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妃的可能性極低,因他醜神醫治好纏擾她多年的頑疾,故視王庭經為恩人,況且誰能預知未來會否忽然病魔臨身,故不論在任何情況下都待之唯恐不周,哪管他是否來曆不明。

武三思卻是另一回事。

返神都後自己已兩次開罪他,先是揭破他以壯陽補品戕害李顯的陰謀,又“欺壓”受他維護的香霸於後,這卑鄙小人既可恩將仇報,對開罪他者自然更恨之入骨。武三思不敢質詢他,遂將心中對他的疑惑告知太平,慫恿她來盤問王庭經。

在正常情況下,以太平的精明和對宮廷政治的嫻熟,該不會中武三思之計做這個出手的笨人,偏是她從開始便懷疑醜神醫是龍鷹喬扮,因而再次動疑,這類事開始了後難半途而廢,於是乘勢向他窮追猛打。

現在不論龍鷹如何回答仍是死路一條,隻是砌詞搪塞,事後隻要武三思派人去查他胡亂說出來的東西,他的謊話勢無所遁形。且想深一層,自己若真的是醜神醫,在這樣的情況下該如何反應呢?

龍鷹沒好氣地瞪著美麗的公主,冷然道:“公主何不直接問聖上。”

太平公主大為錯愕,想不到他竟敢以下犯上、抬出女帝來壓她,登時臉色微變,雙目射出厲色。

龍鷹一點不讓地直視她,從容道:“隻要公主一句說話,我王庭經立即拂袖離開宮城,永遠不會回來。”

這叫置諸於死地而後生,將太平逼入絕地,先不說自己有醫恩於美麗的公主,事實上太平對他隻有好感而沒有惡感,最微妙是因她懷疑自己是龍鷹而對他“另眼相看”,而愈問愈過火皆因“死心不息”,並非因真的懷疑醜神醫的出身來曆。

在如此心態下,太平公主也覺得過分了點兒,惹得醜神醫此一怪人大發脾性。軟化下來,聲調轉柔,親自舉酒為龍鷹斟滿一杯,然後向他敬酒道:“本殿隻是一時好奇問多了,並沒有其他用心,為此敬神醫一杯,請!”

對美麗的金枝玉葉來說,肯立即向他賠罪,一方麵是的確感到自己問得過分,更關鍵的原因是除武曌本人外,朝內朝外均沒人有開罪醜神醫的資格,否則武三思肯定會直接下手。

龍鷹亦不願與她鬧僵,但如此乘勢找下台階,又顯不出他醜神醫的獨特之處。舉起酒杯,移到唇邊卻不喝下去,搖頭歎道:“公主中了梁王的奸計了。”

太平一呆道:“神醫為何有此想法?”

龍鷹擺出個若非如此,老子絕不喝此杯酒的表情,與公主碰杯對飲,放下酒杯道:“因為鄙人今天開罪了他,至於鄙人說的是否事實,公主該比鄙人清楚。”

今趟是龍鷹讓太平有下台階,好撫平他們變得滿布折皺的關係。

太平道:“說下去!”

公主這句話等於間接承認武三思為醜神醫的事找她說話。

龍鷹給足她麵子,將香霸約他到珍古齋與其間的事道出來,最後道:“剛才梁王故意在榮士兄妹前向鄙人施威,卻給胖公公照麵痛斥,鄙人已知此事難以善罷。不過梁王太低估鄙人了,我王庭經豈會害怕?”

掌聲雷動,百戲表演在歡呼喝彩聲裏退返殿後,大殿又回複往來敬酒的熱鬧場麵。

龍鷹正要乘機脫身,公主道:“胖公公如何痛斥梁王?”

龍鷹心中欣慰,因他最不想與美麗的公主關係轉劣又或心存芥蒂,畢竟公主是他的初戀情人,忙將胖公公說過的話向她老實道出來。

可以想象武三思對香霸的事隱惡揚善,隻數他醜神醫的不是,僅是此點,足教公主站在他的一方。

與公主的關係錯綜複雜,他們兩個當事人肯定也弄不清楚。

公主聽得秀眉緊蹙,大訝道:“胖公公少有如此不留情麵地罵人的。”

龍鷹暗吃一驚,暗忖言多必失,如急著解釋,又會再陷無瑕所指做賊心虛的漏洞。

故作驚訝地道:“鄙人還以為公公一向如此呢!”

公主瞅他一眼,道“本殿明白了。”

龍鷹好奇問道:“公主明白了什麽呢?”

公主秀眸閃亮,回複了生機地道:“關鍵仍在‘鷹爺’兩字,公公是為你的徒兒出頭。”

龍鷹心忖公主肯這麽想就最好,見到萬仞雨向他打眼色,提著酒杯站起來,道:“該是鄙人去敬酒的時候哩!”

※※※

龍鷹和萬仞雨到席後說話。

萬仞雨道:“我剛才和小陶說話,愈聽愈感到不妥當,立即警告他。”

小陶指的是陶顯揚,黃河幫的少幫主。

龍鷹訝道:“何事如此嚴重?”

萬仞雨道:“我見他春風滿麵的模樣,問他是否有喜事,小陶告訴我到北廟拜神時遇上來自關中的大家閨秀,兩人一見鍾情,現在正打得火熱。”

龍鷹失聲道:“我的娘!”

萬仞雨道:“隻看小陶深信不疑對方的家世身份,便知台勒虛雲今次的北侵不但全麵,且是籌劃多年。不論香霸、玲莎等都有令人不能起疑的身份,楊清仁更不用說。在大河立足重要和有影響力的大幫大派,全是他們滲透的目標。丟掉大江聯這個包袱後,便可融入北方,從有形化為無形。此著異常厲害,如果你不是‘範輕舟’,我們死了仍不清楚是如何死的。”

這就是塞外魔門、香家和玉女宗結合後的威力了。

龍鷹沉吟不語。

萬仞雨道:“唯一解此困的人,就是國老。”

龍鷹點頭同意。

在沒證沒據下,女帝如硬指楊清仁、妲瑪、香霸、柔夫人和玲莎等全是大江聯的叛賊,太子陣營和朝臣豈肯心服,會認為武曌是以莫須有的罪名加罪於諸人,施的是以前酷吏政治的慣常手段,而今昔已異,太子陣營再非毫無抗力,會惹來禍變。

可是由德高望重的狄仁傑說出來卻是另一回事,至少以張柬之為首的一眾大臣,便不會輕忽視之,可將本是一麵倒的形勢扭轉過來。

萬仞雨道:“事情急不容緩,每過一天,大江聯的勢力會增加一些。我準備今晚立即動身,你看如何呢?”

龍鷹壓低聲音道:“就這麽辦。葉靜能這家夥來找老子了。”

應酬過李顯和韋妃後,龍鷹千萬個不情願的返回原席,完全想不到的,竟是似永遠和任何人保持距離的寧采霜竟離席截著他,偕他到一旁說話。

龍鷹想破腦袋仍猜不到她因何事來找他私下說話時,寧采霜道:“采霜是受閔天女所托,來看神醫何時有空。”

龍鷹很想說“她不怕河間王不高興嗎”,可是曉得如說得如此酸溜溜的,不合其神醫的身份,且顯得心懷嫉恨。訝道:“閔大家想找鄙人治病嗎?她的情況很好嗬!她為何不親來向鄙人說呢?”

寧采霜白他一眼,道:“這個神醫要親自問她哩!”

龍鷹衝口道:“夫人不似是會替人傳話的人,夫人是否也有話想和鄙人說?”

話出口立即後悔,自己早收起色心,可是對著如寧采霜般風格獨特的美女,總是口不擇言。即使言者無心,聽者亦會錯意。

果然寧采霜有點吃不消地避開他的灼灼目光,輕輕道:“可以這麽說,采霜想弄清楚為何貴師徒對河間王充滿敵意,神醫說的話處處語帶雙關,貴徒更是毫不客氣。”

寧采霜的動人神態令龍鷹生出驚心動魄的感覺。難道真如胖公公所說的,俊有俊的魅力,醜亦有醜的吸引,美與醜從沒有一定標準。醜神醫加上魔種,是物極而反,變得魅力四射。哈!又或是一意修行、心如止水的美女可抗拒世上所有俊男,偏失陷在自己這個醜八怪的手上。

不過更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龍鷹收攝心神,小心翼翼,低聲道:“因為小符認出河間王是行刺者之一。”

以寧采霜的修養,亦告花容火色,道:“竟有此事?”

龍鷹道:“隻是止於懷疑,否則早稟上聖上,將這家夥推出端門斬首。”

寧采霜驚魂甫定,暗自沉吟。

龍鷹道:“若夫人沒有其他事,最好各自返回席位,因為愈來愈多人在注意我們,以為我們間有私情。”

他最後的一句話是要逼走她,怕的是與這位愈看愈耐看的美女相處下去,失控的將是自己,那時便糟糕透頂。

豈知寧采霜隻是秀眉輕蹙,眼神回複清澄明澈,迎上他的目光道:“我們問心無愧便成,哪管其他人怎麽想?”

龍鷹愕然以對。

寧采霜道:“神醫或許奇怪采霜為何仍留在東宮,是因要完成師門使命,保護太子直至登上帝座,其他的一切再不重要,包括采霜的聲名和性命。”

又輕輕道:“現時在宮內,神醫是唯一能分擔采霜憂慮的夥伴嗬!這也可算是一種私情吧!”

龍鷹心叫慚愧,如她曉得自己實為兩大妖人之一,不知有何感想。

女人是奇怪的,寧采霜乃帶發修行者,本身又如此清秀美麗,故而言詞方會格外謹慎,與男性接觸更步步為營。可是當她肯不避忌“私情”兩字,雖冠以不同的涵義,已顯示她確對王庭經與別不同。

想著想著,龍鷹猛然醒覺與她親密說私話時差點連仙子也忘掉,時間飛快溜走,除了她的音容外,大殿內正進行的事全惹不起他的關注,時間仿似停頓了。

寧采霜又再次俏臉微紅,道:“罪過罪過,采霜是用詞不當了!”

龍鷹暗呼救命,如不是仙子近在咫尺,他恐怕會失去對眼前美女的自製力!

龍鷹的一邊心在警惕自己,卻用另一邊心道:“縱然此私情非是彼私情,但能與夫人若享同一私情,乃鄙人的榮幸。嘿!”

寧采霜忽然單刀直入地問道:“究竟神醫和鷹爺是何關係?”

猝不及防下,龍鷹差點馬倒人翻,幸好剛應付過太平公主,這方麵的應對已駕輕就熟,滿不在乎的輕鬆道:“鷹爺是個很討人歡喜的人,從不擺架子,鄙人雖然與他相處的時間不多,但大家頗有肝膽相照的痛快感覺。”

寧采霜當然不像太平般懷疑他,照單全收地道:“你們是惺惺相惜嗬!”

又問道:“神醫可否透露貴徒的出身來曆,采霜保證不會告訴第三個人。”

對著她有些兒像對著仙子,你永遠不用擔心她出賣你,她們追求的是超然物外的目標。

龍鷹不自覺的靠近她,湊到她耳旁,束音道:“他是塞外大明尊教曆來最出類拔萃的高手之一。”

寧采霜失聲道:“什麽?”

龍鷹被她駭了一跳,退後道:“有問題嗎?”

寧采霜用神打量他,道:“神醫可否在明天與采霜碰麵呢?”

龍鷹道:“是公開還是私下呢?”

寧采霜又心神失控地臉現紅暈,輕聲道:“最好是神醫能到東宮來,由采霜想辦法。”

亦知不可談太久,道:“閔天女所托之事如何呢?”

龍鷹心裏苦笑,答道:“找個理由給鄙人推了她吧!”

寧采霜一聲“明天見”,轉身回席去了。

※※※

國宴在賓主盡歡下圓滿結束。

待女帝、李智機等離去後,龍鷹知機的去找胖公公,知道因透露符太的身份,自己成了眾矢之的,獨自離開會逃不過張柬之等人的攔截和糾纏。

萬仞雨則負起送貴賓回麗綺閣之責。

離開時太平看他的眼神與前大不相同,似從他身上發現了以前未發現過的某些東西,瞧得他心裏發毛,不知該開心還是擔心。

胖公公坐到他身旁來,馬車開出。

胖公公問道:“小符到哪裏去了?”

龍鷹苦笑道:“但願我曉得,不過不知道會比知道好,擔心這小子可令人減壽。走時他說要去劫色,希望他沒有遇上另一個拓跋斛羅的運道。”

胖公公笑嘻嘻道:“這小子很對公公的脾性。”

又問他道:“你要到哪裏去?”

龍鷹老實答道:“仙子回來了!”

胖公公一聲明白,向駕車的禦者發出指示。胖公公每次都是由這個太監做禦車的人,不用說是他的心腹親信,且大有可能如榮公公般是被他在宮內招攬的門人。

胖公公探頭看看前方馬車大排長龍離宮的情景,再坐直身體時悠然道:“小符是今晚全場最矚目的人,然後才輪到你這個便宜師父,沒人想得通太平為何要與你同席,更想不通是為何明空不反對,公公又肯安排。寧采霜那妞兒找你有什麽話說,她是從來不和男子私下說話的。”

龍鷹道:“或許她不當小弟是男人,我看她也在懷疑楊清仁,他的武功實在厲害得過分,因沒人會想到他竟是楊虛彥的孫子。”

胖公公舒服地挨在椅背,滿足地道:“神都的生活確多姿采,每天都有新鮮事,明天早朝才真的好玩呢!”

龍鷹道:“我卻寧願在高原上生活,現在則是每天醒來都不知道須麵對什麽。”

胖公公道:“瞞過太平了嗎?”

龍鷹歎道:“隻可說是暫保不失,但她似乎對小弟生出興趣。”

胖公公道:“這叫本性難移。不過你要怪就該怪自己,醜神醫加上魔種,確催生出一股醜的魅力,我也感到愈看你愈順眼,哈哈!”

龍鷹道:“公公該同情我的遭遇才對。”

胖公公道:“有何同情的地方,幸好你曬黑了,否則脫衣時醜麵是一種色,身體又是另一種顏色,我也為你狼狽。哈!記得弄熄所有燈火。”

龍鷹報以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