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3 章 恩義故難忘

眾人一走,南忱便開始罵街。

從嚴觀罵到沈沉,再從沈沉罵回嚴觀。

宮人們聽著直撇嘴,有的便嘀咕:“有膽子罵一聲太後和皇上啊!拿人家撒的哪門子的氣?”

有乖覺的,便飛跑去告訴賈六。

賈六也不去看,隻管命人去了一趟司膳司,話說的好聽:“明天過節,咱們長公主也打算設酒,祈禱國泰民安。還請給些好酒、烈酒,再配些下酒的小菜。頂好是梨花殿椎嬤嬤愛吃的那些。”

司膳司滿口答應,甚至特意去司醞司取了東北那邊進貢來的陳釀老酒送上島。菜品則在份例之餘,額外又加了若幹的糟鹵麻辣鵝掌鴨信等等。

東西送到,賈六都沒等到飯時,便命人直接送去了南忱跟前。南忱一邊吃酒一邊咒罵,越發放肆起來,直直將自己吃了個酩酊大醉。

待到第二天早上醒來,額頭唇角都紅腫出若幹小痘不說,連嗓子都啞了,惱羞成怒,回身就要砸了寢殿。卻又發現,不知何時,她寢殿裏連飲水的盞子都變成了木製的!

消息送到梨花殿,正帶著人替南猛改製小弓短箭的沈沉聳一聳肩,回了一句:“又有什麽區別?”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暫且不提。

且說鍾幻出了宮,找到趕車的董一,心裏莫名先鬆了口氣,搓一搓手,含笑道一聲辛苦,先上了車。

董一依舊板著臉,待他上車後,猶豫了片刻,方道:“永泰坊那邊接到帖子,一位名叫辛洄的大夫,請您有空上門一見。”

“誰!?”鍾幻唰地一聲挑起車簾,極為驚訝,“你再說一遍名字?”

“辛洄。辛苦的辛,洄遊的洄。無字。說是小郎應該識得他。”董一麵無表情。

鍾幻哈了一聲,唰地一聲又摔下簾子,嘲諷道:“西齊斷骨之王啊!哪個大夫敢說自己不識得?我師妹說在街上碰上了他,我還不信。敢情還真應了韓家的邀,來給韓三治腿了!”

耳邊聽得一個“韓”字,董一的眼角狠狠地抽了一抽,悄悄地咬著牙,手裏的鞭子下意識地在馬臀上重重一敲。馬車往前走的速度頓時快了一半。

深呼吸,董一恢複了平靜,仍舊刻板地問道:“那麽小郎可要去見他?”

“去!為什麽不去?正好去見見這個無恥之徒!現在就去!”

鍾幻牙簡直咬得格格響。

董一有些詫異,眼睛盯著前頭的路,耳朵卻偏向了車簾:“小郎跟那人,有過節?”

鍾幻哼了一聲,牙縫裏擠出來一句話:“若不是先師悲天憫人,我的性命,險些就被他斷送了!”

這個邏輯是……

董一表示:聽不懂。

“當年他死皮賴臉要跟著我師父學醫,可他卻比我師父年長許多。我師父想了又想,便以半徒半友的名義將他留在了身邊。

“可是當我師父發現了重傷的我,想要救治時,他卻各種阻撓。非說我是不祥之兆,又說那個狼穀不是尋常人能進出的地方,救治我必定給我師父帶來滅頂之災。

“好在我師父那個人,頂頂不怕的就是惹事。當下便生了氣,將他趕走,將我留下,並當著他的麵收了我做親傳弟子。”

鍾幻現在想起那一段往事,仍舊有些忿忿。

董一若有所思:“這樣說來,此人竟與小郎是半個同門?他那一手療愈斷骨的本事,竟與小郎等同?”

“就憑他?!”鍾幻一聲嗤笑,“我治跌打損傷的本事,我師父都要甘拜下風。他算哪根蔥?!”

董一默然下去:“可是,他能治得好韓三的腿,對不對?”

聽到這裏,鍾幻有些不以為然了,斥道:“治不治得好,跟咱們有什麽關係?韓三那種廢物,就算治好了腿,難道還比韓大韓二有用了?”

董一沒有作聲。

鍾幻以為自己說服了他,也就不再贅言,問得一聲那辛洄住在平安客棧,便令董一這就過去,自己且先閉目養神。

馬蹄得得。

舒緩的節奏敲得鍾幻昏昏欲睡,也敲得董一恍惚出了神。

董三的死,到底要不要告訴小郎?

尤其是,董三那一隊人,還是家主主動送過去的,意圖隻在於打草驚蛇。

這跟小郎的計劃,幾乎是相悖的。

董一雖然麵朝著前方,眼神卻漸漸失去了焦距。

忽然,咚地一聲響,便有人發喊:“啊呀呀!你們撞了人了!”

馬車猛地停了下來。

“怎麽回事?”鍾幻忙從車裏探出了頭。

董一眼神一利,托地自車轅上跳了下來。

地上半躺著一個人,哼哼唧唧地正要站起來,卻又站不起來的樣子。

這個人——

董一眯了眯眼,跨上前一步,一彎腰,伸手將對方撈了起來:“原來是史先生。”

“喲?!”鍾幻看著人,打了個愣神,也笑了出來,“我還當是什麽人來碰瓷兒,合著是你?”

原來正是上回聚會之時,息王想要去請做幕僚西席的史袞史多襄。

史袞一臉茫然:“你們,你們是?”

“這是我家鍾郎。”董一皮笑肉不笑地“攙扶”住了他,好心地問,“您這是怎麽了?怎麽專門往我們家馬蹄子底下鑽呢?”

史袞有氣無力地看著他苦笑:“你當我願意呢?踢殘了我胳膊腿兒,我可拿什麽回家見妻兒老小呢?”

這樣一說,鍾幻便明白了過來,嗬嗬地笑了,招手叫了路邊一家店鋪的夥計來:“來來,你幫我個忙。我正有急事要辦,怕停不得。你拿我的信物,去息王府,就說是鍾郎告訴王爺一聲,他要找的人,正在你們店裏坐地。息王自然會打賞你。”

董一莫名回頭看他,鍾幻樂得合不上嘴:“他那不是故意要訛人,他是餓得。過街時暈了而已。”

圍觀眾們明白過來,哄堂大笑。

史袞的臉紅得火燒火燎的。

“人都有本事,隻是這本事,須得碰對了路,遇對了人。史進士,京城居,大不易。你不肯去尋門路,就必得耐得住清貧。”

鍾幻笑吟吟的,看似說教,實則卻替史袞撇得清白無比,“息王爺早就想找個才學出眾的人相伴讀書。上回提到你,隻說滿京城不知哪裏去尋。這下好了,你送到我手裏,看來,這個人情,息王爺是注定要欠了我的了!”

路人訝異,嘖嘖讚歎。

史袞滿眼感激,幾乎要落下淚來,卻知道此刻不是感恩的時候,便隻低頭訥訥。

然而,這一位鍾郎的義舉,卻永遠記在了史袞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