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龍有魄,俠有血!

龍神的嘶吼在九幽下回**,

生死的考驗,就橫在你的麵前,

請你選擇,前進,或者後退……

這個世界上有沒有人沒想過要去流浪?

走過不同的世界,與各式各樣的人擦肩而過,每天觸碰不同的感受:歡笑或悲傷,興奮或恐懼;經曆那些就連在你最光怪陸離的夢中都沒有想到過的驚奇;讓你的心跟隨你的眼睛跳舞;不知道明天去哪兒,也不知道下一刻要做什麽,生命的每一刻都充滿刺激……

可惜,對於大多數的人來講,能做的,其實隻是日複一日地讓自己的生命在地鐵和辦公室裏消磨殆盡。我們甚至能精確地推算出三分鍾之後即將出現在眼前的景色;或者好容易擠出有限的幾天假期,戴著小紅帽,跟著導遊的小旗,在擁擠的人潮中慢慢遊**;再或者,在肆意的狂歡之後,乖乖回到家,規矩地計劃下麵的生活。

生命中有如此之多的桎梏,令那一份無拘無束,那一份對不羈的向往顯得如此珍貴,珍貴到如此的不切實際……

幸好,我們還有夢想。

幸好,我們還有書。

作為一個讀者,在大多數時候,我其實並不喜歡讀類似我之前寫的那些佶屈聱牙、繞來繞去、故弄玄虛的故事。

如果連故事都這樣的沉重,我們又有什麽動力來翻開書本呢?

所以,我一直希望能夠寫這樣的一個故事,一個肆意的、簡單的、溫暖的、明亮的、好玩的、熱血的、正麵的……

講述一段旅程,一段不需要太多的故作高深,不需要那麽多的大道理,刺激的,好玩的旅程。

我希望,這是一個我在心情不好的時候,願意翻開,讀上幾頁的故事。

然而想做到這一點,真的很難,但我終究下了決心,嚐試一下。

於是,就有了這個故事。

希望,你們能夠喜歡它。

序章

曆史的真相,已然被傳說深深地埋藏。

曾經的榮光,浴火的輝煌,還有那苦痛的災難,都完全從記憶中淡去。

唯一剩下的,是九幽下龍之魄的嘶吼。

華美的宮宇和九重城闋的輝煌,都難以掩飾彌漫在人們心中那無法排遣的惶恐與不安。通明的燈燭在殘風中搖曳,將其中斑駁的人影拉得吞縮不定,令人一陣陣地目眩。

直到門環吱呀一聲響動,月氏人的丞相蒼懷蒼老的身形出現在一眾大臣麵前:“都散了吧。”

在蒼懷久積的威嚴之下,本來打算探一探口風的眾人一時噤若寒蟬,不多時,俱都無聲無息地散去,隻剩下一個年輕挺拔的身形依舊站立不動。

蒼懷仰首望天,仿佛自言自語一般道:“回天乏術啊。”

年輕人仿佛根本沒有體會到蒼懷的感慨與絕望,臉上竟然猶自掛著一絲決不容於此的笑意:“丞相是說王上,還是說我樓蘭?”

蒼懷毫不生氣,平靜道:“是王上,也是樓蘭。如今太子作亂,已然伏誅,王上再無子嗣,若此刻一去,朝中再無人能壓得住這一眾部族首領,內亂必起,加上外有幽燕青居虎視眈眈,我樓蘭危矣。”

年輕人的笑意不減:“真的再沒有別的方法了麽?”

蒼懷轉過身去,看著深閉的宮闕,歎道:“想必你也想到了那個方法?”

仿佛這句話一舉觸動了什麽禁忌,庭院一時寂靜了下來。

半晌,年輕人方才開口:“龍魄!”

蒼懷沉聲道:“大巫應該比我更清楚這兩個字的分量。三十年前的九城血盟大巫雖然沒有親曆,但你想必也十分了然當時的情形。”

這年輕人看起來年不過三十,竟然是月氏這一代的大巫。他聞言點頭道:“有一念動龍魄者,天誅地滅,九城共討……其實這並不是第一次有關龍魄的盟約,據我巫門聖典記載,這樣的盟約每隔數十年便會有一個,內容都差不多。而這隻能說明一件事……盟約雖在,但是對龍魄的欲念,卻從來沒有斷絕過。”

蒼懷追問道:“據聞大巫門中世代相傳的聖典,記載有許多不為人知的秘辛,那其中可記載有為何龍魄會如此引入重視?我隻知道此物有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奇功效,若是如此,引人貪念實屬正常,卻為何會有九城會盟,集全力封殺此物?”

年輕大巫俊美的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意:“這件事聖典上也語焉不詳。王上病重後,我曾仔細研讀過相關記載,大致推斷出龍魄的能力決不僅僅是治病這麽簡單。你可曾留意,幾乎每隔數十年,便會有某方勢力流星般崛起,某個贏弱的小族可能突然間便橫掃天下、所向披靡,若我所猜不錯,這多半和龍魄有關。龍魄極可能是某種可以逆轉一族命脈風水的聖物!”

蒼懷心下一動,臉上卻不露聲色:“言歸正傳吧。你昨日曾告訴我,西北方有寶光閃爍,很可能是龍魄即將現身人間。雖然九城血盟猶在,但為了王上的性命,我們必須冒這個險。但此事不可大張旗鼓,我已令咱們月氏的第一勇士拓跋將軍回城,須臾便至。到時他會秘密去找你。這件事就交由他的飛雲衛去辦。此次關係的不僅是王上的生死,更是我月氏樓蘭的存亡,是我月氏萬千族民的性命,我們必須成功!”

大巫不置可否道:“拓跋神刀冠絕天下,而見過他真人者又極少,他的確是尋找龍魄的不二人選。不過此事關係月氏存亡,我巫門自然也不能袖手旁觀。實不相瞞,我那不肖的弟子此刻已然出發了。”

蒼懷麵色一變,旋即又回複正常:“也好。”說著他歎了口氣,“方才禦醫說,王上最多還可以撐十天,這已經是我們最後的期限。拓跋的隨龍騎已經前去探路,你可需要……”

大巫截停道:“不必。”言罷徑自轉身離開。

蒼懷一歎,轉身看向北方,靜靜等待那從烽煙遍地的修羅戰場上歸來的月氏第一勇士。

希望這一刀威震天下的勇士,能再給月氏族創造一個奇跡吧!

就在蒼懷提起月氏的驕傲——拓跋神刀的那一刻,神刀的主人卻正陷入最深的絕望之中。

毫無預警!

漫天箭雨仿佛無止無歇般傾瀉而下,那三百名由拓跋神刀精心挑選出來押送囚車的精銳,連盾牌都沒來得及舉起,已然死傷大半。

緊接著,一群全身黑衣的騎士仿佛來自九幽的鬼魂一般,突然從所有人麵前冒出。

轉眼間,這場伏擊便成為一麵倒的屠殺。拓跋的手中縱是握有無敵的寶刀,卻仍然無法阻止弟兄們一個個倒下……

直到在那群剽悍的黑衣人對麵,隻剩下一個人,一把刀。

刀鋒上的鮮血一滴滴落下,拓跋風手腕一抖,刀鋒發出陣陣嘶鳴,仿佛在哀悼著兄弟們的斷折,又仿佛在發出嗜血的歡呼。

就連剽悍的黑衣騎士也不由自主地勒馬不前,不敢在這戰神一般的巨人麵前放肆——方才一場大戰,上百名黑衣戰士全力圍攻,付出了三十七條性命的代價,竟然沒能在這人身上添上哪怕一道小小的傷口。

傳說中,這人曾經一人一刀追殺數百幽燕戰士三十日,盡取首級而還;傳說中,這人重病未愈,便隻身立馬城頭,嚇得鳳翔大軍不戰自潰;傳說中,這人的刀會吸走死者的靈魂,讓主人越戰越勇……

恐怖,讓悍不畏死的戰士們也不由戰栗。

驟然,黑衣騎士紛紛勒馬分開。拓跋風隻見一名老人正慢慢走上前來。那人一身白衣,在一眾黑衣騎士之中緩步而行,顯得甚是打眼;

拓跋風的瞳孔猛地一收。那是夾雜著一絲恐懼的興奮。

眼見黑衣騎士潮水般退去,老人緩緩立定,眼睛卻隻看向拓跋風身後的囚車。

那囚車車身甚大,足有一丈方圓,四麵毫不透風,黑乎乎地看不出裏麵關著些什麽。方才的箭雨和混戰,竟沒能損壞這車分毫,隻看車轍壓得甚深,難道這車壁竟是南生鐵鑄就的?

拓跋風一時恍然,這群人竟然是衝著這囚車而來的?此番自己陰差陽錯下擒住此人,本來隻是順路帶回城內,自以為一路上保安嚴密,誰知竟然會引來這樣一批棘手的敵人。

他當即喝道:“穀辰,你竟想與我月氏為敵?”

那白衣人穀辰麵容平靜,看不出喜怒,聞言搖頭道:“穀辰不過一介草民,如何敢跟月氏樓蘭為敵?隻不過我現在極需要將軍囚車裏的那個人,故而隻好出此下策。”

拓跋風聽出穀辰的言外之意:他不敢和樓蘭為敵,但卻率眾襲擊樓蘭軍隊,這個仇其實已然結下,那麽他唯一不公然得罪樓蘭的方法,便隻剩下殺人滅口了。

拓跋風想到這裏,緩緩舉起寶刀,肅容道:“天下武人都傳說,穀辰的龍吟劍是天下最強,我一直都想領教,卻未得其便,沒想到今天竟能隨我所願。拔劍吧!”

穀辰搖頭道:“這世上已無龍吟劍。我已經把它毀了。”

拓跋風愕然,未及開口,忽覺眼前一晃,緊接著,隻聽到穀辰的聲音在自己的身後響起:“真可惜,你應該在我還用龍吟劍的時候來找我的。”

拓跋風愕然轉頭,萬般不甘地,倒地而歿。

穀辰一招擊斃北疆戰神拓跋風,似乎毫不在意一般,慢慢踱到囚車之前,開口道:“你醒了吧?”

囚車內一片沉默。

穀辰自顧自道:“你應該是明白的,我費了這麽大的力氣,自然是有目的。我,要你幫我找到——龍魄。

你大約知道龍魄的傳說,也知道九城血盟。我雖然不懼什麽天下公討,但終究還有許多孩兒們要跟著我吃飯,我必須為他們著想,所以我隻好找你去幫我找它了。

你一定很奇怪,我為什麽突然對這個虛無飄渺的龍魄感興趣。那是因為,我突破了!

三年前,我在巫水城決戰巫水十二巫。十二巫那據說傳自上古龍神的落門陣真的是無懈可擊!就在我被困入死門,束手待死的一刻,突然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大歡喜,似乎天地在一瞬間為我倒轉。我在哪裏,哪裏便是生門……

我無法重述那種感覺,你也根本無法理解。總之,從那一刻開始,我便知道,我已成為真正的天下無敵,人世間再也沒有我的對手。你明白麽?那原本是我最夢寐以求的事,但當它真的實現之後……”我很茫然。“三年來,我踏遍天下尋訪新的對手,但卻沒有得到絲毫進展,我的一切都停滯了。我終於知道,我所達的境界,就是天人之界。人間任我縱橫,卻再也沒有任何的挑戰,我若想再度突破,隻能借助外力……而那外力,就是龍魄。

你想必聽說過龍魄的傳說,但你一定不知道,龍魄其實是人神之間的通道,是羽化升華的路徑,是我再行突破的唯一希望!所以,你一定要幫我找到它。”

囚籠內仍然沒有絲毫動靜,在這遍地血泊的沙場上,一個男人喋喋不休地對著一個黝黑的鐵籠子講話,令人覺得說不出的詭異。似乎連風都在懼怕這無敵的男人,除了穀辰的語聲,四周靜得可怕,靜得有些……不屑。

穀辰繼續自言自語:“你一定在笑,在笑我憑什麽讓你幫我。我這就告訴你,憑你的弟弟。”

囚車內終於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響動,顯然是這句話終於讓車內的人物不再淡定。

穀辰的聲音帶著一聲自得:“你應該知道,憑你自己的能力是救不出弟弟的。你也已經看到了我的實力。我並不想要挾你,隻是想要跟你做個交易。你給我拿來龍魄,我就會替你出手。而隻要我肯出手,你弟弟的性命就算是保住了。”

憑方才神魔一般的手段,穀辰的確有如此說話的實力。

囚車內雖然依然沉默,但氣氛,卻似乎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穀辰急道:“近來北方多有異動,龍魄出土可期。我已得到消息,你弟弟將會在十日後在幽燕城的龍神祭奠上被斬首,你還有十天時間。我走了,半個時辰後你的毒就能自解,到時這牢籠自然困不住你。記住,你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背後,是荒蕪人煙的貧瘠土地,眼前,是茫茫無際的荒漠。

十萬戰士,十萬顆滾燙的心,集結在這片死地。

山昆吾拔出腰間由精鋼一層層淬煉出的長刀,看著淬火的刀口在陽光下閃耀著迷人的光芒。那光芒在眼前沙漠蒸騰而起的熱浪之中,顯得格外的耀眼。

而刀鋒所指的方向,正是三千裏無人的荒漠。那是諸神設給人類的禁忌,正張開巨口,準備吞噬一切敢於冒犯它尊嚴的渺小生命。

從人類有文字以來,還從未留下過任何一人走出塔斯大沙漠的記載:七百年前,被譽為有史以來最接近神的天下第一高手九十牧,千裏追殺黑道巨凶熊懷,二人進入沙漠,從此再無音信;三百年前,幽燕城主、不世出的將才洛元紅率二十萬大軍意圖越過塔斯沙漠突襲樓蘭城,然而準備充足的二十萬大軍最終隻有三個逃兵活著回到幽燕;最近的一次,則發生在十年前,幽燕城大將軍青居率兵造反,幽燕王室在幽燕城二十位最強大的大巫保護下退入塔斯沙漠,從此杳無音信。

在人間,塔斯沙漠就是死亡的代名詞,是九幽之下地獄在人間的投影,同時也是……思考的盲點。

此刻,幽燕王室的最後十萬大軍就集合在這裏,而劍鋒所指,正是塔斯沙漠對麵的幽燕城。

山昆吾似乎沒有聽見從身後傳來的腳步聲,隻是定定地望著眼前殘酷卻美麗異常的景色。

直到那聲音傳來:“你真的決定這麽幹?”

山昆吾點點頭。

身後的聲音憤怒了:“你是個瘋子!”

山昆吾毫不動容:“你應該知道,我們都是瘋子。從十年前幽燕城傾覆的那一刻起,從主上以身作餌,給我們贏來懦弱撤退的時間開始,我們就應該瘋了。”

身後的聲音平靜了下來:“你這個瘋狂的計劃怎麽可能實現?你真的以為自己能把我們的十萬戰士帶過塔斯沙漠?”

山昆吾平靜道:“不能,也不需要。哪怕隻有兩成人走過去,就足夠了。隻要有兩萬人,我足以攻下幽燕城。”

“你……你打算讓我們的八萬弟兄白白死在這沙漠裏?”

“不錯!死在沙漠裏,就等於死在戰場上。生者可以飲死者的血,死者奉獻給生者他們的肉。所有人都不會白死,隻要有人能走過去,我們的複國大業成功可期!”

身後的聲音沉默良久,方繼續道:“你……為什麽這麽激進?”

山昆吾的聲音驟然亢奮起來:“你回頭看看,看看我們忠心的戰士們,問問他們願不願意豪賭一次!十年了,你看看他們的身體是不是已經疲憊不堪?看看剽悍的戰士額頭上是不是已經開始爬上皺紋?我們不能再欺騙自己了。我們等了十年,我們已經等不起了!那叛賊青居征戰四方,幽燕城的基業一天比一天穩定,城中百姓很快就會忘了他是個篡逆的將軍,沒人會再記得我們……我們必須這麽做!即使付出生命的代價!”

那聲音低沉下去:“真的值得麽?我們究竟是為了什麽?主上早已經死了,幽燕王室已經不存在了,我們即使擊敗青居又能如何?幽燕城能變得更好麽?”

山昆吾出乎意料地平靜下來:“也許你說得對。但是我們已經等了十年,不能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謝幕,必須贏得一個結局,哪怕這個結局,是我們十萬人的鮮血!你不用勸我了,在十天後的龍神祭典後,我們就出發,一切都會結束。”

“或許,我們可以找到更好的方法。你可曾聽過一個傳說,有一樣東西,能夠幫我們走過沙漠。”

“龍魄?”山昆吾笑了,“的確有江湖傳言,塔斯沙漠是諸神的別院,而龍魄是開啟別院的鑰匙。隻要掌握龍魄,塔斯沙漠代表的就不再是死亡,而是財富和榮耀。不過這種虛無飄渺的傳說,又怎麽可以當真?”

那個聲音道:“我昨晚夜觀天象,西北天群星倒掛天際,想必是龍魄將要出世。我本來不想動它,因為據說龍魄一旦出世,天下便會有災變臨頭,但現在我必須找到它。就算天地傾覆又如何?你等我,等我帶著它回來,我們的戰士一定會毫發無傷地站在幽燕城下。”

山昆吾沉默良久,方才緩緩道:“你如果願意便去吧。不過十日後的發兵勢在必行,願主上的亡靈庇佑我們。”

那聲音沉默,遠去。

身後,十萬精兵齊齊站立,默默舉起手中的彎刀,為自己的英雄送行!

第一章 尋寶團

這裏是一座小鎮。

這裏沒有城牆,沒有守衛,沒有高大的建築和威嚴的祭壇,無論從哪個方麵看,這裏都隻是一個平平常常的小鎮。

這裏隻有一點異乎尋常,就是繁榮,異乎尋常的繁榮。熙熙攘攘的人群,此起彼伏的叫賣聲,琳琅滿目的商品……即使是九座由龍神庇佑的偉大城池,也絕沒有這樣的繁榮。

這裏能買到任何你想要的東西,能實現任何你想要實現的夢想,隻要你有……錢。

這裏就是幽燕城的門戶,天下第一關外唯一的補給點——幽泉鎮。

英雄們的故事,即將從這裏開始。

在這樣一個熱鬧的集市中,人和人之間的距離變得格外的狹窄,也變得格外的疏離。

在這裏,想要兜售出待售的商品,你需要搭配上十二分的耐心,和破釜沉舟的聲嘶力竭。而無數個聲嘶力竭的集合,又讓你想要引起他人注意的努力,變得分外的艱難。

所以,在這樣嘈雜的世界裏,那個懶懶斜倚在一根白布幡下、連口都不開的年輕人,反而格外惹人注意。

那幡被一根青綠色的竹竿挑著,高高地飄揚在年輕人的頭頂,幡上的八個大字龍飛風舞:“祖傳神醫,小病不治!”囂張地占滿了整麵白幡。

幡下的年輕人一身白衣,臉上難掩困頓,卻絲毫不見頹唐,就那麽靠著竹竿,似乎連站起身來這種小事都讓他覺得太累,所以他的選擇是——一動不動。

直到客人上門。

那是一個老人……一個真正的老人。

他額頭上的每一根皺紋都在告訴你,他是一個老人。他似乎已在人間經曆過太多的滄桑,以至於老態都滿滿地從他心底溢出,浮現在他的每一寸皮膚上。

老人的白發被人群推搡得有些淩亂,他好不容易才擠到年輕人的麵前,微笑道:“人真多啊。年輕人,你這個位置不錯,是怎麽搶到的?”

年輕人連眼都沒睜,似乎根本不屑於和老人搭訕,隻輕輕伸手朝上,指了指那塊迎風招展的白布。

老人看著年輕人,雖然明知道年輕人看不見,臉上依舊掛著笑容:“年輕人,我知道你在尋找什麽。你記住,命運選擇了你。龍的怒吼,正在西方回響;而天地間最強大的力量,正在尋找它的主人。”

說完這幾句沒頭沒腦的話,老人仿佛忘了要來這裏做什麽,轉身重新擠入熙熙攘攘的人群,轉眼就不見了蹤影。

而年輕人,依舊沒有睜眼。

熙熙攘攘的人們身體挨得如此之近,但彼此的心,卻顯得如此遙遠。

那正抱著長刀獨立在眾人中的中年人便是如此的……漠然,似乎周遭的熱鬧完全與他無關。

在這樣熱鬧的集市中,他的眼裏似乎仍然隻有自己懷中的這把長刀。周圍的人不禁疑惑,這樣的一個人,為什麽要到集市來呢?

就在他的麵前,是一個萬分擁擠的小圈子。圈子之中,一個嬌俏的少女正在賣力地表演著雜耍。

走江湖賣藝的女子不是沒有,但多數是一群人共同上路,而這少女卻是從頭到尾都是一個人表演:先是雙刀套路,然後是拋繩雜技,而現在,如正在表演戲法。

看她從看似決不可能的角度一次次地變出魚缸、花盆,圍觀的人群中頓時彩聲不斷,銅幣嘩嘩地砸在地上。

中年人雖然就站在圈子之中,卻決不會有一人以為他正在看那少女的表演。隻是那張平靜漠然的麵容,就足以拒人千裏。

這時,卻偏偏有人湊上來和他搭話。

那是一個老人,一個須發皆白、卻毫無頹唐之色的老人。

不理會中年人毫無興致的臉,老人自顧自道:“你能找到這裏,就是有緣人。我知道你在等什麽。讓我告訴你:龍的魂,嘶吼在藍色的沙漠裏。想要得到力量,你需要的是命運的相逢。去吧。”

說完最後兩個字,老人驟然伸手。

中年人其實已經全身戒備,卻不料這老人的出手快逾閃電,竟是不及躲閃。他頓時被那人一巴掌拍在背上,一個趔趄,跌入圈子。老人嘿嘿一笑,轉眼擠出人群,不見了蹤影。

中年人發覺老人的那一掌中並未暗藏內力,心下稍稍放鬆,恰好聽到少女的半句話:“……讓我們為這位勇敢的大叔鼓掌!”

中年人愕然抬頭,驟然看見少女已然換了一身短打扮,腰間掛著麗排明晃晃的飛刀,正費力地推著一塊巨大的木板朝自己走來。

他還不及說話,少女已經把木板放在他的身後,微笑道:“大叔,勞煩了。”說著一個示意,請他轉過身去麵對木板。

中年人看那木板上的幾處卡扣,明顯是用來固定手腳的,登時明白了緣由——估計是這少女想要表演飛刀刺人之類的技巧,因為沒有搭檔,所以問觀眾是否願意上來相助,而自己,卻恰好被老人推了出來。

雖然明知道是誤會,中年人卻也懶得解釋,索性轉過身去麵對木板,舉起了雙手。這類把戲是江湖中最為常見的,相對於解釋清楚再擠出人群,還不如陪她演完更快更省事一些。

那少女麻利地取出一塊黑布,蒙上中年人的眼睛,大步朝外走出有三十來步,這才轉身探手摸出一把飛刀,沉吟不發。

觀眾們屏息凝神,卻禁不住小聲地議論紛紛。

“你說她能準嗎?”

“一定能,剛剛那杆子頂上的花葉,那不得有四五丈,看那姑娘不都打下來了?人家是有真功夫的!”

“可是,那一共才有七片葉子,她卻用了十五把飛刀才打下來的。”

“你小子不服怎麽著?給你五十把,你能打下來不?”

“那倒是。不過一半一半啊,嘿嘿,恐怕這家夥要……”

“見血好啊,我就喜歡見血,見血多刺激啊。一會要真見了血,我賞一錠銀子!”

“放心吧,這人肯定是安排好的,叫啥來著?托兒,知道不?要不哪裏會有人這麽傻,知道這丫頭是半瓶子醋還敢出來接招?”

“嗯,有道理!這年頭,錢不好賺啊,得拿命來博啊。”

中年入耳音靈敏,聞言已覺不好,正要動作,隻聽少女嬌叱一聲:“去!”破空聲嘶嘶如蛇襲來。

“噗……滋……”

靠著布幡的白衣年輕人依舊懶懶地賴在路邊,偶爾稍稍抬抬眼皮,看看前麵各式各樣、忙忙碌碌的腳和鞋,身子一動不動。

一塵不染的布鞋,主人一定是不出書齋的讀書人;沾滿灰塵的皮靴,主人多半是走南闖北的商旅;尖翹的繡花鞋,不用說,是小家碧玉偷偷出門見個世麵;至於那猶自帶著沙腥味的皮靴,一定不能招惹,多半是來自沙漠邊緣的亡命徒……

正自思量,一對嬌小的桃紅色箭靴三步並作兩步地跳到年輕人麵前,就聽少女嬌脆的聲音急急道:“麻煩你快看看他!”

年輕人聞聽生意上門,方才抬頭看去,隻覺眼前一亮。

——好一個明媚的少女,一身江湖賣藝的短打扮,貼身穿著件桃紅色的襖子配著淡粉色的馬褲,卻令人不覺俗豔,反而愈加襯托出那份專屬於少女的活力來。她的左手上寒光閃爍,赫然是一把寸半長的飛刀,而右手則緊緊拉著一個穿著青衣、麵色平靜的中年男子。想必就是少女口中的“他”了。

年輕人看向中年男子的臉,眼皮上下一動,算是掃過了,有氣無力地道:“閣下麵色晦暗,印堂處隱隱發黑,是有血光之災的征兆啊。若想避過這一災,必須在家靜養,切不可往人多處……”

少女微嗔道:“哪兒有這麽多廢話,誰不知道他要有血光之災啊,看他身上的血不就知道了?你趕緊給他止血消毒啊。”

年輕人聞言將目光朝下挪了挪,正看到那一襲青衫上的鮮血。和那柄深深紮在青衣人肩膀上的飛刀。就見鮮血猶自沿著刀鋒一滴滴落下、年輕人僅有的一絲熱情仿佛在瞬間被抽光,垂下了頭道:“原來又晚了啊。那就請便吧。”

少女微怒道:“請什麽便,你快點給他治傷啊!”

年輕入迷茫地抬起頭,仿佛少女說了什麽荒天下之大謬的話:“治傷去找大夫啊,找我做什麽?”

少女怒道:“你不是大夫麽?”

年輕人似乎再懶得說話,左手微微一指那幡,不再開口。

少女仰頭望去,仍舊是方才遠遠看到的“祖傳神醫,小病不治”八個囂張的大字……不過,仔細看去,在那幾乎占滿了整塊布的大字空隙之間,似乎還有一些小字。

少女眯起眼,努力對抗著刺眼的陽光,朝那些小字看去,勉強分辨道:“事後……鐵口……賽神仙?”

年輕人垂著頭:“不錯,本人就是鐵口界第一金字招牌——事後神仙。姑娘要是問前程盡可找我,而醫藥之事恕本人隔行如隔山,無法幫忙。”

少女恨恨道:“你個神棍掛個醫生的招牌做什麽?”

年輕人也不以為忤,眼皮都懶得抬,隻揮揮手,不再多說一個字。

少女恨恨一跺腳,正要離開,忽聽一聲斷喝:“你這小賊膽敢偷我招牌!”

少女聞言抬頭看去,卻見一名瘦弱男子正艱難萬分地從人群中朝這邊擠來,眼睛望著那碩大的白布幡,口中尚自不住怒喝:“不要走!”

年輕人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中年男子倒是幾次想走,可是被那少女拉著,根本脫不得身。

一會兒工夫,那瘦弱男子已經到了近前。

——仔細看去,他不過二十三四歲年紀,臉色蒼白,身子更是骨瘦如柴,仿佛一陣風就可以把他吹倒一般。此時的天氣尚不算寒冷,他卻穿著一身厚重的狐裘,怎麽看都應該是一個纏綿病榻的病人,但配上那一雙精光閃閃的眸子,卻絲毫不給人瘦弱的感覺,卻反而有了一種異樣的美感,一種旺盛的、充滿生命力的美感。

瘦弱男子看著猶自不肯抬頭的年輕人,一把奪過布幡,怒道:“你這小賊,還給我看相說我會丟東西,原來是你自己轉眼就偷了我的招牌!”

少女察言觀色,頓時明白這招牌原來應該是這瘦弱男子的。那麽說,這男子才應該是真正的名醫了。

當即,她不再管那憊懶的年輕人,轉頭看向瘦弱男子:“這位先生,麻煩你看一下這位大叔的傷吧。”

瘦弱男子不耐煩道:“什麽傷?別煩我,沒看我的招牌麽?小病……”說到這裏,他一回頭,正對上少女明媚的容顏,語聲頓時一滯,臉上不由浮起一抹笑容,話鋒一轉道:“小姐受傷了?傷在哪裏了?待我為你看看。”

少女終於找到醫生,喜不自勝道:“不是我,是這位大叔。”

瘦弱男子轉頭看向那中年男人,仿佛被那猶自呆坐的年輕人傳染了一般,眼皮都不抬,驟然伸手,一把就將中年男人身上的刀拔了下來,淡淡道:“好了。”

沒有預想中的血流噴濺,仿佛那把刀根本沒有刺傷中年男人一般。少女自是欣喜,連那一直懶洋洋的年輕男子都有些驚異,頭居然破天荒地抬了一下。

這些人中,最驚異的卻是那中年男人。隻有他切身感覺到方才這人拔刀的手法是何等的精妙。

在拔刀的同時,瘦弱男子用內力使刀鋒微顫,竟在刀出肉的瞬間封死了傷口周圍的細小血管。這等手法雖是小技,但看這人舉重若輕的樣子,其實力著實不可小視。

少女方才傷了那中年男人,一直甚為內疚,此刻終於鬆了一口氣,忙向那瘦弱男子道謝。

那男子蒼白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還混合著一絲自矜,擺手道:“雕蟲小技而已,不足掛齒。”說著眼光正好瞥到那年輕人正爬起身來要走,當即一把抓住他的手,“小賊,想跑?”

年輕人微微搖頭道:“誰是小賊?我方才不過是見這布幡擺在路邊,以為是無主之物,這才借來用用而已。”

瘦弱的醫生很顯然十分在意自己的這塊招牌,聞言冷道:“哼?真有這麽巧?你剛算完我要丟東西,就順手‘撿’走了我的招牌?你要不是做賊心虛,跑什麽?”

年輕人搖頭道:“我的卦很準的。我要走,是因為這裏人人麵帶晦氣,馬上就會有刀兵之災。”

醫生一訕,不及說話,少女忽地驚異地接口道:“你怎麽會知道的!”

下一刻,不僅少女,所有人都知道這年輕人居然猜對了。

馬蹄聲聲,迅雷不及掩耳,一開始還隻是遙遠的、若隱若現的聲音,轉眼間便環繞了整個幽泉鎮。

馬嘶聲不斷,熙熙攘攘的小鎮瞬間靜了下來,可這寧靜隻是一瞬間,緊接著便是慌亂四起。

一騎、兩騎、十騎、百騎……

轉眼間,在目光所能觸及的地平線處,均布滿了遍身鎧甲、全副武裝的騎士。

那些騎士全身黑甲,頭臉都被頭盔遮住,雙肩處均有一根尖刺凸起,隻看這怪異的肩甲,幽泉鎮上就沒人會不認識——這正是當今幽燕王青居名震九城的龍神騎兵。

龍神騎兵,以一當百,以百當萬,除了那月氏樓蘭的隨龍騎兵之外,縱橫天下從未遭逢敵手。如今就見他們隻是束馬而立,卻白有一番威勢。幽泉鎮內雖然也頗多亡命徒,一時之間竟是無人敢動。

眾騎兵緩緩變換陣形,中間兩騎越眾而出,左邊的一騎渾身黑甲,隻肩頭尖刺乃是血紅色,應是眾騎兵的首領,右邊一人卻身著一件黑色鬥篷,臉上戴著一副青銅的魔神麵具,目光炯炯,似乎能看透整個幽泉鎮。

幽泉鎮地處平原,麵積甚大,但一時間似乎所有原本能夠阻礙住目光的物事都不存在了。不管是身處屋內的居民還是蜷縮在角落裏的乞丐,仿佛都同時感覺到那銅麵人有如實質的目光正緩緩地掃過自己的身軀……

那兩道已然化作實體的目光,便如此囂張地在被龍神騎包圍的幽泉鎮內來回逡巡。

猶白被少女拉著的中年人功力較高,隻覺得那目光似乎正在尋找些什麽,從這邊掃過去,回來……過去……回來……最終,落在自己這一處的次數仿佛越發地多了。

他暗叫不好,正要有所動作,驟然,一聲撕肝裂肺一般的喊聲憑空在幽泉鎮的上空回響起來:“幽燕人要屠城了,大家拚了啊!”

幽泉鎮因為特殊的地理位置,乃是幽燕城和其餘八城的緩衝地帶,一向不受九城中的任何一方管轄,鎮中本就多有不法之徒,甚至不少是九城的叛徒重犯。今日幽燕騎兵突然出現,本就讓人心惶惶,待這真假莫辨的喊聲一出,誰還有心仔細考量,城中頓時一陣大亂。

轟然聲響中,不知多少人擎出兵器朝外殺去,有多少住宅的窗口伸出了強弓勁弩……整個幽泉鎮頓時亂翻了天!

龍神騎統領青權完全沒預料到會出現這種情況,本以為靠著手下這支壓倒性的大軍足以懾服場麵,一亂之下頓時進退失據。

若他真是來屠城的,反而不會如此顧此失彼,眼見場麵失控,青權一咬牙,低聲道:“請大師指點。”

那銅麵人輕輕一點頭,雙手虛抱,緊接著一揮。隻見人群中驟然亮起點點磷光。

青權大聲喝道:“不用管旁人,依計劃,製住鎖定目標!”

騎兵應聲縱馬而起,頓時亂上加亂!

戰馬嘶鳴,少女第一個出手,驚懼之下,左手猶自扣著那中年人的手,右手在腰間的革囊裏一探,已是扣住了滿把的暗器,手一撒,漫天飛花。

這少女方才賣藝時不顯山露水,但此刻一出手,幽泉鎮內識貨的人不禁都暗自驚歎:這暗器扔的,無論是速度、手法無不是江湖一流水準,隻可惜了一點,就是準頭實在太差,比之一般的江湖賣藝者都不如。

但在這樣混亂不堪、敵我不分的時刻,這漫天亂射,毫無準頭可言的暗器實在是最適合不過的攻擊利器。

然而龍神騎久經沙場,此刻絲毫不亂。那漫天暗器看起來聲勢浩大,但能夠射穿重甲,對騎兵造成傷害的實在是少之又少。倒是幽泉鎮上的各路豪俠一時被打翻了不少。

這一來,情勢頓時更為混亂,各路人馬都無暇找暗器少女這個罪魁禍首算賬,紛紛奪路而逃。而龍神騎的目標明確,約一半的騎士下馬合圍,而另一半則勒住絲韁,目光炯炯地準備隨時替換。

那少女暗器出手,人也直直朝外衝去,龍神騎們似乎認準了這個亂撒暗器的少女,十數名騎士排成陣勢,一步步朝少女圍來。少女稍嫌慌亂,右手一抖,一柄飛刀直直飛出,刺向正麵的一名騎兵。

因為方才那手露怯的暗器經曆,被攻擊的騎兵毫不在意,隻輕輕用手一撥,而將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那手執長刀的中年人身上。

鮮血飛濺!

和方才那些輕浮無力的暗器不同,這一柄飛刀卻如撕開一張薄紙一般,毫不費力就刺破了龍神騎兵厚重的鎧甲。

不待驚呆的其餘騎士反應過來,少女右手連抖,又是兩柄飛刀,接連命中兩名騎兵,頓時奪路而逃。

連續損失三名同澤,龍神騎們都動了真怒,長刀閃耀,紛紛朝少女襲來。他們心中隻想,統領隻是下令要那些身中碧磷咒的人,可沒說要活的還是死的。

少女本身的武功比之這些騎兵並未高上太多,被人排成陣勢一逼,頓時險象環生,雖然拚死突破了包圍,身上卻已多了數道傷口。

眼見已到幽泉鎮邊緣,少女心下卻是越來越苦。龍騎兵死死咬在身後,自己則因傷勢失血,腳下越來越慢,眼見就要落入敵人手裏。

突然,少女隻覺背後一陣輕微的刺痛,緊接著,仿佛奇跡降臨一般,方才困擾她的傷痛一瞬間消失無蹤。不及多想,她腳下加勁,一路狂奔。

而那些騎兵,卻奇跡般地沒有追來。

這裏已經是三千裏無人荒漠的邊緣,少女終於停了下來,長長喘了一口氣道:“終於出來了,嚇死我了!那些幽燕人瘋了麽?為什麽要屠幽泉鎮?”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小姐不用怕,什麽屠城,是這家夥順口胡說而已。”

少女回頭,見說話的正是那神乎其技的瘦弱醫生,而那醫生指著的,卻是偷了他招牌的年輕人。

方才一片慌亂,大家各自逃命,沒想到這二人竟然散散和和,最後又和這少女走到了一起。

一聲輕咳響起,少女這才恍然驚悟自己的左手似乎還抓著什麽東西。卻原來是在方才的一路驚慌中,她竟然一直抓住那懷抱長刀的中年男人的手,把他一路拉到了這裏。一驚之下,她慌忙放手。

左右看看,似乎四周都是無垠的沙漠,少女凝神細聽,過了半晌方如釋重負:“沒有敵人追來了。幽燕人真的想要跟八城同時開戰麽?”

那瘦弱男子點頭道:“我果然沒看錯,小姐確有‘聆通’的異能,所以方才才能在眾人不覺之下發現幽燕人的軍隊。我看幽燕人並不是要搶占幽泉鎮,而是在找一些人。”

少女奇道:“什麽人?”

瘦弱男子沉聲道:“如果我沒看錯,他們要找的人裏就包括我們。剛才那個裝神弄鬼的麵具怪人在很多人的身上都施放了碧磷咒,而中咒的人怕就是他們要找的。”

少女一驚,慌忙檢視自己身上。

瘦弱男子自傲地一笑:“小姐放心,碧磷咒實乃雕蟲小技,幾位身上所中的,都已經被我破了。”

那一直沒有說話的年輕人突然開口插話道:“小姐,我看你突然麵泛桃花,似乎要紅鸞星動啊。”

少女似乎沒明白他的挖苦,轉過頭來饒有興趣地看著他道:“你說話怎麽又開始陰陽怪調了,方才那一聲倒是叫得挺響啊。”

年輕人低聲道:“方才那一聲是為了保命。現在聲音小,是因為我太餓了。不怕你笑話,在下已經三天沒接到活兒了,這才想扯一個大幌子招攬一下生意……這年頭,日子可真不好混啊。”

篝火熊熊,四個心神甫定的男女圍坐在篝火邊緣。

中年人自始至終沒說一個字,而少女顯然對這個沉默大叔頗感興趣,轉向他道:“喂,你猜猜那些騎兵為何找我們啊?”

對於這個問題,四人心中其實都有了部分答案。

中年人沉默不語,隻從懷中掏出一塊破蔽的羊皮,放在身旁。

——那羊皮有一寸見方,四個邊角已被磨得發亮,上麵密密繪著一條條不知意義的細線,完全不見文字。

剩下的三人麵麵相覷,不約而同探手從懷中掏出一塊羊皮,一起放在地上仔細對比,赫然發現除了皮質和新舊不同,上麵的圖案竟是絲毫不差,根本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四人互相看了看,忽地不約而同哈哈大笑。

原來如此,自己千辛萬苦搞到手、視若珍寶的藏寶圖竟然是人手一份,怕是哪個作坊的量產。

中年人首度開口,聲音充滿了成熟的磁性:“你們有沒有遇到過一位白發老人?”

三人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然後驟然醒覺,又不約而同地緊緊閉上了嘴巴。場麵一時有些尷尬。

憊懶的年輕人突然開口道:“我看三位的麵相,分居無逆鱗、崢嶸角、玲瓏心,若能通力合作,再加上我的通靈眼,便能合成神龍逍遙九天之象,我們心中所想之事方有可能成功。”

瘦弱的男子不屑道:“你這神棍懂得倒多!”語氣雖然不屑,但眼神中精光閃動,顯然已經意動。

少女驟然站起身來,揚聲道:“好!我們的尋寶團就此成立了!”

這自作主張的宣布來得甚是突兀,卻出奇地沒有任何人反對。

少女重新坐下道:“好,現在我們來自我介紹,大叔,你先開始。”

中年人微微一笑:“在下張三!”

“我是李四。”

“本人王五。”

“姑娘我芳名趙六!”

“……”

“我們重新來一遍吧。”

中年人將懷中長刀換了個位置,看著眼前三人,道:“在下求羽,孤刀浪**江湖人。”

少女微笑道:“我叫藍紫兒,不過走江湖時,別人都叫我錯飛花。”

頹唐的年輕人飽餐一頓後仿佛脫胎換骨一般,精神奕奕道:“在下九十空明,在我們的這行中也算是個名人,外號事後神仙。”

最後是那瘦弱的男子,似乎心情很是不好,隻道:“我叫秦贏。”不肯再多說一個字。

少女嬌笑道:“好!現在我們的尋寶大計第一步開始,大家現在就將聽來的偈語都說出來,共同參詳一下吧!”

第二章 初入龍鏡

如果每一粒沙,都是一個世界。那我們的世界,是否隻是別人腳下的一粒沙塵而已呢?

九十空明其實並不喜歡思考這些玄之又玄的問題,隻不過他發現,在這樣的時刻,讓思想沉浸在這樣沒有答案的問題中,反而會讓自己稍微舒服一些。

無論你走了多久,又被那血紅的太陽暴曬了多久,極目望去,仍然看不到一絲希望,看不到一點不同,隻餘下身後的一串腳印,一路延長到你目光所不及的遠方。除此之外,隻剩下黃沙,一望無際的黃沙。

或許,以往那些消逝在塔斯沙漠裏的生命,並不是死於勞累或者饑渴,而是死於自己的絕望,這種似乎隻剩下你一人在天地間孤零零的,永遠無法逃脫的絕望。

幸好……幸好身邊還有同伴……盡管看起來都不太可靠。

讓九十空明鬱悶的是,似乎這三個不太可靠的同伴,現在都比他要精神一些。

刀客求羽也就罷了,連身為女子的藍紫兒和病殃殃的秦贏都越走越快,相比之下,九十空明一向動嘴多過動身,若非在美女麵前不太好意思露怯,怕早就撐不住要嚷嚷著休息了。

翻過一個沙丘,領頭而行的藍紫兒驟然抬手,眾人一時凜然,急忙停住腳步。

藍紫兒側耳傾聽,似乎在全神貫注地捕捉著大漠中無處不在的風聲,足足半晌,才擦擦汗道:“沒事。”

九十空明苦笑道:“我的大小姐,你能不能別這麽一驚一乍的?咱們這就走了不過一個時辰,你這麽嚇唬我們都已經四五回了。”

藍紫兒歉然一笑,沒開口。

魔鬼之都塔斯沙漠的傳聞在每個人的心中根深蒂固,即使此處隻是沙漠的邊緣,可是在這樣的黃沙包圍中,誰都沒有辦法不神經過敏。

秦贏搶白道:“安全重要,你懂不懂啊?再怎麽警覺也不過分,反正比你事後才開口有用得多。”

九十空明的生計就在嘴上,如今吃飽了飯有了精力,怎肯輕易服軟,當下嘿嘿一笑,徑自轉個話題道:“我免費替你算上一卦。看你眼角桃花紋雜亂相交,眉目間煞氣不退,我送你四個字:意動無緣……”說到這裏,便不再往下說。

秦贏心裏一緊,正要朝下追問,但剛剛搶白過對方,又實在不好意思開口,心下鬱悶,隻得將手中竹竿用力朝沙中戳去。

那竹竿正是當初被九十空明“撿”走的那一根,雖然秦贏十分看重這號稱是天下第一的招牌,但那布幌實在太過巨大,而在沙漠中又沒人觀看,為了方便,他也隻得將布幌收了起來,隻剩這一根翠綠光溜的竹竿。九十空明一直在惡意地猜想,若是這秦贏去了一身重裘,怕是會瘦得和這竹竿有得一拚,這恐怕就是他這麽在意這根竹竿的原因吧。

竹竿一直被秦贏拿在手中當成拐杖用,也順便兼任這脾氣不好的主人生氣時的發泄工具,一路上也不知在沙漠中戳了多少個深坑。但這一次,似乎有些不一樣!

秦贏一戳下去就驚覺不對,那竹竿竟然不受控製一般一路朝下鑽去,轉眼之間,已有小半根竹竿沒入了沙漠之中。

秦贏一時大驚,連忙凝力握住竹竿,隻覺沙下似乎有一種莫名的怪力正在用力拉扯。他幾次用力,竟拉之不動,竹竿反而越陷越深。

這時其餘的人也已發覺詭異,齊齊轉過頭來,正要細看,卻忽地驚覺,自己的腳下有一陣陣的震動傳來。

九十空明方才一直在掐指計算,此刻大喊道:“戊辰晦暗,天地不明。腳下危險,快遐!”

動作最快的是那少女藍紫兒,早在發覺詭異之初。這雖然年輕卻久經江湖的少女便已做足準備,腳下震動才起,她一個輕身,甚至看不出絲毫作勢,已盤旋飛起,身形曼妙如飛燕穿林。

藍紫兒身在半空,猶有空閑偷眼看去。卻見幾十空明第二個飛身而起,動作雖然看起來笨拙,但速度奇快,瞬間已脫離了震動的範圍;秦贏猶自緊緊抓著竹竿,眼見腳下震動,忽地大喝一聲,手上仿佛瞬問集結了千斤的力量,忽地一聲,那竹竿被強行拔出,他連人帶竿翻上半李。

——就見竹竿的另一端,是一隻拇指大小的飛蟲。

那飛蟲看起來好不起眼,乍一看仿佛一隻普通的蝴蝶,仔細看去卻可發現它的身上鋪滿鱗片,在這沙漠的烈日下一閃一閃,發出詭異的光芒。

那小蟲一出,沙漠的震動頓時停止了。

雖然很難想象,不過從眼前的事實推斷,方才那仿佛天翻地覆一般的震動,居然就是這小小的一隻蟲子搞出來的!塔斯沙漠的恐怖早已深入人心,眾人竟是絲毫不敢看輕於它。

方才的一片慌亂中,隻有那中年刀客求羽如山一般沉穩,絲毫不為所動,直到此刻,他方轉過身來,雙目中精光一閃,鎖定那緊緊迫躡著秦贏的飛蟲。

那小蟲似乎感受到求羽充滿殺氣的目光,驟然轉向,鬆開竹竿,朝求羽飛去。

秦贏隻覺手上的壓力一鬆,人倒飛而出,落地時幾乎一個趔趄。

那蟲子飛得極快,隻在眾人的眼中留下一道殘影,便如箭矢般朝刀客求羽疾射而至,眨眼就到了求羽身前不足三尺處。

這一連串的變化來得太快,飛起的眾人剛剛落地,那蟲子已然和求羽短兵相接。而此刻幾人都至少在三丈之外,就是想要援手也來不及了,更何況三人竟是一般的心思,均假裝落地不穩,齊齊停住腳步——一時成了三人圍成一圈,看中心一人一蟲對戰的情形。

眼見飛蟲已至眼前,求羽冷冷一笑,隻聽鏘的一聲,他手中長刀拔出。

外圍的三人齊齊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那長刀!

既然叫長刀,長度自然不會很短。事實上,求羽這把從來沒有出鞘的刀光刀鞘就足有四尺長,比之江湖上大部分門派的長刀都足足長上了一尺,眾人一直在猜測求羽必然有一套極為詭異的刀法配合這柄超長的兵器。

然而直到現在,眾人才發現,其實這刀沒有出鞘時,根本就不能被稱作長刀。

——烈日騰空,那宛若實質的陽光反射在細薄的刀身上,閃爍著迷人的光芒,如一汪秋水,從求羽的手中一路**漾出去,**漾出去……

三丈!

三人不約而同地揉了揉眼睛,心中閃現的都是同樣的懊悔:“方才為什麽沒細看,這東西他究竟是怎麽拔出來的呢?”

這刀實在是太長了,長到麵對著那幾乎要緊貼住身體的飛蟲,眾人實在想不出求羽會有什麽辦法能夠用三丈長的刀刃來對抗這小小的敵人。

刀光閃爍,求羽飛退。

這沉默的刀客此刻終於顯示出了自己的實力,他飛退的速度竟然幾乎不下於那詭異的飛蟲。但可惜,也僅僅是“不下於”而已。

那飛蟲竟然仿佛知道近距離是長刀的死角,故而速度越來越快,離這刀客也越來越近。

求羽的後麵正是瘦弱的秦贏,他眼見求羽退近,下意識地將身上的裘袍裹得更緊些,然後,悄悄地橫跨一步,讓開道路,換了個安全的位置,繼續悠哉遊哉地作壁上觀。

求羽心裏暗罵,卻也終於明白,這三個不可靠的同伴怕是根本指望不上,隻得舞動長刀,集中精力打這場極不公平的戰鬥。

那飛蟲靈活得讓人驚歎,上下翻飛間不離求羽身邊半寸,而求羽的刀太長,根本沒辦法回轉,一時頗為狼狽。

三人遠遠圍觀,越看越是驚異。那飛蟲其實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攻擊手段,隻是覷機朝人一頭撞去,看上去頗像飛蛾撲火,但看求羽身上一道道不斷增多的傷痕,三人自然知道,哪怕隻被這蝴蝶長滿鱗片的翅膀碰上一碰,也絕對不可小覷。

但相對這從沒聽說過的異蟲,求羽的表現更讓三人心驚。雖然刀鋒無法回轉,但求羽卻能急中生智,想出了應付的方法。

——隻見刀光掩映,他放棄了回轉刀鋒的念頭,手中疾舞,竟然隻靠刀鍔,將自身守得密不透風。

那飛蟲被求羽用刀鍔狠狠敲過兩次後,也識得了這東西的厲害,再沒敢強行突進,慢慢地被逼離求羽身邊,而求羽則是越打越順手,若不是刀鋒著實太長,限製了他的舞動空間,怕是這飛蟲早就被他擊敗。

最先忍不住的是藍紫兒。她眼見一人一蟲竟然纏鬥這麽久,終於一聲嬌喝,雙手激揚,緊接著眾人眼前都是一暗。

——隻見虛空中仿佛有無數大大小小的暗器憑空出現,飛蝗一般正正朝求羽罩去。

或許這些暗器原本都是想要對付那詭異飛蟲的,但大部分卻根本沒有準頭,加上求羽的目標實在是比飛蟲大得多,於是,幾乎所有暗器都朝他招呼而去,甚至有幾把不受控製的飛刀朝秦贏和九十空明襲來。

那飛蟲又被刀鍔敲擊一下,求羽的手勁之大,饒是這異種也承受不住,它終於覷了個空子,仿佛化成一道殘光,直直射入地下,消失在沙土中。

如果可能,左手正痛徹心肺的求羽真想乘勝追擊,把這可惡的蟲子碎屍萬段,可惜一則他想不出什麽辦法能夠追擊這鑽入地下的小蟲,二則——那鋪天蓋地的暗器幾乎讓他無從逃避。

長刀一抖,仿佛刀光於瞬間炸裂開來,在求羽的身邊三丈籠起一個巨大的光圈。這三丈刀刃的優勢此刻終於顯示了出來,數不清的暗器沒有一個能夠越過這刀網,沒對這刀客造成絲毫威脅。

沙漠終於平靜了下來。

刀光一斂,眾人雖然睜大了眼睛,卻還是沒能看清,那長刀怎麽就嗖地一下回到了刀鞘之中。

幾人心下同時一鬆,而求羽回過頭去,對著三個袖手旁觀的同伴怒目而視。瞪了半晌,他似乎覺得雖然憤怒,卻仍然不值得自己張開金口,終於還是沒有說話。

秦贏裹緊皮裘,似乎本來打算過來給求羽包紮的,卻被求羽那殺人般的目光逼得一頓,索性冷冷哼了一聲,動也不動;藍紫兒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張了張嘴還是沒說出話來,隻顧著低頭去撿那滿地的各式暗器;九十空明則好像根本沒注意到求羽的怒目,手指不住掐算,口中念念有詞,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場麵一時有些尷尬,除了九十空明口申不知意義的喃喃自語外,連風聲似乎都停了下來。

“甲乙丙丁,天地玄黃,子醜寅卯……”

突然,仿佛時間凝固了一般,藍紫兒彎下的嬌軀突然緊繃起來,甚至不及直起腰來,便那麽彎著腰側耳傾聽。

“快跑!”出自藍紫兒的大喝瞬間震**諸人的耳膜。

藍紫兒兩字一出口,人已經急急掠出,瞬間飛出了不下十丈。

剩下的三人中,秦贏的反應最快,一見藍紫兒的動作就知道不好,不待藍紫兒聲音出口,他的人已經仿佛隨風飄起,看似渾不受力,卻一點也不比藍紫兒慢;而求羽稍慢一瞬,也跟著飛起。

隻有九十空明,口中仍然在喃喃自語,似乎根本沒聽到藍紫兒的警告,身子一動不動。求羽正從他的身邊掠過,見此情形,略一猶豫,還是伸手一把拉住這年輕人的手,提著他一並飛出。

不過一瞬之間,隻聽如暴雨傾盆一般的聲音瞬間在天地間響起,眾人頭皮發麻地看著沙地上數不清的“蝴蝶”爭先恐後地從沙中鑽出,舒展雙翅。

這些蝴蝶和方才的那隻長得一模一樣,數量怕不有成千上萬,陽光照耀下,它們翅膀的鱗片反射著五色的光芒,籠罩住方才眾人所站之處十丈方圓,看上去美輪美奐,恍若幻境。

眾多的舞蝶似乎一時間還沒適應那烈日的光芒,隻在原地舞動翅膀,卻不急著追襲。隻見其中紅綠二色的蝴蝶最多,其次是黃色,而正中的,卻是一隻純黑的蝴蝶。閃閃的光芒不絕從這隻奇異的黑蝶身上散發出來,沿著千萬隻翅膀的舞動,如五色的光河一般,在虛空中流動。

這實在是畢生難得一見的美景,幾乎讓每個人都看呆了……

大家沒真的呆過去的原因,是求羽身上斑斑的血跡和滿身的傷口提醒了他們,這些看上去美麗的精靈實則是多麽的可怕。

方才若不是藍紫兒警醒得早,此刻四人隻怕已經變成了四把篩子。

不敢稍停,四人也顧不得辨清方向,隻顧著拚命地朝前跑去。

九十空明此刻終於從自己的神思中醒來,大聲道:“……三人為眾,大家小心,那東西不是孤身一個的!”

求羽因為一直拉著這個累贅,落在了最後,聞聽這話不由怒從心頭起:“還用你說!”右手一掄,將九十空明甩到前方,同時停步回身,怒喝一聲,探身拔刀。

此時,眾多的蝴蝶方才整成隊形,正朝四人追來,速度雖快,但離大家猶有四五丈的距離。

眼見求羽拔刀,三人心下一鬆。以求羽方才顯露的刀術,擋住這群飛蟲似乎並不難。

刀出鞘。三人同時目瞪口呆。

——求羽從刀鞘拔出來的,卻不是方才的那把長刀,而是一柄匕首。

好一把匕首,長不盈寸,流光溢彩,仿佛上麵被施放了什麽魅惑的魔法,讓人一眼看去就不忍心挪開眼睛,直到它刺人你的胸膛。

但再好的匕首,也隻是匕首。即使求羽生有三頭六臂,每隻手都拿上這樣的一把匕首,也決不可能用這樣短的武器護住全身,更不用說要擋下那撲天蓋日的蝴蝶。

三人實在不明白,求羽準備用它來做什麽。

就見求羽稍稍一頓,緊接著一個轉身,飛也般地朝三人的方向奔來,轉眼就超到了三人的前麵。

還有什麽可說的?趕快跑吧!

太陽正當空的時辰,精疲力竭的幾人終於無力地躺倒在沙丘旁。

足足狂奔了一個時辰,我們的英雄終於擺脫了那群美麗卻恐怖的蝴蝶,但同時,他們也徹底地迷失了方向。

本來,他們一直都小心翼翼地在塔斯沙漠的邊緣尋覓,決不敢深入沙漠一步。但如今,誰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處了。

一直奔到這個舉目四望無垠的沙丘邊,四人才有空閑停一停,也終於有空閑說說話。

而這個時候,四人功力的差距終於體現了出來。

求羽的臉色絲毫不變,似乎根本不累;其次是藍紫兒,這少女行走江湖多半是靠輕功吃飯,一身功夫的確有獨到之處,雖是躺在地上,卻絲毫不見萎靡;秦贏就差得多了,本就瘦弱的他一陣咳嗽,臉色也越發蒼白;而最差的則是九十空明,正躺在地上上氣不接下氣,似乎下一刻就會停止呼吸,雖然極力想要說話,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藍紫兒喘著粗氣道:“剛才那究竟是些什麽東西?”

秦贏其實累得根本不想說話,但是藍紫兒問起,他知道自然不能不說:“我倒是在古籍中見過有關它們的記載。這種異蟲叫‘舞蝶’,據說是由龍鱗所化,一身鱗片刀槍不入,水火不侵,喜歡蟄伏於最酷熱的所在,以血肉為食。我原來一直以為這不過是前人為了描述塔斯沙漠的恐怖才附會出的傳說而已,誰知道竟然真有這種東西。”

九十空明終於喘過一口氣來,聞言問道:“那記載中有沒有說這東西平日都是成群結隊的?”

秦贏似乎非常看不慣這隊伍裏的另外兩個男人,聞言哼了一聲,用濃重的不屑代替了回答。

九十空明的輕功最差,方才也跑得最慢,若不是求羽時不時地拉他一把,恐怕他早就被那群恐怖的舞蝶分屍了。饒是這樣,他的身上仍是添了不知多少道傷口,此刻好容易緩過來,自然覺得痛了,當即也不計較秦贏的輕蔑,道:“喂,賣藥的,給我包紮一下。”

秦贏回答得頗為幹脆:“不管!”

這兩個字斬釘截鐵,連想調和一下的藍紫兒,一句話都被憋了回去。

九十空明怒道:“憑什麽不管?你打仗不出力,受傷了還不管,我們要你有啥用?”

秦贏輕蔑地一笑,指著那光禿禿的竹竿,仿佛那張囂張的布幌還在上麵飄**:“沒看到麽?小病不治!我有什麽用?告訴你,我的用處是救你們的命,這等小傷,你自己忍著吧。”

九十空明大怒,翻身蹦起,正要開口怒罵,忽地凝目而立,驚呼道:“你們快看!”

四人齊齊抬頭,朝九十空明目光所向處看去,卻見遠處恍恍惚惚之處,一道幽藍色的光芒正在明滅閃現。

仔細看去,那光芒閃得頗為規律,平均每次呼吸間閃動一次。

九十空明最先回過神來,喃喃道:“死亡之地,龍神的呼吸指引你的方向。”

藍紫兒接續道:“自深淵中浮現的藍色,是另一個人間。”

再不及多說,四個人齊齊歡呼一聲,似乎滿身的疼痛和勞累都在瞬間消失無蹤,他們拿出比方才逃命更快的速度,直直朝那遠方的藍光飛奔而去。

藍紫兒愣愣回頭,看著身後那一抹奇異的藍光。

仿佛就在觸手可及之處,卻又仿佛在時光的彼岸,那永遠無法到達的所在。藍紫兒很難想象,方才自己是怎麽通過藍光到達這邊的。

眼前,是一片蔥蔥鬱鬱的綠,長藤纏繞著參天的巨木,翠鳥在林間穿梭,仿佛來自九天的瀑布在眼前飛流直下……

誰能想到,就在前一個瞬間,眾人的眼前還是滿目荒蕪的沙漠。

似乎跨過那藍光的一刻,一切都不一樣了。

一個沉悶的聲音響起:“歡迎你們,有緣人!”

四人的一身修為雖有高下之分,但基本上都算得上不俗,特別是藍紫兒,身具諦聽的異能,方圓百裏內的風吹草動都很難瞞過她的耳朵。但即使是她,也根本無法發覺,這沉悶的聲音究竟是從哪裏發出的。

隨著聲音響起,四人隻覺得眼前的景色仿佛一幅未幹透的水墨畫被人用力塗抹一般,變得模糊,然後又慢慢重組。

先是顯現出九重的天上官闕,威嚴城樓的影子仿佛直直朝四人壓來,然後再一變,是熙熙攘攘的鬧市,摩肩接踵的人群翹首以待,望向市中心那座巨大的刑台。帶著麵具的劊子手剛一出現,景色又是一變,那是血與火的交融,高聳的城牆上無數的廝殺正在進行,看上去大小如螻蟻一般的戰士自城牆隕落,如螻蟻一般地死去。生命在烈焰中消逝,緊接著,景色再變,卻是一個小小村落,雞犬相聞的鄰居們湊在一起,親密地拉著家常……

景色一幕幕閃過、模糊,再閃過,似乎這幻境的主人拿不定主意該用什麽樣的景色招待這四位不速之客。四人之中就連最愛多嘴的九十空明都安靜了下來,愣愣看著眼前的奇特景色。

最後,一切終於都靜止了下來。

——眼前是一座巨大的祭壇,它的巨大足以讓九城所有的大巫祭司們嫉妒,也足以讓人覺得,這世上除了此地之外,再沒有一個地方配稱“祭壇”,配用來祭祀那創造了世界的偉大龍神。

祭壇大而空曠。在這無邊的巨大之中,隻獨獨佇立著一個人,一個滿頭白發的老人。

四人一眼便認出了他,正是在集市上出現的那個老者。

如果在方才,四人自然可以認定是這老人引領他們來到了這裏,這個老人便是一切的布置者。但看過了方才那亦幻亦真的景象之後,他們卻不敢再這麽武斷。誰能保證,眼前的老人,會不會隻是另外的一個幻境?

老人漫步走下祭壇,揚聲道:“最後的旅客,你們終於到了。”

四人麵麵相覷,卻沒一個人上前答話。老人似乎也不急,隻靜靜看著眼前的四個人。

最後,卻是那向來最沉默寡言的刀客求羽越眾而出:“你究竟是誰?”

老人哈哈大笑:“我是誰?你們其實應該知道我是誰,不過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可知道,你們自己是誰?”

又是一陣沉默。

“你們或許以為,自己是因為機緣巧合,方才組成了隊伍,又是因為機緣巧合,才會尋找到了這裏。讓我來告訴你們,那是錯的。不是你們找到了這裏,而是龍神找到了你們,龍神希望你們在一起,龍神要你們來到這裏,龍神更要你們接受他的考驗!這是你們的命數,也是你們的緣,更是你們的劫。英雄們,準備接受龍神的考驗吧!”

隨著老人的話語,他的身軀越來越淡,最終和他身後的祭壇一起,慢慢變得透明,直到他最後的一個字氹口,一切都消失在虛空之中。

眼前,仍然隻剩下漫天的黃沙,身後,卻不見了那道藍光。

一切似乎和方才沒什麽變化。沙漠還是那個冷漠的沙漠。方才的一切,好像不過是一場夢。

四個人呆呆站了半晌,秦贏第一個開口道:“紫兒,方才你可曾感覺到什麽異樣?”

不能不說秦贏選了一個最好的時機,雖然聽他擅自去了姓氏如此親密地稱呼自己,藍紫兒的眉頭也僅僅是一皺,心思轉眼就被別的事情吸引了過去,沉思半晌方道:“方才的感覺很奇怪。我以前也不是沒有見過類似的幻境,但那多半是由某些玄妙的陣法發動的,雖然能惑人五感,但我總能感覺到其中的破綻。但剛才,我真的無法分辨,自己眼前的究竟是幻境,還是真實的存在。”

秦贏的臉色越發蒼白,沉吟道:“難道……難道方才我們所見到的,並不是幻境,而是真實的世界?”

藍紫兒疑惑道:“若說那是真實的世界,那麽它又是在哪裏呢?”

這邊兩人苦苦思索,刀客求羽卻仍是一言不發,似乎對這一切根本不感興趣,而另一邊的九十空明則依然掐指,不住地計算。

藍紫兒苦苦思索道:“方才我能感覺到周圍的一切,那祭壇、那草、那樹木,甚至那恐怖的戰爭……但我集中全力,卻如何也感覺不到那老人,你知道麽,就是那個老人……”

九十空明突然插話道:“過去的事都不要再計較,大家還是多想想,我們現在究竟是在哪個世界吧!”

話音剛落,眾人隻覺得精神一陣恍惚,一個沉悶的聲音在眾人的耳邊響起:“恭喜你們看穿了這個世界的奧妙,答案不在過去,而是在未來。那麽從現在起,考驗正式開始。勇士們,前進吧!”

下一刻,幾人的眼前不再是無邊的沙漠,而是一座小村,一個橫看豎看,都完全普普通通的小鎮。

腳下,是黃土揚塵的路,身邊,是帶著泥土香氣的風。四人麵麵相覷。

藍紫兒小心地問道:“現在……我們是在哪個世界?”

沒有任何變化發生。

呆呆站立了半晌,直到太陽升上了頭頂,影子慢慢縮成一個點……

看來,不管幾人穿梭了幾個世界,時間,依舊還是同樣在運行。

方才的一切太過詭異,讓眾人不敢稍有大意。於是,四個呆頭鵝一般的家夥愣愣地看著眼前的村落,而村落中的人,也愣愣地看著這四個呆子。

“想知道我們在哪裏,直接問一下不就知道了麽?”誰也沒想到,最先動作的,居然是那孤僻的刀客求羽。這人一向不言不語,似乎根本懶得思考,卻打破僵局,率先朝小村走去。

剩下的三人對望一眼,不禁都覺得有些好笑,也跟在求羽身後,朝小村走去。

村子很小,而且看得出來,很窮。

然而貧窮並沒有剝奪掉快樂,最起碼對於孩子是如此,看著遍地歡鬧的孩子,藍紫兒覺得自己的心情也變得好了起來。

出乎眾人預料的是,雖然村長狐疑地看著這群外人,但仍舊詳細地回答了諸人的問題。

——這裏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村子,屬於幽燕城轄下。位置就在塔斯沙漠的邊緣……

也就是說,四個人被那神秘的老人一下從沙漠中扔了出來。

求羽又回複到那種事不關己的狀態,秦贏和老村長一句句地閑聊,意圖挖出一些更有用的情報。而幾十空明又陷入恍惚,手指不住亂動。

至於藍紫兒,早已蹲在地上,耐心地哄著那個哭泣的小女孩。

女人,即使是沒有孩子,對於可愛的寶寶也總是無法抗拒的,特別是麵對這個長得如天使,卻哭得梨花帶雨的小女孩,藍紫兒泛濫的愛心已經無法收拾。

其他的事情,交給他們去處理便是,所以她根本沒去理會秦贏他們,更沒有聽到九十空明的喃喃自語。

“……戊己庚辛,四大五常,大家小心,如果我的計算沒錯的話,這裏是一處試煉,考驗的是‘信’,大家千萬不要隨口答應什麽……”

就在他噦噦唆唆地自說自話時,隻聽藍紫兒斬釘截鐵地道:“好,姐姐這就幫你去找!”

九十空明長長歎了一口氣!

殺氣騰空。

目光所及處的山坡上,一座座暗堡雖然隱藏得很好,但仍然逃不過藍紫兒敏銳的靈覺。所以她清楚地知道,這座看起來與普通荒山無異的土丘上,暗藏了萬般殺機,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這一行人如果真的想挑戰這座布置得毫無破綻的殺陣,就是所有人的能力再翻上一倍,也隻有死路一條。

藍紫兒長長歎了一口氣,第九次雙手合十地道歉道:“對不起!”

他們之所以在這裏,正是因為方才她順口答應了那哭泣的女孩兒,要為她去尋找那據說丟失在這座山上的布偶,而九十空明則萬分肯定地告訴大家,這便是龍神的考驗,答應了的事情就必須做到,否則,將永遠也沒辦法摸到龍魄的邊。

誰能想到,這樣簡單的一件事竟會突然變得如此棘手。

誰也不知道是在什麽時候,這座普普通通的山,竟然變成了這樣的一個殺陣。如果沒有藍紫兒靈睿的知覺,眾人隻怕此刻已經變成滿身箭羽的刺蝟。

而這殺陣,究竟是用來對付誰的,已經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隱藏得極好的殺手所圖必大,若是有人要此刻上山,他們將會隻剩下一個選擇——殺!

但他們幾個,卻又必須在此刻上山。

雖然幾人還有一個更好的選擇,就是在此處等上幾天,待這些殺手事了後,再上山去完成承諾——反正答應了小女孩,卻並沒有附帶期限。但奇怪的是,四個人卻仿佛約好了一般,誰也沒如此提議,仿佛時間對於他們來說,比生命還要重要。

日頭漸漸朝西偏去。藍紫兒和秦贏滿麵焦急,九十空明仍舊是那副神思不屬的樣子。

忽地,求羽猛然站起,長刀交到左手,就要朝山上行去。

藍紫兒第二個跟著起來,正要動作,驟聽九十空明喃喃自語一般的聲音響起:“不要動!”

三人詫異地望去,卻聽九十空明道:“……子醜寅卯,玉出昆岡……我算出來了,那個布偶,就在那裏。”

眾人聞言隨著九十空明的手指看去,卻見一個半舊的布偶就那樣靜靜地躺在藍紫兒的腳邊。

眾人一時哭笑不得。

四個人都是當世一等一的人才,但就因為認定了要找的東西在山上,竟是沒有一個人注意到自己身邊的物事,更沒一個人想到,在冒死上山之前低頭看看自己的腳下。

如果真的就此戰死在山上,那閻王爺聽到了,估計都要跟著笑死一回。

藍紫兒嘻嘻笑道:“想不到你這次居然及時算準了一回。”這話雖然是誇讚,但聽起來卻有點別扭。

好在九十空明似乎並不在意,臉色陰沉不定,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雖然不明白為什麽女孩兒言之鑿鑿在山上的布偶會出現在山腳下,但無論如何,任務總算是完成了,這“信”的考驗估計也就算是過了吧?

四人心下喜悅,當即便要悄悄退回村裏。

藍紫兒最後一個起身,一行人正要撤走,忽聽馬蹄聲疾,一騎遠遠馳來,直直朝山坡而去。

第三章 戰與逃

在正常人眼中,世上分為兩類人:普通人和瘋子;而在瘋子的眼中,世上也有兩類人:瘋子,和自己。

藍紫兒相信自己是一個正常人,所以她完全無法理解,九十空明這個半瘋的家夥,為什麽突然就變成了徹底的瘋子。

而且,這瘋子,或許會害死所有人。

誰都能看出來,山上那殺氣橫溢的殺陣,等的是這個突如其來的騎士。

——那騎士看起來三十多歲年紀,鼻直口闊,也算相貌堂堂,但滿麵風霜頹唐之色,一身仿佛拚湊起來的黑白盔甲,破碎不堪,塵土之外還沾染著斑斑血跡,**駿馬雖然在狂奔,但耳鼻間鮮血不斷,似乎隨時都會倒下。綜合起來,這一人一騎就是兩個字——落泊!

或許這是一場剿匪之戰的餘波,城主的軍人正在這裏伏擊匪首;或許這是一次仇恨的終結,臥薪嚐膽的尋仇者等待著正義的最後一擊;又或許這是一次劫掠,凶殘的盜匪為了殺人滅口,不惜花費偌大的代價去伏擊這殘存的活口……

或許還有很多或許,或許這人早該下地獄,或許這人命不該絕,或許這人家中還有嗷嗷待哺的幼兒在等著父親的歸來……

但這一切又和我們有什麽關係呢?

我們需要的是龍魄!我們要做的事情是通過龍神的試煉!我們現在應該拿著布娃娃,頭也不回地迅速退走,完成“信”的關卡,然後走人下一個龍鏡,直到得到龍魄,達成心願。

至於這騎士,讓他自己去解決一切吧。或許,他和那些伏擊者,都不過是這龍鏡中的幻影而已。他即將馳入包圍,即將陷入血戰,即將用自己和敵人的血染紅大地,但,這一切都和我們沒有任何關係。

藍紫兒悄悄在心裏又加上了一句:“何況,他又不帥!”

就在藍紫兒悄悄後退,求羽長刀歸鞘,秦贏一聲不響地轉身時,一個人形就在他們的一個不經意間,仿佛鬼魅一般瞬間躥到了大路的中央,張開雙臂,硬生生擋在騎士之前。

昨日在燕原集上震撼了無數人的海豚音再現人間:“停下!山上有埋伏!”

下麵的幾件事情幾乎是在同時發生:一、那騎士沒有半分猶豫,飛身下馬,在空中一個轉身,朝來路飛奔而去。能體現出此人厚道的一點,在於他起身前稍稍勒了一下馬韁,那馬將頭一偏,稍稍拐了個彎,使得躥到大路正中的九十空明免掉了被亂蹄踩死的命運。

二、漫天箭雨朝著聲音發起處,無差別地漫天射下。

三、四人拚命抱頭鼠竄。

四、藍紫兒破口大罵:“你個神經病,腦袋進水了啊!%¥#¥*!”

藏在小山上的伏擊者早就看到山下鬼鬼祟祟的四人,但也早就確認他們並不是與敵人一路,故而沒怎麽把他們放在心上,沒想到在關鍵時刻,竟然真的有人不知死活地跳出來,一舉壞了他們的大事。

九十空明攔人的地方幾乎已經在山上弓箭的射程之外,而眾人逃竄的反應速度之快,更是讓這個距離的優勢加倍地體現了出來。幾個呼吸間,那山上伏兵精心準備的箭雨已經不能對他們構成絲毫威脅。

然而隻聽一聲呼哨,緊接著漫山的梭梭聲起。藍紫兒在百忙中回頭一看,幾乎嚇得魂飛魄散。

——卻見半山的灌木叢中,仿佛憑空生成一般,一個個黑衣騎士前後冒出,稍稍一整陣形,便黑色的潮水般轟然湧下。

這群騎士全身都穿著黑色鎧甲,**看似是一匹匹黑馬,但仔細一看卻發現,那東西或許不應該叫做馬。它們雖然是馬的模樣,但頭上卻生有一根獨角,身上滿是細密的黑色鱗片,正載著沉默的騎士,從半山腰俯衝而下。

眾人幾乎都有些絕望。

方才九十空明突然現身引發敵人的攻擊,幾人雖然惱怒,卻並不怎麽放在心上。敵人不過是伏擊麽,我們惹不起總可以跑啊。誰都知道,既然是埋伏在山腰,便不可能是騎兵,否則馬動和馬嘶就足以暴露埋伏者的身份。而隻要不是騎兵,我們尋寶團的成員們就相信,這天下還沒有他們逃不了的命。

誰知道,他們卻偏偏算漏了一種騎兵;而似乎是老天的嘲弄,這埋伏在半山腰的,正是這種要命的騎兵!

——塞北有馬名隨龍,身有龍血,獨角被鱗,刀槍不入,乘風逐日,與人通靈,非至智至勇之士不能得,而若能得,便可恃之縱橫天下,無人能當。而這世上,竟有這樣的一群人,擁有如此神秘的力量,組建了這樣的一支騎兵。他們的坐騎,全部都是這天地間最神駿的馬——隨龍。而這支騎兵正是整個月氏樓蘭,或許是整個九城最強大的騎兵——直屬月氏大巫、被稱為“神之劍”的樓蘭隨龍騎。

一代戰神、現任的幽燕城主青居曾經感歎過:“麵對十倍以下的敵人時,隨龍騎就是無敵的代名詞。”

或許這話有些誇張,但幾人卻絕對不會覺得,麵對自己這區區四五人,那俯衝而下的三十騎隨龍騎兵會有失手的可能。

——秦贏一邊暗暗咒罵九十空明的魯莽,一邊思忖形勢。

隨龍騎是月氏樓蘭最後的底牌,此番一次出動數十騎,所圖必大,可知這被伏擊的漢子身份必定極為重要,故而這些騎兵雖然會恨他們破壞好事,卻未必會和四人多加糾纏。

他眼見騎士黑潮般卷至,當即大喝一聲:“分頭逃!”喊畢手一拉身邊的藍紫兒,就要朝岔路逃去。

可是手一用力,竟然沒能拉動,秦贏轉頭一看,鼻子差點被氣歪。

——卻見藍紫兒朝他尷尬地一笑,另一隻玉手卻被那惹事的九十空明緊緊拉住;而九十空明一邊拉住藍紫兒,一邊還緊緊追在那被迫的漢子之後;另一邊的刀客求羽則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抱著長刀跟在眾人的身邊。竟是沒有一人響應自己的提議。

秦贏一跺腳,己經來不及思忖,手一鬆,身形展處,徑自沿岔路去了,瞬間就不見了蹤影。

同一時間,漫天箭羽閃爍。

隨龍馬不愧為天下第一神駿,隻這短短的瞬間,三十騎已然追入眾人百步之內。

這可不是方才那射程外威懾大於威脅的羽箭,而是天下第一精兵隨龍騎在射程之內發出的奪命凶器。箭還未至,嘶嘶的破空聲已懾人心魄。

去了一個秦贏,多了一個陌生漢子,被追殺的四人對視一眼。

求羽和那陌生漢子不約而同地一個轉身,迎著漫天箭雨,直朝氣勢洶洶的隨龍騎殺去。九十空明則是爆發出讓人詫異的速度,拉著藍紫兒,速度幾乎在瞬間增加了一倍,頭也不回地遁去。

箭如雨下,四人二往前,二往後,拚盡全力地堪堪避過。

本來隨龍騎的騎射天下聞名,一出手必定連綿不絕,四人若是一力前逃,腳力無論如何也比不過這些神駿,隻能在連綿的箭雨下精疲力竭、束手待斃。黑甲騎兵們甚至已經提前感受到貓捉老鼠一般的快感。

但眼見求羽和那漢子忽地回身反撲,饒是眾騎兵訓練有素,也不由一愣。倒不是他們沒想到會有人拚死反撲,但萬萬沒料到以那漢子的身份,居然會有膽子不逃反攻。

領頭一騎正是這群騎士的統領——拓跋飛允,他見此情形稍稍一愣,迅速舉手,止住了身後屬下的第二輪箭雨。

雖然此行的目的是要殺死那漢子,所以理論上再來一輪箭雨將眾人射成刺蝟,此行的任務就算完成了。但……但誰能知道這件事情日後會不會有隱患?若是有一日天翻地覆,這殺人的罪責都被推到自己的身上……也是一件極為恐怖的事。更何況,若是能活捉這人,自己才是真正地可進可退。至於上司麽,為難事不妨就裝裝糊塗,讓他去幹吧。

嘴角沁出一絲笑意,拓跋飛允長刀出鞘,看都不看飛蛾撲火般迅速撲近的二人,隻冷冷看著遠方身形越來越小的九十空明和藍紫兒二人,冷哼道:“捉活的!”

一道炫麗的寒光匹練般閃起,就見那被追殺的漢子在奔馳中擎出背後長刀,隨著一大步跨出,長刀如九天雷霆般朝領先的拓跋飛允斬去。

這一係列動作一氣嗬成,那刀光仿佛在瞬間奪去了烈日的光芒,饒是以隨龍馬之神駿,仍是承受不住,長嘶一聲,人立而起。

隨龍騎近來和這漢子多有交手,雙方早已對彼此的斤兩摸得一清二楚。那被刀鋒籠罩的拓跋飛允雖亂不驚,完全不理仿佛要劈開大地的刀鋒,一勒馬韁,專心控製住受驚的隨龍馬。左右的兩名騎士則將身形一轉,兩把長刀十字架起,擋向那漢子的長刀。

一聲錚響,三把長刀擊在一處,隨龍騎的兩把長刀齊齊斷裂,而那漢子的長刀也不由一頓。

就是這一頓的工夫,另外三名騎士已撥馬趕到,三柄長刀同時刺向漢子的頭、咽喉和胸口。漢子暗自一歎,真氣泄處,身子落地,同時一個後翻,暫時躲開了合圍之勢,長刀舞動帶起一片寒光,饒是隨龍騎士都身著重甲,一時也不敢過於迫近。求羽的身形比那漢子稍慢,這一刻堪堪衝至,卻恰好迎上退出戰圈的拓跋飛允。

求羽手一翻,刀出鞘。那一瞬間,拓跋飛允幾乎疑心是自己眼花了!或者是這個莫明其妙的敵人腦筋莫明其妙地脫線了?

躍起,握柄,拔刀,斬下……動作有模有樣。可是,即使迎著刺目的烈日,仍可以看出,那人的手中,什麽都沒有。難道這人是個瘋子?愣神不過是一瞬間,拓跋飛允隻覺得頭上一陣輕微的顫動,竟似被一件看不見的利器正正砍中了頭頂。

拓跋飛允隻覺一股從未有過的恐懼,向自己的心底襲來。

他從十幾歲起縱橫軍旅,大小傷受過無數,卻從來沒有像這一刻一般,被人如此近、如此準地擊中過要害。他的腦海裏甚至映出了自己的頭顱粉碎、腦漿四溢的恐怖景象。

可是,什麽都沒有。就像那敵人空著的手一樣可笑,什麽都沒有。除了頭頂那被頭盔阻隔後輕得比撓癢還不如的震動,什麽都沒有。

敵人一招得手卻絲毫不見喜色,手一翻,仍是一招直刺,除了手上依然空空,看起來有些滑稽之外,倒也似模似樣。

拓跋飛允自幼從軍,慣於大刀闊斧,對江湖上的小巧刺殺術所知不多,但此刻也已猜出,那敵人手上並非什麽都沒有,而是有一把極窄極細又近乎透明的刺劍。就是這樣一把在陽光下看起來似乎根本不存在的細劍,方才擊中了自己。

可惜啊,拓跋飛允冷笑。你們這些鬼蜮伎倆在江湖上玩也就罷了,竟然會想要用來對付我們堂堂的隨龍重甲戰士麽?

這邊,隨龍三十騎分為三組,十二人結成陣勢,圍住那漢子,刀光閃爍,卻不急於求進,隻將那漢子牢牢圍在核心,不讓他突圍而去;另十二人駐馬於一邊,警惕地看守住那漢子的戰場,隨時準備出手替換;另有五人,長刀閃爍,卻將那求羽殺得狼狽不堪。

若論實力,求羽其實並不在那漢子之下,但卻吃了手中兵器的虧。

他手上的刺劍若是偷襲暗殺,那是一等一的利器,但在這戰陣之上,隨龍騎士身上穿的都是月氏樓蘭巧匠鍛造的極品鎧甲,連頭臉都護得嚴嚴實實,除非能刺中肩肘膝蓋等交接縫處或者是雙眼,才能對其造成些許威脅,更嚴重的是,那劍實在是太細了,以至於求羽根本不敢用它來格擋敵人的兵刃,隻能一路輾轉挪移,任憑身上的傷口一道道增加。

故而雖然求羽這邊的敵人要遠遠少於另一邊,但情景卻更加狼狽。求羽隻能一邊暗中咒罵,一邊苦苦支撐。

拓跋飛允此刻雖然隻是撥馬站在一旁,看似悠閑,卻時刻都在注意著兩邊的狀況。眼見求羽這邊雖敗不亂,那漢子的耐心卻已慢慢被磨光。先前他刀刀自守,密不透風,現在十刀之內,他卻也抽空攻出個一兩招,且是刀刀見血。那讓求羽一籌莫展的鎧甲在流光的長刀之下如紙片般被撕裂,轉眼間他已砍倒了三名隨龍騎兵。而外圍觀望的騎兵急急補上,隻能堪堪維持陣形不亂。

對此,拓跋飛允不驚反喜。看起來似乎是那漢子聲勢漸漲,但堅不可久,隻要等他的銳氣過去,便是自己立下大功的時刻了!

再過片刻,眼見漢子出刀間攻勢越來越多,而求羽仍是左閃右避,然而那五名戰士雖然占盡優勢,卻一時無法奈其何。

偶爾,拓跋飛允的目光恍若實質地掃過不遠處的山崖,躲在崖後的兩人似乎能感覺到那目光中漫溢的威脅與不屑。

既然知道行藏已露,兩人索性大模大樣地冒出頭來,盯著這邊完全不容樂觀的戰局。

去而複返的藍紫兒此刻神情緊張,雙手扣滿暗器,直直瞪著越來越狼狽的求羽,似乎馬上就要衝下去救人……注意,重點在“似乎”兩個字上:而另一個人,自然就是事後神仙九十空明了。他還是如同平時那樣,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樣,左手不住掐算,口中念念有詞:“四十五、四十六、四十七……四十九,好快,五十三……”

拓跋飛允猜得不錯,那陌生刀客的朋友們終究不會就此棄下這孤身阻擋追兵的同伴,但他也沒全猜對,這兩個朋友回來後,並沒有飛蛾撲火一般地過來送死,而是遠遠躲在安全的地方縮頭縮腦,似乎隻是準備用目光給自己的刀客夥伴送終。

拓跋飛允冷笑一聲,既然這樣,就不必再等了。

拓跋飛允看了看狼狽不堪的求羽,想起方才那讓他驚懼的一擊,再抬頭看看不遠處的斷崖,搖搖頭,收起心下莫名的憐才之意,猛舉起左手,大喝一聲:“疾!”

隨著這一聲大喝,圍攻求羽的五人刀勢一變,招招奪命,刀網漸漸收緊,雖然因此陣勢破綻大增,但求羽手中的細劍根本無法對騎士們造成威脅,而他們手中的長刀每一閃,求羽身上便是一道鮮血飛濺,眼看就要殞命當場!

遠方斷崖上,藍紫兒的臉色劇變,飛身就要跳出,卻被九十空明一把拉住——這已經是短短時間之內,九十空明第二次阻止藍紫兒的行動了,上一次事出突然,藍紫兒沒來得及表達出自己的憤怒,而這次她卻是早有了心理準備,充分醞釀好翻臉的情緒,剛一感到左手被捉住,右手便一轉,十七八把飛刀盤旋著飛向九十空明。

藍紫兒的暗器缺的是準頭,但決不缺速度,連眾人中武功最高的求羽都曾躲不過她的飛刀,何況是在這麽近的距離之下,麵對的是武功半吊子的九十空明?

藍紫兒滿擬捅他個見血,出出心頭惡氣,沒想到九十空明似乎早就預料到藍紫兒的出手,在她的手還沒揚之時,已用一個極其不雅的姿勢團身打滾,讓藍紫兒的暗器變成了朝著虛空發出……

如果你能未卜先知,那麽無論多可怕的暗器,你都能躲過……如果發暗器的人有準頭的話。

九十空明苦笑看著肩頭插著的飛刀,嘶聲道:“有轉機,不可妄動!”

這話出口的前後順序非常合適。如果他先說“不可妄動”四個字,藍紫兒絕對不會理他,等他說完全句,估計藍紫兒已經離開斷崖到了山下了……然後她一定會和求羽一起陷入隨龍騎的重圍。到時候九十空明就要費心考慮一下,要不要冒險下去救人了——損失一個夥伴或許沒什麽,可要是一下就死了一半,估計離團滅也就不遠了。

所以他先說了前三個字,適時止住了藍紫兒難得的衝動。雖然隻短短一日,但九十空明的靈異之處還是讓她寧可信其有的。

九十空明情急生智,亂喊了這一句之後,正不知該如何接續,驟看藍紫兒神情一變。她急急往高處跑了兩步,微微側過頭,舉起右手,伸出食指,似乎真的感受到了什麽。

九十空明不解,正要開口詢問,卻見藍紫兒微微一晃手指道:“噓,你聽,是風的聲音!”

拓跋飛允雖然沒有藍紫兒的諦聽異能,但身為樓蘭一等一的高手,五感也甚為敏銳,所以他隻比藍紫兒慢上一瞬,便發現了那咆哮而至的危機。

那是風……

或許不過是起自中土某株嫩草不經意的舒展,然後慢慢地遊曆過中土的繁華,雄關的壯麗,邊塞的殺戮,一路上呼朋引伴,卷起孩子的夢,帶上刀鋒的血,慢慢地,席卷成了這般咆哮的存在,然後卷起千年的故事,揚起億萬斤的黃沙,縱橫萬裏,在世人的傳說中增添一抹新的恐懼。

如今,它來了!

隨龍騎的伏擊地點,乃是塔斯沙漠的邊緣,方才雙反一追一逃,不知不覺間已經踏入了魔鬼的領地。

方才,還是人類的廝殺侵擾著這片土地的寧靜,而轉眼間,沙漠發出了它自己的怒吼,讓最勇敢的人類都為之驚懼。

那是肉眼不可及的速度,上一刻,眼前還是蔚藍的天空,轉眼間,粗大的沙粒便充塞了眼簾。所有的人,追殺者和逃亡者,同時失去了目標。

“逃!”藍紫兒覺得自己發出的是自出生以來最大的一聲呐喊,但可惜在這天威之下,卻連她自己都聽不到這叫喊。

不過這其實根本不要緊,因為在這種情況下,任何一個人,第一時間想到的,其實都是同一個字——“逃!”

隨龍騎不愧為九城的第一精銳,在起初的慌亂過後,他們便迅速地沿著強大的慣性,朝著拓跋飛允靠攏。在這意欲讓所有人折腰的狂風下,以讓人驚歎的速度重整陣形,然後,逆著狂風,追擊!

天威不可測,但敵人,更是絕對不能放走。

不過片刻,馬蹄聲再次整齊地響起,甚至連那充塞天地的風聲都不能將之壓下。月氏樓蘭的戰士再次證明,隨龍不愧是天下第一神駿!

在這樣的風沙下,能夠行動已是奇跡,若再想認清敵人簡直是妄想了,所以當拓跋飛允瞥見一個模糊的身形時,便毫不猶豫地帶領兒郎直追了下去。

故事要想編下去,有兩種基本方式:一是讓某些人物一而再再而三地走好運,二是讓另一些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倒黴……

所以,那個被迫擊的身形,就是我們倒黴的沉默刀客,求羽。

其實求羽被追上,並不是倒黴那麽簡單。

方才一場混戰,那陌生漢子一開始穩守,但被砍了幾刀後火氣上來,就不顧什麽剛不可久,刀刀對拚,倒讓那些一意活捉他的騎士們束手束腳,基本沒受幾處傷,雖然大耗精力,但關鍵時刻風沙突起,那漢子死裏逃生之下激起殘存的激力,轉眼就跑得不見了蹤跡。

而求羽平日被手中的那柄刀磨得早沒了性子,所以方才一見情勢必輸,便一意穩守,雖然身上傷痕累累,但守得仍是穩如泰山,任由鮮血淋漓,但情勢不亂,他仍可以靜待機會。考慮到自己手中那柄奸細一般的刀和敵人對他根本是毫無顧忌地痛下殺手,他能一直守到此刻,不得不說他的策略比那漢子要好得多……這是在正常情況下。

然而狂風忽起,二人各自逃命,立時情勢急轉。

精力可以透支,但身上的傷口和失去的血液卻是硬指標,於是,那漢子眼見逃出生天,求羽卻是被隨龍騎緊緊迫上,而且越來越近。

這時,藍紫兒和九十空明靠著諦聽的異能,已到了求羽身邊,但速度是沒辦法加成的,這兩個夥伴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奔在前麵抵禦住部分風沙,好讓求羽盡量走得更快一些。

此刻,九十空明終於不再藏私,雙手十指如彈琴般不住輪動,隨著他指上的動作,迎麵而來的風似乎變弱了,而從身後掠走的風卻變得大了許多,讓緊跟在身後的隨龍騎們的速度不由慢了下來。

以身為法陣,以人為指引,調整天地之力。這巫力雖然並不特強,但這借勢運用的技巧已是天下少有了。

但借勢終究是借勢,隻能稍阻,卻無法徹底扭轉情勢。

眼見隨龍騎越來越近,甚至連那馬蹄透過風沙的呼嘯都重重敲在了三人的心頭,一切似乎都已經難以阻擋。

求羽再一次緊握刀柄,而九十空明則是再一次考慮是否該獨自逃命。

狂風怒吼中,仿佛又有一縷微風掠過。那隻是一股即使在寂靜無音的初春草地上,也會被你忽略的風。但就在這狂風鼓動人耳膜的時刻,卻讓逃亡中的三個人全都感覺到這一縷奇怪的風。

三人側目,卻見一個壯碩的身形完全無視肆虐的風暴直直掠來。到了近前,他們才看清,那人其實與“壯碩”二字根本沾不上邊,而是相當的瘦弱,瘦弱到似乎隨時都會變成一顆隨著狂風飛舞的沙碩,飄到目光所不能及處。而那壯碩的錯覺,其實來自於那人身上穿著的厚厚狐裘。

不用說,自然是脾氣暴躁的神醫秦贏去而複返了。

此刻,雖然風沙遮住了眾人的視線,但可以確定的是,隨龍騎離他們不過百步。若無這風沙,現在便是絕殺的死局!然而即使有了這風沙,也不過是將絕殺的時刻稍稍延後而已。

秦贏掠至,臉色絲毫沒有為方才獨自逃走露出絲毫的歉疚……或者說,他的臉上根本沒有任何表情,也沒有任何的話語和動作,直到掠過求羽身邊,手方才微不可見地一動。一根細細的銀針在求羽的左臂上一刺即收,緊接著,仿佛這一刺消耗掉了瘦弱神醫的全部精力,秦贏一個趔趄,幾乎跌倒。

他下針的地方既不是什麽穴位,也不是什麽要害,甚至根本沒有重要的血脈運行。但說也奇怪,求羽隻覺得隨著那一針刺下,四肢百骸之間所有的疼痛竟然刹那間消失不見,甚至連方才因為失血而引起的眩暈感也一並消失了!

這簡直不像是醫術,而近乎某種妖術,某種讓時間瞬間倒轉、一切回到了受傷前的妖術!

秘技:移情刺。

就見秦贏的臉色一白,但卻迅速推開意圖攙扶他一把的藍紫兒,一言不發地領先掠飛而行。

求羽回複了狀態,尋寶團頓時擺脫了巨大的累贅。高手的實力帶來的優勢,在這樣惡劣的風暴下頓時凸顯出來,不過幾呼吸間,隨龍騎已然失去了眾人的蹤跡。

夜。

誰也不知道,莫明其妙惹上的隨龍騎現在距離自己有多遠,所以即使今夜烏雲蓋天,四個互相埋怨累了的人仍是不敢點燃篝火。

一日就這樣過去了。今日一切樂觀地說,是多姿多彩、驚險刺激,悲觀來講,則是毫無頭緒、險象環生。

九十空明整個人呈“大”字躺在地上,頹唐道:“喂,你的醫術還真不錯,趕緊給我治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