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忠信誰明之

數日奔波,餘綻夜來睡得極為安穩。

阿鏑睡到半夜,卻迷迷糊糊地聽見外頭有動靜。

她在外間,又自來警醒,猛地睜開眼,扭頭看看餘綻睡得正香,自己便悄悄起身。

“阿鏑……”可餘綻仍舊驚覺,含糊地喊她。

“小娘子,我出去走走……”阿鏑假作要去茅廁。

餘綻放下了心,翻個身,喃喃:“天還冷,又在外頭,你在屋裏用淨桶也使得……”

“無妨。小娘子睡吧,我就回來。”阿鏑輕手輕腳地出了房門。

果然不出她所料。

清幽小院的門口,有一個人靜靜地站在那裏。

阿鏑提氣疾步奔了過去。

那人轉身便走。

阿鏑緊追不舍。

兩個人三繞兩繞便到了一個僻靜處。

“你究竟是什麽人?引我來此卻是為何?”阿鏑終於醒透了,此刻滿眼滿身的戒備。

“家中主人要見你。”

來人是個青年男子,精壯得很,一身黑衣黑褲黑布蒙臉,根本看不清模樣。

阿鏑的手悄悄地探到身側,那裏有她的一個小鏢囊:“見我?我一個小丫頭,見我做什麽?”

那人手腕一翻,一柄利劍警告一般,遙遙指向了阿鏑的手。

阿鏑一驚。

此人的眼力武功都高出自己許多,如何卻不肯製住自己?他就不怕自己高聲叫喊,泄露了他的行蹤?

“你本人自是沒什麽可見的。你家裏的那些破事兒,原本也都不放在我的眼中。隻是你是我師妹的貼身丫頭,這就值得我好生跟你聊聊了。”

懶懶散散的聲音響起,鍾幻從暗處裹著純白的狐皮鶴氅踱了出來。

阿鏑滿眼匪夷所思:“你是……你是鍾先生?!”

“哎!小丫頭眼神好,記性也不錯!”鍾幻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臉上滿是笑容,眼底卻是一片冰寒。

阿鏑的臉色變得有些怪異:

“看來鍾先生一早就知道小娘子在必勝居,卻為何不去見她呢?”

鍾幻挑了挑眉,嘖嘖了兩聲,歎息道:“她坑我嘛!多年的老習慣無論如何改不了。她去給人家造床弩,卻嚷嚷得滿世界都知道,圖紙從我這裏來!

“我若是招搖過市,想必到不了明天早上,就會被蕭家、宗家或者不知道誰們家,給囚禁起來,非逼著我把所有記得的東西都吐出來才罷了。”

再歎口氣,鍾幻骨節分明、如白玉一般的手指,從鶴氅裏探了一根出來,撓了撓鼻子。

“我又沒有她那個本事,九箭連珠的絕技都不屑於藏著掖著。嘖嘖。我惜命啊!”

阿鏑腳下悄悄後撤了半步,臉上戒備之色更重:“那鍾先生夜半三更的,讓人引我來此,卻是為何?”

“你這個孩子,我老早就打聽過了。自幼善良熱情,待人也誠摯,照顧人也細心。

“原本蕭家把你送給我師妹,還真是一片好心。隻可惜,去年你陪著我師妹住在東寧關的時候,你那個在府中做護院的父親,腿斷了。”

鍾幻輕描淡寫地說著,眼睛卻緊緊地盯著阿鏑。

阿鏑的手輕輕顫了顫:“此事我跟小娘子說過了,她給了我許多錢,我也請了人去看護父親,如今他已經好了……”

“鋸了半截,裝了義肢,陰天下雨就奇痛難忍。

“小阿鏑,你別忘了,我是個大夫,而且是夜平的首徒。蕭韻的毒,其實是我治好的。”

鍾幻往前慢慢地走了幾步,“你嫂嫂照應煩了,便都推給家中幫傭的婆子。可人家婆子也有丈夫兒子,怎麽肯盡心貼身照應你那鰥夫父親?

“去年你回到家裏,再去看你父親時,他已經生了褥瘡。

“這些,你都沒敢告訴我師妹。你怕她讓你回家伺候父親。你丟了差事,父女兩個就都沒了進項,隻能被你嫂嫂拿捏。

“所以,你就偷偷地去求了蕭寒。”

阿鏑臉色蒼白地往後退了三步:“鍾先生看我一個小丫頭這樣嚴密做什麽?”

“當然是因為我師妹倚重信任你了。”

鍾幻的笑容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唯剩了一點一點濃重上來的滿身陰寒。

“隻是,在蕭寒暗示過你他十分傾慕我師妹之後,你便時時刻刻地想要把我師妹撮合給他,這個做法,我卻不敢苟同。”

鍾幻說到這裏,頓了頓,低頭看著地上尚未化盡的殘雪,伸出腳來踩了踩,抬頭。

“我師妹是世上無雙的寶珠。她喜歡誰,就和誰一處玩。她愛慕誰,就和誰成就婚姻。這是她的自由。這也是對方的榮幸。

“她不喜歡蕭寒,也不喜歡蕭韻。她覺得蕭寒太陰冷,又覺得蕭韻太孩子氣。她對他們的感情,都隻是朋友,僅止於欣賞。

“在這種情況下,蕭家如果識趣,就好好地守好他們作為朋友的本分。如果過了這條界線,那就是糾纏,就是騷擾,就是無恥的行徑了。

“我知道你覺得蕭寒好,還覺得蕭韻也不錯。

“我同意。

“可是我師妹不喜歡。

“我再說一遍:隻要我師妹不喜歡,他們就不該再糾纏。否則,我會覺得,蕭家人,沒分寸,沒界限,沒廉恥。”

表情清淡的鍾幻,說出話來,格外尖刻。

阿鏑的心底裏輕輕一抖,不敢作聲。

“你父親那裏,就算你不幫蕭寒說話,其實他也會管。就算是他不管,以後我也會管。

“蕭家兄弟的事情,我自會去處理,不用你傳話。

“你隻要好好服侍我師妹就好。

“我師妹這個人,心胸其實並不算寬,脾氣也是有些古怪的。

“你以後有什麽拿不準的,就來問我,不要再去問蕭寒了。

“進了京,蕭、餘兩家不會離得很近。到時候你跑來跑去的,讓我師妹發現,她會傷心的。

“她自幼就沒信任過幾個人,你算得上其中一個了。別讓她傷心。”

說到這裏,鍾幻已經稱得上是柔聲細語了。

可阿鏑卻聽得森森冷冷,狠狠地打了個寒顫。

“嗯,這個反應就對了。”

鍾幻滿意地點了點頭,輕笑起來。

“這世上死得最難看的就是腳踩兩條船的人。可世人總是看不穿這一點。

“尤其是,當他們完美充分利用對方的善良寬仁時,他們隻會覺得,自己沒占便宜,對方也不算吃虧。

“可是在我看來,不一心一意,就是背叛。

“背叛,就該被懲罰。

“你懂我的意思了,對吧?小阿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