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如龍找到城中最大的酒樓,點了一桌最貴的菜,要了最貴的酒,他告訴掌櫃的:“不要最好的,隻要最貴的。”

一張一千兩的銀票便像使鬼推磨一般,掌櫃的和幾個夥計忙得都快飛起來了。

三娘子始則目瞪口呆,繼而詫異失聲:“你這是作甚?可是要慶賀你贏了那兩人?”

馬如龍笑道:“那沒什麽,我隻是要衝衝穢氣。”

三娘子納悶道:“穢氣?你身上沾了什麽穢氣嗎?我怎麽沒聞到?”

馬如龍道:“你不懂,我說的是心裏的穢氣。”

三娘子搖搖頭,她真的不懂,可看到馬如龍擺出的這副好像明天就不過了的架式,還是不以為然,她節儉慣了,這一頓飯比她兩儀堂一年總收入還要多。

這一頓飯她吃的很多,一則早飯沒吃,二則舍不得大把銀子買來的精美菜肴扔掉,她從不飲酒,卻也在馬如龍的哄勸下喝了半碗,那可是一百五十兩銀子一壇的百年老酒。

一層樓上的客人都看著這一桌,卻不免有些嫉妒,因為夥計們為了一千兩銀子,對這些客人都待搭不理的。

“狗眼看人低。”一位少年客人衝著長了飛毛腿似的夥計罵道,夥計早被人罵慣了,隻當沒聽到。

這家酒樓自開張以來還未辦過千兩銀子一桌的盛筵,能多賺銀子固然是一方麵,更重要的是喜兆啊,說不定城裏城外的鄉紳財主會見賢思齊,以後每天都來辦上一桌,那才叫財源滾滾,他好像看到神龕裏的財神都開眼笑了。

“老弟,你就甭生這閑氣了,人情逐涼暖狗眼看高低,咱們走江湖的,還看不破這一點?”同桌一位長者感歎一聲。

那少年好事的人,因忿懣又多喝了兩杯一拍桌子道:

“這家夥是什麽來頭?敢如此張狂,是家裏銀子發黴了,還是沒把天下人放在眼裏?”

他惱怒之下聲音不免大了些,整個樓層的人都聽到了,所有人的眼睛又立馬盯在他身上。

馬如龍停杯笑道:“小兄弟,你是在說我嗎?”

那少年眾目睽睽之下,豈甘示弱,站起身嚷道:

“說你又怎樣?我就是看不慣你這氣焰。”

“說得好!豈止看不慣,而且要打殺!”又一個聲音從樓梯口傳來,隨即上來一位身著水綠色綿衣裙的姑娘,馬如龍一見,頭立時大了十倍心裏叫苦不迭,三娘子也是花容失色,心裏撲通通直打鼓。

來人正是花容的弟子花千顏,她一見馬如龍,正所謂仇敵相見,分外眼紅,但她也知道不是馬如龍的對手,並不急於上前拚命,她揀張空閑的桌子坐下,把腰間長劍往桌上一放,喝道:

“夥計,給本姑娘來桌一千五百兩銀子的酒席,不要最好的,隻要最貴的。”

眾人轟然叫好,那位少年更是拍掌加跺腳,恨不得多生幾雙手腳,他原本就被酒壯足了膽,而今有美女助陣,益發心雄膽壯。

那位夥計被花千顏說的數目嚇著了,雖說盼著這種事,卻不敢奢望會來的這樣快,他走過來打躬道:

“姑娘,您說要來多少銀子一桌的?”

“一千五百兩的。”花千顏響亮地重複一遍。

“這個……”夥計遲疑一下,“小店有個規矩,凡一桌超過五十兩的都要先付銀子,還望您老鑒諒。”

花千顏冷冷道:“怕

我付不起?”夥計賠笑道:

“不是,而是用料天多,也太貴,小店本小,墊付不起。”

花千顏明知他是怕自己付不出銀子,但也言之有理,她隻是要和馬如龍賭這口氣,身邊還真沒恁多的銀兩。

她稍一猶豫,夥計已經明白了,正想說兩句風涼話,花千顏一挽袖子,把玉腕上一隻赤金鐲子褪了下來,拍在桌上。

夥計掂掂那隻鐲子,雖是實心的,也不過十兩左右,按金銀以一兌十的比率,也不過抵得十兩銀子,但鐲子做工精致,價錢能翻上一倍,也不過八十兩上下,再高估也過不了百兩,離一千五百兩差了一大截呢,他麵露難色道:

“姑娘,您這鐲子可值不了恁多呀。”

“你眼瞎嗎?”花千顏大怒,指著鐲子中間嵌的珍珠,“這是東珠,這顆珠子就值五千兩。”

掌櫃的忙走過來,拿起鐲子端詳一陣,賠笑道:

“姑娘,小店不是珠寶店,不敢斷定這珠子的價值,離這兒不遠就有家珠寶行,您先去那把珠子當了,拿著銀子再到小店來。”

客人們大都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對珠子並不陌生,眼見這隻是顆一般的珠子,高估不過二百兩,況且昂貴的東珠絕不可能嵌在鐲子裏,這也是珠寶的常識,這姑娘說值五千兩,顯然是放訛。

馬如龍走過來,拿起鐲子故意裝著行家的樣子看了半晌,點頭道:

“這就是東珠,而且是東珠中的上品,姑娘說五千兩太少了,應該值八千兩。”

掌櫃的冷笑道:“公子,您說值八千兩,那您掏銀子把它買下呀?”

馬如龍舉起鐲子晃晃,喊道:

“各位有沒有出錢買的,這可是天底下最便宜的買賣,八千兩的珠子隻賣五千兩,有沒有,若是沒有就便宜在下了。”

他這一嚷嚷,眾人轟然鼓噪起來,紛紛罵道:

“騙子,”“騙子”,“托兒”,“托兒”。

眾人無不認定花千顏和馬如龍是一夥的,兩人故意在這裏鬥富,一唱一和不過是想把不值錢的珠子賣個天價,連被花千顏的出現弄得熱血沸騰的少年也恨恨地看她兩眼,坐了下去,江湖中局詐無數,這種騙局實屬小孩子把戲。

馬如龍對喧囂的叫賣充耳不聞,笑道:

“姑娘,好像沒人買,隻好由在下買下了。”

他掏出一疊銀票,數出一張五千兩和三張一千兩的銀票,放在桌子上。

“哪個要賣你?”花千顏一把奪過鐲子,戴在腕上,這鐲子是她師傅的遺物,她焉肯賣掉?不過是和馬如龍鬥氣,暫時用一下。

“你們是自家人,你當然不會賣他,還是留著騙別人吧。”一個陰森森的聲音響起。

“誰說的?站出來?”花千顏霍然站起,氣得兩手冰冷,眼含熱淚,卻沒找到說話的人。

馬如龍的心思並不在花千顏和滿樓客人身上,而是一直想找出那位“風婆婆”藏在哪裏,上次他被打殘了,這次可得用心周旋,萬不能再和她對耗內力。

眾人都用冷漠蔑視的目光看著花千顏,她雖然蠻橫慣了,對此也無辦法,她強忍淚水,收起劍轉身走去。

馬如龍大為詫異,看樣子她真是一個人來的,他隨口道:

“姑娘,請代我向尊師問好。”

花千顏身子驀然一震,慢慢轉

過身來,已是滿臉淚水,厲聲道:

“我師傅已被你害死了,你還假惺惺充好人?等我殺了你,你自己去地下問候吧。

“馬如龍,你記著,我花千顏和你沒完!”說完騰騰騰下樓去了。

馬如龍如中雷殛,呆若木雞,心裏卻念如電轉:這怎麽可能?我和風婆婆隻交過一次手,而且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她怎會說我害死她師傅,但看她的神情不像有假,他晃晃頭,直感匪夷所思。

他生性不好記恨人,而且對武功高強的前輩都有種由衷的敬意,他意識到“風婆婆”真的死了,雖感輕鬆,卻也驀地感到一陣悲傷。

真如漢高祖哭韓信,既喜且悲。

樓上的客人們卻用恐懼的目光看著他,又認為他是殺人如麻的江洋大盜,紛紛腳底抹油,下樓結賬後走了。片刻後,樓上隻餘他和三娘子兩人。

“哥,咱們走吧。”三娘子走過來挽住他的手臂,見他癡癡呆呆的樣子,心中卻潛生醋意,以為他是被花千顏的美貌迷住了,她對那妖怪似的老太婆的死可是心花怒放,當時的情景她至今思之,餘悸猶存。

“吉凶悔吝生乎動,誠哉斯言,我一向低調過活,而今張狂一次,就惹出一番是非。”他心中又是一番感慨。

兩人出了酒樓,馬如龍先到一家銀莊兌換一張一千兩的銀票,然後到一家成衣店,為他和三娘子買了幾套衣服,還為三娘子買了一件昂貴的銀狐皮風氅,幾套行頭就把一千兩銀子花得幹幹淨淨。

三娘子不知他中了什麽邪,當著外人的麵又不好說什麽,隻能使勁給他遞眼色,馬如龍卻使眼色暗示她不要管,三娘子也隻好任他“發瘋”了。

購了兩竹箱的衣服,馬如龍又到珠寶行,直接用銀票買了五千兩銀子的珠寶,提著珠寶出去,他又買了一輛三駕馬的轎式馬車,讓自己的馬駕轅,而把原來那匹馬退掉。

三娘子為他算著,僅僅一個時辰,一個萬貫家產已被他揮霍一光,卻還不明白他究竟想做什麽?她心裏忽然浮起一個不詳的念頭:

難道他料定他們兩人逃不脫,要在被人抓到前把身上的銀子花個精光?想到這裏,倒也坦然了。

馬如龍讓她坐進馬車裏,自己趕車,出了城門,三娘子撩著簾子衝他喊道:

“你究竟演的哪出戲?你再不告訴我,我的肚子都憋炸了。”

馬如龍回頭道:“我一會兒就對你說。”

他看了看天上的太陽,估算一下時間,約摸剛好兩個時辰。

經過一個小山坳,馬如龍停下馬車,提著他買的那些物事,找了一處背風的地方,他先拿出一方銅鏡,讓三娘子照著,然後為她絞臉梳頭。

“你要把我嫁出去呀?”三娘子羞的要不的,女孩子嫁人前,都要用線絞去臉上的汗毛,謂之開臉,頭發也要盤成雲髻狀,謂之上頭。

馬如龍歎道:“你要嫁也隻能嫁給我了,嫁出去是不可能了,我這是給你變變樣子,讓別人認不出你來。”

他的手熟練地動著,比三娘子所見過的專門的梳頭娘子還要靈巧,三娘子訝異地望著鏡中自己形象的改變,對於他說的嫁不出去的話絲毫不在意,隻是驚訝道:

“你怎地還會這個?”

馬如龍笑道:“我不隻會這個,會的多了。”三娘子心悅誠服,卻還是輕嗔道:“吹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