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離龍鷹、萬仞雨和符太五十步許處,一輛馬車駛到上懸“珍古齋”以原木雕製鏤刻、古色古香的招牌下停止,車門打開,一位體態絕美,身穿淡黃色寬袖衣、淺綠束腳長褲的麗人,輕巧地下車,目不斜視地進入珍古齋,這種經改良的漢化回服,襯托得她在儀態萬千裏又透出隨意瀟灑的韻味。龍鷹和萬仞雨在沒有準備下,一時看呆了眼。

她仍是龍鷹在大江聯見到的發型打扮,不施脂粉,烏黑帶點棕栗色的秀發梳挽成髻,以玉簪固定,顯示在兩人眼前的側臉輪廓精致如人雅,也像人雅般擁有無敵的動人氣質,深邃的藍眼睛若烈燒的藍焰,誰家男子不為之傾情?

符太的聲音在兩人後方響起,道:“柔夫人?”

龍鷹頷首應是,別頭瞥去。

符太雙目異芒閃爍,修長秀美的容顏卻如不起半點波動的古井,還有種冷森森的味道,且龍鷹感觸不到他任何精神或情緒上的波動。訝道:“你看見的似乎非是心儀的美女,而是獵物。”

三人仍繼續前行,但放緩腳步,似須多點時間從柔夫人惹起的震撼回複過來。

符太從容道:“師父用詞不當,該是遇上相埒的對手,她並沒有令我失望,且是喜出望外。”

萬仞雨皺眉道:“可是從你表麵反應看,卻不覺絲毫興奮或樂翻了心的痕跡。”

符太好整以暇地答道:“萬爺明鑒,寒門心法與別不同,講求‘禦盡萬法,回歸根源’,若我如師父般見色意動,還憑什麽劍指她密藏的芳心?拿什麽去征服她?我和她會是另一種不用動刀劍的較量。”

龍鷹沒好氣道:“你這不肖逆徒,竟敢趁機來糗為師,小心我用掃子把你掃出門牆。”

萬仞雨啞然笑道:“你們師徒一個為老不尊,另一個叛性難馴,誰也不要說對方好了。到哩!還不收口,是否要打著進去呢?”

載柔夫人來的馬車駛過身旁,駕車的禦者作小廝打扮,卻明顯是個眉目清秀的女子,不看三人半眼的徑自駕車去了。

萬仞雨道:“律玲莎已是罕有的美女,可是比之柔夫人,在各方麵都要遜上一籌,這究竟是媚功高低使然,還是律玲莎的確及不上柔夫人呢?”

龍鷹苦笑道:“請徒兒指點,因為師父和萬爺都被她迷惑了,隻有徒兒方能看穿表相下真實的本質。”

符太大樂道:“難得師父肯這般謙虛,不恥下問,關鍵處在於‘媚術’的氣場,那像一個無影無形的光環,使她們能散發引人入勝的誘人味兒,也使她們有別於一般美女,能輕易攫抓男人的心神。”

萬仞雨於離珍古齋十多步處止步,移往一旁,以免阻礙其他路過的人。茅塞頓開地道:“這麽說,媚術該算是一種武功了。”

符太因龍鷹的甘拜下風而笑不攏嘴,欣然道:“萬爺的想法雖合情理,卻是‘差之毫厘,謬以千裏’,皆因不明‘根源’的精義。如果可以剝掉‘媚術’的神秘外衣,事實上所謂媚功就是‘生命力’的修行,她們散發的是生命的力量,充盈生機。其生命場亦有別於高手的先天氣場,不會傷人而隻會吸引人。而生命場的進一步發展就是‘精神力’,故被冠以‘玉女心功’的美名,且是由師父改的。哈!隻是師父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吧!哈!”

龍鷹盯著他道:“你這小子在有冤報冤,有仇報仇,是否要師父來提藥箱,跟在你身後?”

萬仞雨道:“太少的功法又與她們有何異同?”

符太冷哼道:“白清兒可瞞過任何人,但怎瞞得過我?她從楊虛彥處得到《智經》的那部份,我們稱之為‘明卷’,修的是‘明法’,等於《禦盡萬法根源智經》的一半。”

三人在人來人往街頭說密話,以內勁約束聲音,即使有人在旁經過,見到他們張口說話,卻絕聽不到聲音。

萬仞雨道:“如此另一半便該是‘暗卷’了,太少修的當是‘暗法’。”

符太坦然道:“比你想的要複雜上一點,我不但有‘明卷’的抄本,還多了他們沒有曆代原子修煉‘由明入暗,從暗至明’修行心得的秘卷。明指的是生長的力量,暗代表毀滅的力量,任何上乘功法,均離不開生和死,白清兒得其一偏,本難有大作為,不過她確是絕頂聰明,能將明法融入‘陰癸派’的姹女大法去,成其‘玉女心功’,其核心仍在‘煉靈’之法,修的是‘明靈術’,本人則是明暗兼備。”

龍鷹不解道:“你既擁有明卷,為何仍要著明卷的最後數頁呢?”

符太冷冷道:“關鍵處是我從曆代原子的心法秘卷裏看到有關明卷的一個秘密,就是明卷便如暗卷般最後三頁是‘頁裏有頁’,密藏著明暗卷的精粹,由於抄寫明卷者沒資格與聞此秘,故沒有把秘頁內容謄抄過來。我敢肯定白清兒到死的那一天仍不曉得‘明卷’最後三頁另有玄虛。”

萬仞雨道:“這麽說,她們的功法太少是盡悉無遺,而太少的明暗兼備對她們卻是諱莫如深。對嗎?”

符太雙目異芒大盛,語調卻平靜至令人心寒,可知他該處於“暗法”的某種奇異狀態,再不能以常人的心態揣摩他,道:“有這麽簡單就好了。結合魔門功法後玉女宗傳人有若一個新品種,此正為柔夫人惹起我興趣的主因,她亦會對我有特別的觸感,此乃明和暗間的微妙關係。”

龍鷹不由想起“仙胎”和“魔種”。萬變不離其宗,天地初開,陰陽分判,宇宙從來都是生死兩股極端力量的對峙。可是在這之前,生和死卻是結合在一起,故隻有將兩股力量重歸一體,方見圓滿。微笑道:“希望你確是玉女宗的天然克星,而不是倒轉過來,那就糟糕至極。來吧!你和柔夫人過第一招的時候到哩!師父的‘追女大法’在你的特殊情況下完全派不上用場,隻能憑徒兒的感覺和智慧去摸著石頭過河了。”

※※※

珍古齋的營業方式別具一格,不是打開鋪門做生意,而是隻接待約定的客人,不用說少點財富或身份地位夠不上者免問。珍古齋門麵古樸無華,似民宅多於店鋪,卻透出書香的味道,還有種神秘和引人進入的感覺,或許是出自二姑娘沈香雪的蘭質蕙心。

聽過符太的表白後,龍鷹不單對大明尊教改觀,對玉女宗亦持新的看法。以心法論,白清兒教出來的弟子,確沒有絲毫邪惡的意味,隻因自小被灌輸了白清兒的想法,變成她們的人生目標,因而匡助楊清仁成為她們承師之命義不容辭的理念。反而符太在表麵上比她們邪惡多了。

來應門的是個年輕小夥子,年紀不過二十歲,可是兩目藏神,態度沉練有禮,長得頗為英俊,擁有香家後人某種難以形容的特質。從他身上,可看出香家曆經劫難後確重新興旺起來,故而人才輩出。此人雖然長相不俗,卻缺乏凜然正氣,有些兒奸,但其奸卻是藏在骨子裏,在龍鷹的法眼下無所遁形,就像他遇上香文時的感覺。

聽到龍鷹報上王庭經之名,這小子立由冷淡轉為熱情,恭敬施禮道:“榮爺正在恭候神醫大駕,請隨小人來。”

入門後是個布置得古色古香的廳堂,出奇地沒有擺滿珍玩字畫,最惹人注目是一個懸於對門壁上的條幅,上書“昨夜三更月到窗”,頗有禪機深意。分隔廳子和後進是一排鏤花窗,既采光開揚,又可使人視野無阻地看到後麵另有洞天,將小橋流水的園林樓亭搬到了塵囂之中,其格局似曾相識,正是大江聯因如閣的布局。

龍鷹向在前方引路的香家小子問道:“這位兄台怎樣稱呼呢?”

“怎敢當!怎敢當!神醫喚我做小振便成。小子是榮爺的堂侄,隨榮爺到神都來見世麵。”

萬仞雨也感到此子絕非一般武林好手,不經意地道:“小哥兒的底子很好,難得是能斂而不揚,爐火純青。”

香霸的聲音遙傳過來道:“這位貴客的眼力才是高明。寒家傳訓,‘財不露眼,武不示人’,所謂財安身、武安命是也。本人榮士,敢問貴客尊姓大名。”

此時三人跟著小振通過跨湖遊廊來到人工小湖中央處,加上前庭,珍古齋是一個湖林式四合院的布局。

四合院的基本布局為“一正兩廂”,對稱封閉,圍起中央的內院空間,成為交通、采光和通風的樞紐。不論是簡陋的茅屋草舍還是豪華的貴族第宅,基本格局大同小異,隻在規模大小和質量高低顯出分別。

像珍古齋般以人工湖代替內院,便是別出心裁,頓然將四合院轉化為湖林美景,華麗的建築縱深環列,遊廊相連,房、門、廊均有彩畫和雕飾,花影扶疏、曲欄朱檻。

最妙是進入店門前絕想不到內裏是如此一番風光,開揚寬敞,韻味無窮。

萬仞雨嗬嗬笑道:“在下萬仞雨,見過榮老板。”

香霸現身對著前廳的後廳與跨湖遊廊相接的正大門處,笑容滿麵地施禮道:“竟是有‘天下第一刀手’的萬爺與王神醫結伴蒞臨。頓令我珍古齋蓬蓽生輝,榮士倒屣相仰。”

小振知機的退往一邊,讓三人暢通無阻地朝香霸舉步走過去。

※※※

四人在後廳分賓主坐下。

萬仞雨坐在香霸的左下首,龍鷹作為上賓與符太居他右下首,俏麗的侍女奉上香茗後退出廳外去。

珍古齋占地頗廣,從四麵開窗的廳子往後宅的方向瞧去,樹木掩映裏隱見另有樓房。

此時的香霸不單沒有半點銅臭味,還大有隱於市廛的高士的氣質風範,所謂宅如其人,香霸正是深諳此道的高手,沈香雪被栽培為建築和園林設計宗匠級的高手,並非偶然。

如外堂般,內堂雖有飾畫擺設,且全是精品,但怎麽看也隻像有文化氛圍的華宅,而不像做珍玩買賣的店鋪。

逐一敬茶後,香霸從容道:“在讓神醫過目前,請恕榮士先說出一個昨天在東宮沒法明言的難言之隱。”

三人同時被他惹起好奇心。

龍鷹訝道:“究竟有何難言之隱呢?”

他留意香霸,見他故意沒有端詳符太,除介紹時禮貌打量幾眼後,幾乎當符太不存在般。這是欲蓋彌彰,反證明了香霸已收到消息符太乃能與楊清仁爭一日長短的高手,香霸不想起清符太的底細才是怪事。

以楊清仁之能,又和符太交過手,怎都可從符太處找到其功法的蛛絲馬跡,因而對他生出疑心。知他非隻是一個武功出奇的高強的人物般簡單,至乎聯想至無瑕口中的大明尊教妖孽。

香霸呷下一口熱茶,好整以暇地道:“此兩醫書乃家傳珍物,可惜寒門沒人有誌醫道,因此先祖有言,如遇上有緣人,可將醫書饋贈之,唯一的條件是這個有緣人必須入贅寒門,那樣當這個有緣人藉之行醫濟世,可為寒門積德,澤及後人。”

龍鷹和萬仞雨聽得你眼望我眼,如此奇招確是想都未想過,虧得香霸可想出來。

香霸隻要隨便找來個玉女宗的美麗傳人,便可公然收買醜神醫,讓他書色兼收,假如龍鷹拒絕,香霸亦毫無損失。

香霸微笑道:“神醫勿要怪寒生出爾反爾,當時沒有說清楚,皆因寒生想到即使沒有機會與神醫結下秦晉之好,亦可讓神醫到敝店來翻閱,次數不限,隻要醫書不出店門,寒生便沒有違反寒門家訓。”

龍鷹心忖乖乖不得了,即使明知對方用奸使詐,目的在收買自己,但這樣不住到珍古齋來盤桓,讓玉女們向他施展媚法,肯定受不住她們的**。

萬仞雨道:“請讓萬某人說句公道話,榮老板若望與王神醫結為姻親,當然是轟動神都的佳話,但必須符合兩個條件。”

香霸興致盎然地道:“願聞其詳。”

他輕鬆的神態,令本是突兀的事變得理所當然,令人自然而然的接受了。

龍鷹心中不解,香霸因何費這麽大的氣力來巴結自己,不論成事與否,香霸亦和他建立起與別不同的特殊關係。究竟什麽陰謀詭計如此事關重大呢?人人曉得他大部分時間身在神都外,隻要揀他不在時進行便成。

萬仞雨道:“第一個條件,是榮老板的兩部醫書,須令神醫心動。第二個條件亦是關於心動的問題,就是神醫迎娶的榮小姐,亦須教神醫心動。哈哈哈!”

香霸鼓掌道:“說得好,萬爺快人快語。這方麵寒生早有安排,待會來向神醫奉上兩卷醫書者,乃舍妹榮柔,就看能否入神醫之眼。哈!”

龍鷹和萬仞雨聽得精神大振,難道竟然是柔夫人,又會這麽大陣仗的。倒是符太仍然木無表情,不露任何心裏的情緒。

龍鷹計上心頭,幹咳一聲道:“兩位有所不知了,榮老板有他的難言之隱,我有我的難言之隱。大家談得這麽興高采烈,我也不想隱瞞。嘿!事情是這樣的,本人因天生貌寢,少時家父領我去找著名相士瞧相,斷定我為克妻之命,而我因不想害人,故曾在祖宗靈位前立誓終身不娶。”

萬仞雨聽得心中好笑,知他在胡言亂語。香霸則裝出一臉可惜的神情。歎道:“竟有此事,太可惜了,是寒門福淺。”

龍鷹直覺感到他是鬆一口氣,如放下心頭大石,頓時想到此計該是由柔夫人提出來,而香霸則不情願,隻是無可奈何。對玉女宗控人之術,他已有不同想法,“媚心”之上尚有“媚神”之道,可徹底粉碎施術對象的心誌。

柔夫人是不得不出手,因除無瑕外隻有她能勝任。

龍鷹拍大腿道:“幸好此事非是沒有解決辦法,由敝徒小符頂上便成。”

香霸一臉錯愕之色,怎想到龍鷹有此奇招,萬仞雨卻是心中叫妙,符太微聳肩頭,一副無可無不可的不在乎表情。

香霸直勾勾瞧著符太的當兒,龍鷹壓低聲音道:“我這徒兒不但盡得本人真傳,在多方麵且有青出於藍之勢,本人出使南詔上山采藥時他會留在神都執行本人太醫之職。哈!小符尚有個不為人知之秘,就是他是由鷹爺推薦給本人,此乃秘密,隻聖上和胖公公曉得。所以我們名雖為師徒,實際情況卻是另一回事,哈!”

香霸非常了得,轉瞬回複正常,揚聲笑道:“榮柔來見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