做,切戒任何僥幸之心。寧采霜站在你的一邊又如何?世上隻有兩種女人會受尊重,一種是掌握實權的女人或將會操大權的女人,如你的聖上、太平和韋妃。另一種是後台硬至不能再硬的女人,如你的仙子又或飛馬牧場之主的商月令。其他的女人一概不受重視,她們的影響力是依附男性而來。女人論政,隻被當作婦孺之言,何況公公更認為你對寧采霜是捉錯用神。”

龍鷹虛心求教。

胖公公分析道:“寧采霜是張柬之和白道武林安排在李顯夫婦身旁的一著厲害棋子,名義上是貼身保護韋妃,實則為監視那婆娘和武氏子弟。隻有能將武氏子弟連根鏟除,朝政軍政始能重上正軌,回複大唐舊觀,不餘明空專政掌皇權的任何遺跡,幹幹淨淨的。寧采霜或許對妲瑪生出疑心,卻絕非在懷疑她是來顛覆天下的臥底,隻因她不時似是完全站在韋妃和武三思的一方,令她困惑吧!”

稍頓續道:“妲瑪此女不可小覷,直到今天仍是規行矩步,一副正經八百的模樣,但看到她者有哪個不心癢,如不是有韋妃礙著,李顯第一個沾上她。這是最可怕的禍水,發揮作用時,威力無從估計,若如高手出招,在出殺招前無跡可尋,既不知她所攻,如何防守?”

龍鷹道:“小子確是太天真了!”

胖公公道:“你犯的是老毛病,就是以為自己是這樣,別人也該如此,故有落差,像公公般飽受教訓,再不會有這類不切實際的想法。幸好有公公陪你回來,否則誰來作你和明空間的緩衝?”

又道:“不知符太那小子回來了沒有。”

龍鷹訝道:“他昨天沒有返太醫府嗎?”

胖公公道:“他沒有回府,卻到了尚藥局去,處理了太子的用藥後又溜了出去。”

龍鷹道:“公公對他頗有好感。”

胖公公籲一口氣道:“是合眼緣、對脾胃,公公一直在找像他般的一個人,如果夢想成真,等於將聖門和大明尊教歸結於一。”

龍鷹愕然道:“原來公公看中了他。”

胖公公道:“這種事沒法勉強,還須看我聖門的氣運。到哩!”

把守太醫府門的兩個兵衛拉開大門,讓馬車駛進去。

其中一衛追著來到馬車旁,向龍鷹道:“報告太醫大人,奚國女侍衛長正在府內等候太醫。”

龍鷹立告心生歉疚,記起前晚國宴時答應過奚國美人,會安排昨天與她密會,可是事情的發展完全失去了控製,累得奚族美女放下尊嚴來找他。

兩衛顯是方鈞派來的,該為隨他南來的親兵,雖然記不起他們的名字,但很麵善。

點頭道:“除了小符,其他人來找我必須先通傳。”

兵衛領命返門外去。

胖公公道:“公公沒說錯吧!醜有醜的威力,魔種加醜神醫,已逾越了醜和妍的界限,外表和內涵的分野。這亦是非常人自有非常遭遇。”

訝道:“為何不下車?難道是膽怯了?”

龍鷹道:“我差點忘記了一件天大重要的事,就是須千黛出手幫忙。”

胖公公道:“又要開溜嗎?讓公公警告你,如此忽然換人,會使人感到你們間的差異,可免則免。”

龍鷹道:“不是想換人,而是去扮人,今次扮的是‘多情公子’侯希白。”

遂將事情扼要說出來。

馬車停在外庭處,胖公公辦事小心,先著駕車的太監到府內知會泰婭,請她再待一會兒。

聽後眉頭大皺道:“真奇怪竟是由花間女自己提出來,她該比任何人更清楚她師父的氣質風格。”

接著雙目射出回憶的神情,道:“公公少時曾見過他。那年是貞觀十年,太宗宴請到長安來的寇仲、徐子陵、跋鋒寒、侯希白、可達誌和雷九指,還有是當時的第一名妓尚秀芳。此女有傾國傾城之姿,她的美麗是非常獨特,可用顧盼生妍、活色生香來形容,隻是隔遠看一眼,足教人永遠忘不了。”

胖公公想說的該是侯希白,竟岔往尚秀芳去,可知此女當時令他如何震撼,比寇仲和徐子陵更能吸引他的心神。

龍鷹不由想起遠在萬裏之外的花秀美。也想到萬仞雨,他的嬌妻聶芳華,正是繼尚秀芳後的另一名妓,兩人芳名裏都有個“芳”字。

胖公公回到正題,續道:“侯希白那種與生俱來,兼因修習花間派心法的風采氣度是沒有人可以模仿的,他又曾多次到嶺南去,見過他者該大不乏人,花間女怎可能認為你可扮得沒有破綻呢?”

龍鷹搔頭道:“怕要問她才清楚。她給我畫了幅師父的畫像,請公公稍等,我到屋內取來給公公。”

胖公公道:“何用多此一舉,千黛至少見過侯希白十多次。豈非說,到飛馬牧場後,你須潛返神都呢?”

龍鷹頭痛道:“真不知該先做哪一件事?”

胖公公道:“公公並不看好你的嶺南之行。你清楚嶺南是怎麽樣的一個地域嗎?”

龍鷹道:“是否有點像南詔呢?”

胖公公失笑道:“這句話正顯示了你對嶺南的無知。公公敢肯定侯希白說得一口漂亮僚話,你則不懂半句,隻是這個破綻,便沒有任何補救的辦法。依公公看花間女是隨口說說,沒認真思量。侯希白銷聲匿跡近十年,忽然龍精虎猛的重出江湖,會是轟動天下的大事,所有得聞此事者,心底裏會有個疑問,就是‘怎可能呢’?”

龍鷹被他說得啞口無言。

胖公公道:“問題該出在你的花間美人兒身上,她對侯希白的恩情是沒齒不忘,直至今天仍沒法接受師父的死亡,她以身犯險的做刺客,正是欲借為師父做點事來減輕心內的痛苦。由你去扮侯希白,在某一程度上等於多情公子複活了過來。唉!公公很同情她。”

推推龍鷹,道:“去會美人嗬!其他事由公公代你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