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私愛徒區區

正月初三。

餘綻在家廟裏拖到無法再拖,才磨磨蹭蹭跟著餘笙回到了鎮北軍大營駐地。

抵達時天已定更,閉營的鼓聲剛好響到第三通。

餘綻心中暗暗掂掇:今天應該躲過去了……

念頭未了,一進軍器所的大門,隻見金二飛跑過來,擠眉弄眼地悄聲告訴她:“蕭家那位二十二郎一早就過來了,說是讓人聽著您這邊的信兒……”

餘綻大驚失色!

現在跑回家廟還來得及嗎?!

餘笙慢慢地踱步過來。

蕭韻火燒必勝居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他自然已經聽說了,老早就想要打聽一下到底是為了什麽會發生這種事,現在聽見蕭寒也在,輕咳一聲,含蓄地吩咐餘綻:

“使君待我餘家不薄。聽說這些日子小公子不大舒服。之前都是你在給他看病,如今二十二郎來了,正好你過去,替我們賀一賀新春,也問問清楚,小公子究竟是怎麽了。”

餘綻最不耐煩就是他這樣做派,立即衝天翻了個白眼,並無半點淑女情狀,哼道:“大過年的,什麽病不病的?也不怕不吉利!

“何況,我如今還戴著孝。非在年節時往人家二十二郎身邊湊,就算人家不嫌棄我晦氣,也該說我沒家教了!

“再說這三更半夜的……要去您自己去,反正我不去!”

說完,餘綻再翻個白眼,轉身就要回撥給她和阿鏑兩個人居住的小屋。

“四小娘子,瑞福平安。”

蕭寒溫潤如玉的聲音緊跟著她的抱怨便響了起來。

咳咳咳!

餘綻險些嗆著自己!

這個人,腿怎麽這樣快!?

“啊呀,二十二公子,福滿長春!”餘笙早就對著滿麵的笑容,一個長揖,深躬到地。

“餘副監新春吉慶。”蕭寒拱手還禮。

餘綻隻得回過頭來,哼唧了一句不知道什麽,就問:“年節間蕭家隻怕是忙上加忙,怎麽你還有空來這裏?”

“我奉命陪著府中參軍來勞軍,聽說餘副監和小娘子回來了,自然是要過來問候一聲。”

蕭寒溫聲答話,麵帶微笑,指了指院外,“我還帶了幾匹好馬來,小娘子可要去看看?”

這是,有話要單獨說?

餘笙知情識趣,立即含笑告辭:“才回來,軍器所裏許多事務,我就不陪二十二公子了。”

至於金二,連餘笙的眼色都不用看,早就長揖拜過年,轉身就溜了。

餘綻看著遠遠站在身後八丈遠的阿鏑,張了張嘴,索性又閉上了。

因為阿尋已經朝著阿鏑走了過去,兩小假裝旁若無人地說笑起來。

“其實是……”

蕭寒三個字就拽回了餘綻的注意力。

“呃,那個!”餘綻急忙打斷他,“是你找我有話說,還是蕭夫人要見我?我可不去節度使府!”

跟蕭寒說話,餘綻表示從來沒在怕的。

但是如果換了蕭夫人那種聰明人,她實在是,非常怵。

——就跟當年怵母後娘娘,差不多。

“是我有話跟你說。”

蕭寒帶著她,慢慢地往前走。

出門,拐彎,小校場。

那裏一個人都沒有。

“嗯?”餘綻覺得有些懵。

初三夜,月似弓。

即便是晴天萬裏,畢竟寒冬凜冽。

餘綻戴著自己的黑熊皮帽子,縮在自己的黑熊皮大氅裏,幾乎隻留了兩隻眼睛在外頭,一眨一眨,看著蕭寒,心想:萬一他說的話我不想聽不想答,這麽冷的天,還是可以打個噴嚏假裝沒聽見的嘛!也挺好。

“其實去年二娘子過身那天,我去過餘府。”

蕭寒想了許久,開口時,卻陰差陽錯地說到了白氏去世那天的情形。

餘綻聽了,也是一愣:“你去做什麽?”

蕭寒的耳廓紅了起來:“那天,我換了一身三姐給我做的新衣,戴了金冠,還提了幽州城最正式的四色禮。”

跟著他的敘述,聯想了一下當時他的樣子,餘綻猛地明白了過來。

所以去年那天,他曾經要上門提親。

若是一般的小娘子,這時候應該先羞窘,臉紅,渾身發熱,然後再故意詢問蕭寒是去做什麽的……

但大夏的長公主殿下,對這種事卻是完完全全的懵,加上毫不在意。

“你去提親嗎?那你幸虧沒去成。”

餘綻自然而然地說著,低頭看路,認真地踩著小校場裏微微有些坑窪的土地。

蕭寒卻跟著心頭輕輕一顫:“幸虧,沒去成?小娘子的意思是……什麽?”

“其實你很清楚的。”

餘綻利落地抬起頭來,看向他的眼睛,不躲不閃,清清朗朗:

“我大伯野心很大,他想進京城。

“那個時候,他往上攀的晉身之階,也就是我和六妹妹兩個餘氏女了。

“你即便再出色,但對他進京卻絲毫不會形成助力,甚至有可能會拖他留在幽州,長久為鎮北軍效力,成為蕭家的左膀右臂。

“他不肯的。

“他指著我和六妹妹都嫁給能幫他回京之人呢!”

或者,進京之後,再嫁給能給他帶來更大利益的人。

在餘笙這等鼠目寸光之人眼中,他蕭寒,永遠不會在此列。

蕭二十二郎了然頷首:“有道理。”

“現如今,就更加不可能了。”

餘綻笑了笑,轉開臉,回頭看向軍器所的方向:

“床弩若是製成,我為了保護我師兄,隻能任由他把這場天大的功勞戴在自己頭上。他升遷、入京,指日可待。

“六妹妹是他親生女兒,自然是要待價而沽。

“我父親雖然也算得上是疼愛我,卻從來都是把餘家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衡量之下,你一個永遠不會離開幽州、河北道的蕭家子弟,自然不會成為我的終身歸宿。”

蕭寒的心漸漸地沉了下去。

餘家對他若有若無的排斥,他自然明白是為了什麽。

可是他沒有想到的是,餘綻早就對此事的另外一方麵,看得清清楚楚。

然而這是自己二十六年來唯一為之動心的女子,無論如何,也要爭取一下才對。

“旁人的意思都不重要。

“我隻想知道,你怎麽想。

“你剛來幽州時,在節度使府,我就已經告訴你我的身世。

“你嫌不嫌棄我是個代人捉刀的孤兒,也許終生無法走到台前,享受萬張榮光?”

蕭寒心中忐忑得砰砰亂跳,卻還強撐著,直直地看著餘綻的臉。

月光之下,芙蓉如麵柳如眉。

笑靨綻放,恰似春花淩寒開。

“你很好。”餘綻笑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