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6 章 肯信有因果(上)

餘笙被叫進了宮,滿麵木然。

他甚至對沈太後的冷漠厭棄都視而不見,隻是木木地看著自己眼前的數塊方磚。

“看來,你已經悟過來了。”沈太後高高在上,臉扭在一邊,隻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他一眼。

餘笙不做聲,仍舊呆呆地看著地上。

“大夏有律法,你餘家該論什麽罪,哀家也懶得跟你宣講。如今隻有一件事,或者還能救你餘氏一門的性命,就看你願不願意做了。”沈太後冷冷清清地說著,就好似跟前的人根本就不配擁有她的注視一般。

終於,餘笙抬起了頭,看向沈太後,神情似哭似笑。

“北狄有個流言,已經從幽州一路傳向京城。看似是衝著離珠郡主來,其實是衝著哀家來的。哀家要你,把離珠接回餘家住上一陣子,跟你家的兩個媳婦和孩子們親近親近。”

這就是,餘家承認沈沉其實餘家親女兒的證詞,是對流言的反擊。

沈太後的眼神轉向了宣政殿的殿門。

這個位置、這個視角,的確是讓人心曠神怡。難怪永熹帝費盡了心思,殘害了那麽多手足兄弟,也一定要讓自己穩穩地坐上這裏。

隻不過,坐在這個地方,不能塌腰,也不能鬆肩,太累了。

“那離珠郡主人呢?”餘笙終於開了口,聲音卻格外地喑啞難聽,似乎是被壞了嗓子,又似乎是幾天幾夜不曾開口說話。

沈太後轉頭看了看椎奴,點了點頭。

“宣離珠郡主進殿。”椎奴朗聲傳令。

沈沉麵帶微笑,腳步輕盈地從外頭走了進來。

又能救大夏,又能救餘家,這真是個皆大歡喜的事兒。

“餘大郎君安好。”沈沉甚至還有心情衝著餘笙點了點頭問了個好。

可是餘笙卻神情複雜地看著她,然後,從懷裏摸出了一封信,單手,微顫,伸向她。

給她的信?

沈沉詫異地看著餘笙,又轉頭看了看坐上上頭的沈太後。

“給我的?”

沈沉隻遲疑了一瞬,便把信接了過來。

封口已經打開了。

封皮上寫的是:離珠郡主,啟。

沒有落款。

給自己的信,怎麽會被餘笙拿到,又怎麽會被拆開?

沈沉帶著滿腹的疑問,抽出了信瓤。

“妖孽……”

隻看第一行的稱呼,沈沉的臉色陡然一變。

信件的正文,則隻有兩行字,簡單明了:“多謝你保全了小六郎那一支。作為回報,我會好好地照看你的肉身。”

落款是:餘簡。

所以,這是自己曾經的“父親”,已經從南忱那裏——也就是他親生女兒的靈魂那裏,得知了所有的一切。

而餘簡和夜平,必定曾經有過深厚的交情……

這也就是為什麽,分明北狄鬧出了這麽大的事情,賈六卻沒有回傳隻言片字……

沈沉深吸一口氣,抬頭看向沈太後。

“你們……隨便。”餘笙原地盤膝坐了下去,閉上了雙眼。

沈沉低下頭看著他:“所以,那個流言的始作俑者,其實就是餘簡。”

餘笙一動不動。

“亦或是,傳說中北狄王多了一個漢人謀士,就是他?”沈沉譏誚地一笑,“還真是為了所謂的複國仇,什麽都豁得出去啊!”

餘笙仍舊一動不動。

沈沉再懶得跟他說話,抬起頭來看向沈太後:“看來,我還是高估了人心的善良。”頓一頓,自嘲地一笑:“抓人吧。”

“那你之前所說的餘緯和餘縝一家呢?”沈太後臉對著沈沉,眼睛卻緊緊地盯著餘笙。

果然,這一句話問出來,餘笙擱在膝蓋上的袖子微微一顫。

“算了。反正都不會感激我的。”沈沉悵然地說完,手一鬆,那張紙輕飄飄地落在地上。

沈沉轉身便離開了。

沈太後定定地看著餘笙,忽然一笑:“若是竟然這麽簡單就讓你們這般蠢貨亡了我大夏,那哀家還有什麽臉麵去見南家和沈家的列祖列宗?”

漫聲吩咐:“都送去毛果兒那裏。哀家看來,他審訊是真有一套。連刑都不用上,孫醫正就痛痛快快把前因後果、牽涉的人一一交代了個明白。這位餘大郎君,想必也硬氣不到哪裏去。”

餘笙仍舊緊緊地閉著雙眼,可是臉色卻漸漸蒼白,雙袖也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

他被架了出去。

沈太後則皺著眉頭看著椎奴連忙撿過來的信,喃喃道:“之前不是說,餘簡在北狄和咱們開戰之前就失蹤了麽?我怎麽覺得,就連這場大戰,都跟他脫不了幹係呢?”

“郡主冊封之前便為了保護他,讓他回了幽州。看來,那個時候,他已經對郡主起了疑心。”椎奴思索道,“尤其是後來郡主跟餘家翻臉,卻又悄悄地派了寇連去東寧關看望尹氏,打聽荀遠……

“這種種跡象,落在一個對以前的那小姑娘無比熟悉的人眼睛裏,若說他當時便猜著了具體情形,也並非完全不可能啊……”

沈太後的眉梢忽然狠狠一揚:“等一下!你不是說,鍾郎和嚴觀一起去過一個僧人的法會?那是什麽時候的事?那個僧人跟餘簡有沒有關係?你馬上去查!”

椎奴臉上頓時便是一慌:“是!”

急急去了。

不過一個時辰,便臉色蒼白地回了梨花殿,悄悄報給沈太後:“自幼服侍元聞大師的福禁和尚,普濟寺的知客僧,年前韓震尚未出事時,忽然留書出走……”

沈太後的臉色也變了:“你說誰?元聞?是不是嚴觀的那個好友?以八字命格推演知名的?”

“是。”椎奴疲憊地捂住了眼睛,遞了一封信給沈太後:“便是太後提出要收郡主為義女的消息傳出去,元聞大師便圓寂了……這是他的遺書,現在的住持福鷺是他首徒,聽說是太後問話,立即便拿了出來,讓我轉呈。”

沈太後神情凝重地低頭看信,卻見火漆都未動:“這是?”

“遺書一共兩封,一封是給福鷺的,交待了寺裏的事情該怎麽辦。還有就是交待了這一封遺書,若是有日天下將亂,有人尋了他去,便讓他把這封遺書拿出來。”

椎奴臉色難看地撿了個腳踏坐了下去,失神地盯著遠處,苦笑道:“福鷺說,外頭都隻知道福禁是為避開普濟寺主持之爭,所以遊曆天下去了。其實,他是失蹤。那封所謂的留書,一看就不是福禁能說出來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