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鷹正在思索香霸這麽快回複常態的原因,答案來了。

足音響起,從接連內堂的遊廊不住接近。三人何等人物,心內都掩不住失望,因從足音認出隻是剛才奉茶的兩個俏婢之一,表麵當然不露絲毫心意。

香霸神氣地打量他們,如若勝了一仗。

龍鷹心中暗歎,香霸確是老奸巨猾,早與柔夫人約好,不同的召喚代表著不同的意思,龍鷹與符太“掉包”,他便施殺手鐧,著柔夫人不要來會“未來夫婿”。

果然俏婢戰戰兢兢地捧著個檀木製的盒子從後門步入內堂,直抵香霸身前。

香霸皺著眉頭的接過木盒,問道:“小姐呢?”

俏婢嬌聲答道:“小姐著小婢送盒子來後,從後院門離開了。”

香霸尚未有機會說第二句話,“砰”的一聲震堂巨響,將婢子駭得失聲驚叫,但香霸、龍鷹和萬仞雨卻像聽不到任何聲音似的,沒有半點表情變化。

符太收回拍在身旁茶幾的手,冷冷道:“竟敢這樣不給徒兒麵子,師父在上,徒兒再無顏麵留在這裏。”

說畢猛然起立。

連龍鷹也沒想過符太的反應如此激烈,可是給他開了局,自己惟有順勢而行,緊繃著假麵立起來,向眼裏閃過嘲弄神色的香霸灑然笑道:“小符就是這個脾性,此事可大可小,庭經亦有被愚弄的感覺,榮老板最好能想出補救的辦法,否則小符必不肯罷休。”

香霸慌忙起立,陪笑道:“舍妹一向是這副脾性,任意妄為,寒生昨天才和她說好,她今天便反悔。嘿!此事包在寒生身上,大家另訂日子再見麵,請神醫和符兄大人有大量,多多包涵。”

萬仞雨長身而起,打圓場道:“想不到本成為佳話的醫卷婚盟,變為避婚不見,傳了出去,對榮老板剛於神都建立的聲譽實有損無益。這樣吧!明天正午在下於董家酒樓訂下廂房,讓符兄和令妹碰頭相會,如發覺對方不合眼緣,此事可就此作罷,但至少可令王神醫和符兄下了這口氣。”

龍鷹道:“剛才在街上,我們剛碰到榮柔小姐下車入鋪,雖隻是驚鴻一瞥,卻是印象深刻,因此本人才動了為小符娶妻的念頭。”

不論香霸的提親、龍鷹的陣前易帥改以符太上陣、柔夫人的避婚,至乎萬仞雨的逼婚,均是荒誕不經,隻能發生在他們間撲朔迷離的關係上,使荒謬的事變得理所當然。

龍鷹等固然摸不清香霸和柔夫人暗裏的陰謀詭計,香霸等亦弄不明王庭經、符太和萬仞雨三人間的關係。

表麵來看,香霸在神都日子尚淺,陣腳未穩,但王庭經卻是現時宮廷炙手可熱的大紅人,直逼武曌和李顯夫婦,如果他蓄意對付香霸,香霸肯定招架不來。

萬仞雨更是太子集團旗手級的人物,對擁護太子的朝臣和白道武林有著龐大的影響力,香霸若連這個算是擺和頭酒的麵子亦不給他,絕不會有好結果。

龍鷹最絕的一招是明言見過柔夫人,教香霸沒法找別的美女來頂包。

符太發難,龍鷹恫嚇,萬仞雨落實香霸的敷衍,頓然將形勢扭轉過來,令香霸頭痛。

三人一唱一和,圍攻香霸,以香霸的老奸巨猾,一時哪來還手之力,苦笑道:“寒生和舍妹明天一定準時赴會。”

龍鷹心中好笑,香霸現時隻是心煩,因不曉得符太對柔夫人有特殊的吸引力。而自己和萬仞雨則為知情者,故不擇手段的務要讓兩人有見麵的機會,他故意透露符太的身份,又指出符太會代他執行太醫之職,正是要誘柔夫人將目標轉移到符太身上,雙方以陰謀對陰謀。

大江聯針對醜神醫而來的陰謀,肯定是某個更大陰謀的某一關鍵部分,如能拆穿,將對大江聯造成嚴重打擊。

龍鷹笑道:“現時本人最關心的是這個劣徒,因而一時氣憤下,語氣重了,榮老板勿要見怪。正式見麵是明天正午,但今晚大家卻可先打個招呼。我這就回宮報上聖上,請聖上將榮老板和令妹列入今晚招呼契丹王的國宴的嘉賓名冊內。”

香霸此時落在下風守勢,聞言連忙道謝,此正為他夢寐以求的事,能參與廷宴,是“一登龍門,聲價十倍”,但卻是在如此情況下得到,心中如打翻了五味架,不知是何種滋味。

萬仞雨還怕香霸不明白龍鷹此著的竅妙處,皺眉道:“如此神醫豈非須向聖上說出原委?”

龍鷹理所當然地道:“我怎敢隱瞞,那可是欺君之罪嗬!”

※※※

三人閑逛溜達,找地方祭五髒廟。

龍鷹和萬仞雨並肩而行,符太跟在後麵,興致勃勃地縱目四顧,感受著神都的金粉繁華。

萬仞雨道:“真教人想不通,大江聯如此費盡周章的來對付你這醜神醫,為的是什麽呢?肯定與用藥有關係,怕被你識破。”

龍鷹沉聲道:“他們是要毀掉醜神醫。”

萬仞雨道:“竟有這麽嚴重?何不幹脆利落的幹掉你呢?”

龍鷹道:“他們本來或許有這個想法,武攸宜正是前車之鑒,但楊清仁今早見識過符太的武功後,想法已有變化,遂臨時改由柔夫人上場來對付我,豈知給我耍了柔美人一招,在不知該如何應付下,美人兒以暫時撤走為緩兵之計。”

萬仞雨道:“大江聯因何要刺殺武攸宜呢?該是他們這個驚天陰謀的一個環節。”

像武攸宜的身份地位,本身又怕死,在“兩大妖人”的威脅下,出入均有大批高手護駕,且一擊不中以後將永遠失去機會,故必須周詳布局,務求萬無一失。所以今次行動失敗了對大江聯勢是嚴重的大挫折,亦使大江聯秘密潛來神都的事暴露無遺。

龍鷹答非所問地道:“我要去見聖上。”

萬仞雨愕然瞧他。

符太提著藥箱,在他們身後默默聆聽。

三人離開珍古齋後,避開主大街揀較僻靜的街道漫步閑聊。

龍鷹不好意思地道:“小弟又在分心二用。我在新潭時早想過這個問題,隻從武攸宜手握宮禁三分之一的兵權,便知刺殺必與宮內的權力鬥爭有直接關係。現時宮內兩大勢力陣壘分明,武曌仍是高高在上,下麵則為太子和張氏兄弟兩黨。武三思雖然全麵投向李顯,可是武氏子弟裏忠於武曌者該大不乏人,其中之一正是武攸宜,故而變成大江聯的眼中釘。當然,武攸宜絕非忠肝義膽的人,他仍忠於武曌是因長期培養出來的‘奴性’,哈!不知這個形容是否妥當呢?”

萬仞雨道:“不但形容貼切,且把我心中說不出來的想法具體描述,這是奴才對主人的習性,一時間怎改變得過來?”

聽他的語氣,便知萬仞雨鄙視武攸宜,這膽小無能的家夥確沒有令人尊敬的地方。

萬仞雨問道:“為何忽然想到見武曌?”

龍鷹道:“因為我想到一個解救大江聯內無辜婦孺的妙著。”

接著道:“柔夫人的溫柔陷阱非常巧妙,我們在珍古齋外遇上她並不是偶然的,而是故意讓我這個醜神醫看到她,想老子心癢癢下放棄了修煉多年的童子功。哈哈!”

萬仞雨沒好氣道:“千萬不要提‘童子功’三字,你和奚王妃有一手的事天下皆知,幸好小魔女不在神都。”

龍鷹大吃一驚道:“怎可能知道呢?”

萬仞雨道:“這個就不清楚了,好像是隨李智機來的其中一個酋王泄露出來,又好像是奚王妃剛到神都便打聽你的消息。哼!你要好自為之。”

忽然止步,道:“還記得這家食鋪嗎?當年我帶你去將金子兌換為銅錢後到這裏來吃東西。有重遊舊地的興致嗎?”

龍鷹別頭向符太道:“太少為何如此沉默?”

符太恭敬地道:“師父和朋友談天說地,徒兒怎敢插嘴?”

龍鷹向萬仞雨笑道:“我這個徒兒變得愈來愈乖巧風趣。”

符太道:“徒兒一直在模仿師父。”

龍鷹失聲道:“你會模仿別人?”

萬仞雨道:“太少是隨口開玩笑,還是真的有這個念頭?”

符太歎道:“師父和萬爺有所不知了,當日我給拓跋斛羅索命鬼般追在身後,行將倒斃前再沒法壓抑雜念,想到很多以前沒想過的東西。其中之一是為何師父比我活得愜意快樂?其他不用徒兒說出來吧!”

又道:“本來藥童的生涯真不易過,但今天我卻活出趣味來,對未來充滿好奇,比之以前確是天壤雲泥之別。”

萬仞雨笑道:“孺子可教嗬!但為肚子著想,吃飽東西再說如何?”

兩人欣然隨他進食館去了。

※※※

龍鷹現在想見女帝,再不像當大周國賓時般容易,先要知會胖公公,再由胖公公通知上官婉兒,然後看怎安排他去見女帝,因為龍鷹已失去直接找武曌的身份資格,於禮不合。

上官婉兒親來接他,馬車起行後大才女蹙起秀眉道:“今早在新潭發生什麽事呢?”

龍鷹先向她說出想邀榮士和榮柔出席今夜國宴的事,上官婉兒一口答應。才道:“這叫做老天爺仍肯站在我們的一方,給小弟、萬爺看出事不尋常。故而準備十足,令武攸宜避過死劫。婉兒可曉得武攸宜因何成為大江聯的目標呢?”

上官婉兒道:“在武氏的當權人物裏,武攸宜因比較聽教聽話而被聖上委以重任。唉!聖上可以倚靠的人愈來愈少哩!你新收的徒兒究竟是什麽人?”

龍鷹坦然道:“他是我在西域遇上大明尊教碩果僅存的高手,也是大明尊教最厲害可怕的人物,絕不是善男信女,但與小弟卻是親如兄弟。此人特立獨行,我也沒法完全控製他。”

上官婉兒道:“這樣的一個人來當你的藥童,又公然與萬爺眉來眼去的,不怕惹人懷疑嗎?”

龍鷹反問道:“有人懷疑小弟嗎?”

上官婉兒沉吟片刻,緩緩搖頭。

龍鷹道:“婉兒現在該清楚大江聯入侵的情況,隻須回複楊清仁或香霸手下的身份立可遁形隱跡。”

上官婉兒皺眉道:“誰是香霸?”

龍鷹道:“香霸就是珍古齋的大老板榮士,香家現在的最高領袖,你該聽過香玉山吧,香霸正是香玉山的後人。”

上官婉兒聽得發呆。

龍鷹心呼好險,從上官婉兒此刻的神態,她對會否為龍鷹隱瞞一事該仍猶豫難決,不過今早大江聯刺殺武攸宜的行動,足令她傾向自己。

龍鷹道:“大江聯不但要對付武攸宜,還要對付我這個醜神醫,上官大家有何聯想?”

上官婉兒脫口而出道:“大江聯應是想發動一場宮廷政變,因此預作部署。”

龍鷹道:“有可能嗎?”

上官婉兒道:“在現時的情況下是絕不可能,除非聖上病倒了,不能親身治事。”

龍鷹和上官婉兒你眼望我眼,前者道:“難道大江聯用藥的對象竟是聖上,那就必須收買上官大家又或榮公公才行。”

上官婉兒道:“收買了誰都沒有用,太子和太子妃也是同樣的情況,因有專人試食,且規格極嚴,沒有人能弄手腳。”

龍鷹苦思道:“向其他人下手又有何用呢?”

上官婉兒沉吟道:“我是否該向梁王說明情況?”

龍鷹暗吃一驚,道:“婉兒怎向他解釋消息的來源?”

上官婉兒軟弱地挨著他,歎道:“我也知是行不通的,可是怎能坐看災難發生呢?最怕是聖上一怒之下殺死太子。”

龍鷹道:“這個情況絕不會出現。唉!我很擔心大家哩!”

上官婉兒道:“放心好了,我隻會在你麵前顯露軟弱的一麵。鷹爺有想過從公主入手嗎?”

龍鷹苦笑道:“那就須向她透露身份,更不是在今天有事求她才這般做。婉兒認為她不會出賣我嗎?”

上官婉兒思索好一會兒後,徐徐道:“以她一貫對男人的態度論,對你算是與別不同,直至今天仍沒法忘記你。每次見她,公主都忍不住問起你。但她也變得很厲害,成為了宮廷內另一個權力中心,依附者眾,不但聖上縱容她,公主更是太子最信任的人,連韋妃也不敢不給她麵子。”

龍鷹順口問道:“韋妃和她的關係好嗎?”

上官婉兒答道:“表麵上非常融洽,但婉兒總感到她們間有矛盾,早晚會發生衝突。”

龍鷹心忖當韋妃想當另一個武曌時,太平和韋妃的矛盾會浮現出來,可是在當前的形勢下,兩人的目標是一致的,就是要令李顯登上九五之尊的位置。

如果所有宮內有權勢的女人皆不可信,那他會信任上官婉兒多一點,因為出身的關係,上官婉兒所作所為均為了求存,依附武三思如是,投向龍鷹也如是,是有跡可尋。可是太平公主卻是皇室貴胄,自小生活在宮廷特殊的環境內,一般的道德倫常不在她身上起半分作用,加上她多情善變的性格,要她完全沒有條件地效忠於自己,若緣木求魚。

何況他現在根本沒和她講條件的資格,以前還有支持李顯回朝這一招。

不過太平公主和李顯絕對不同,有點像武攸宜之於武氏子弟,不會反對母皇,比較中立。

在這樣的氣氛下,即使有他龍鷹主持大局仍沒可能發動政變。

想到這裏,登時暗裏出了一身冷汗。

大江聯的陰謀肯定與此有關係,如能成功,會徹底將這個局麵扭轉過來。

會是怎樣的陰謀呢?

馬車從敞開的後門進入貞觀殿的後花園,龍鷹怎想過會有這麽的一天,見女帝亦要鬼鬼祟祟,偷偷摸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