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6 章 戲馬台前(上)

翌日。清晨。

坐在沈沉床板守了整整一夜的沈太後看起來憔悴極了。

可是沈沉還是沒有醒。

外頭傳來一陣細碎的說話聲,接著是推門而入的椎奴。

“太後,陳氏帶著那兩個人來了……不然我叫她們先回去吧?”椎奴實在是不想讓這個模樣的沈太後出現在陳太妃麵前。因為這看起來,實在是太像是不得已示弱了。

可是沈太後沉默了許久,站了起來,抬頭看向椎奴:“讓她們在外頭候著,給我梳妝。”

又新忙上前幫忙,伺候沈太後盥洗畢,看著麵前的大鏡子,小心地問:“給您梳高髻還是牡丹髻?”

“不,梳圓髻,不然,怎麽戴鳳冠?”沈太後坐得筆挺,渾身散發著淡淡的寒意。

從偏殿裏扶著椎奴的手慢慢踱出來的沈太後一身玄色繡九尾金鳳的常服,富麗堂皇的金冠,以及,基本沒有掩飾的疲態。

依照老慣例穿得姹紫嫣紅的陳太妃驚訝極了。

自從先祥和帝駕崩,除了上朝理政,這還是頭一次看見沈太後穿得這樣隆重!

陳太妃忙回頭指點楚楚可憐的餘緋餘綰姐妹:“還不快給太後行禮?”

“太後萬安。”兩個人恭恭敬敬地屈膝蹲身下去。

沈太後先去看那張見過的臉,輕輕笑了笑:“小餘氏可比上回見要瘦多了。”

又看向餘緋,卻喝了聲彩:“這大餘氏倒是一副好皮囊!難怪從前看我們離珠不順眼,想來美人相妒,倒也是常情了。”

隨後便慈祥地令她們起身,賜了座,再來跟陳太妃敘話。

“昨天你走了離珠就病倒了。她師兄來給她看過,說是前頭的事情攢下了許多不適,一下子鬆心就發作出來了。睡一睡就好了。這不,就睡到現在還沒醒。”

竟十分和善。

餘綰和餘緋詫異地對視,又都低下頭去。

沈太後瞥了她們一眼,假作沒看見,又拉家常一樣對陳太妃道:“上回你說尚藥局給你配的藥用料不好,哀家已經問過了。去年遭災的地方多,那藥都不大好。

“你先前又賣了那麽多方子出去,難保外頭沒人悄悄地去截了藥。這可就怪不得旁人了啊!”

又笑著點點她:“先帝給你那麽多私房,你還那麽貪錢,真不知道當年在南越是吃了多少苦!”

陳太妃張口結舌,像看怪物似的看著沈太後,半晌才反應過來,失聲笑道:“太後今天是要演哪一出啊?妾身後脊背直發涼!您倒是像往日一樣唇槍舌劍地衝著妾身來倒好了呢!”

“又不是在外頭!你從來受不得半點委屈,往日裏當著那麽多外人,總不能讓人覺得先帝寵妾滅妻。可咱們自己的時候,哀家可什麽時候能說得過你的?真是的!”

沈太後看了餘氏姐妹一眼,又做了個恍然的笑容出來,打趣道,“這兩個可都是通透的人,又立了大功,又冰雪聰明的。難道你還想讓人家姐妹相信我這個老太婆天天成心跟皇帝對著幹不成!?”

這下子,全殿的人終於明白過來沈太後想做什麽了,紛紛對著餘氏姐妹露出有趣看戲的表情,看向陳太妃時,卻是各種好笑。

“你呀!幼稚!”沈太後嗔怪著指指陳太妃,然後親切地轉向餘綰餘緋:“哀家本想跟皇帝皇後商量著,給你們姐妹們好好地尋幾門好親事。畢竟宗室裏還是有年齡相當的小郎的。

“但你們太妃既然這樣熱心,一股腦子地把你們倆都搶去了她殿裏,那哀家就不好再多事了。

“隻管安心住著,躲躲清淨。若是有什麽想頭說的,跟太妃說了她不依的,就等著下回來我這裏,跟我說。好好歹歹,我在皇帝皇後跟前說話的分量,她還是差著三分的。”

說著,沈太後就像個尋常的傲嬌老太太一般,自得地笑了起來。

餘綰皺了皺眉,沒敢抬頭,隻看著地麵,輕聲羞怯地答“是”。

可是餘緋卻大膽地跪直了身子,平平看向沈太後,開口道:“民女想求太後娘娘一件事!”

陳太妃和餘綰都是一怔,兩雙利眼狠狠地瞪向她!

“姐姐不要無禮……”餘綰甚至顧不得再裝低調,一把扯住了餘緋的袖子。

沈太後卻笑嗬嗬地看著餘緋,連連點頭:“這就對了嘛!說,別管她們,說,說!隻要哀家能辦的!你說你說!”

“好妹妹,我知道這一直都是你的心願,但你怕四姐姐,你不敢說!如今太後娘娘這樣好,有她老人家主持公道,你還有什麽可怕的?”

餘緋用力地掙脫了餘綰的手,抬頭看向沈太後,倔強地紅了眼圈:“民女的嫡母,過世已經三年。因當年家裏兩房相處有些齟齬,四姐姐……不,離珠郡主對先母十分記恨。

“如今父親升了侍郎,照著朝廷的規製,先母是可以追封誥命的。可是因為顧忌著郡主,家裏沒一個人敢提這件事半個字。民女在家裏時,便常看見妹妹思念先母,哭得可憐。

“如今民女想求太後娘娘做主,能不能勸勸郡主。人死如燈滅,不要再計較那些長輩們久遠以前的口角恩怨了。二叔有了爵位,卻沒給二嬸請封,那是他的事。我們父親有了品級,卻不敢忘了亡妻。求太後娘娘賞先母這個體麵!”

說著,跪伏在地,哽哽咽咽地哭了起來。

陳太妃挑了挑眉,原本想要阻止的話,又咽了回去,往後靠回到椅子裏,笑吟吟地看著沈太後,道:“這件事,妾身可真沒本事做成,必得太後出手呢!”

餘綰也抬起了頭,審慎地看著沈太後,仔細觀察著她的態度。

卻見沈太後嗬嗬大笑,搖頭歎著,指指餘緋:“傻丫頭!這種事,你管旁人做什麽?直接讓你父親上奏折請封,吏部禮部核了,就批了就是了!

“也用得著當個事兒認真來說!你說了,還扯上離珠,你這不是讓哀家為難麽?哀家問了離珠,她若當場答應,倒顯得你小氣;她若不答應,那哀家是不是還得費吐沫訓誡她?

“她可病著呢!還是為了救我兒子病的。你讓我這個孩子娘怎麽開得了口哦!”

說著,嗔怪著親昵地指指餘緋:“真是個實心眼的傻孩子!”

然後臉一板,“哀家可沒聽見啊,什麽都不知道!”

餘緋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卻開心得意地笑了起來。

餘綰看看沈太後,又看看陳太妃,疑惑滿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