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5 章 花非花

酉正。

漫天大雪飄飄****,自由自在地在半空中舞著寒風,間或趁著遠方隱約的一兩聲呼嘯,鑽進人的領子裏,貼著溫熱的皮肉惡意地呼吸。

一片冷涼。

南忱暖暖地穿著織錦的裙襖和白狐狸皮的鬥篷,昂首挺胸站在船頭。

同行的小內侍不是沒請她到船艙裏去坐著,她沒理他。

明年,就是自己被圈在那個破島上的第十個年頭了。

一定要出去。

一定能出去。

一定可以趁著這次的機會,永永遠遠地離開那個地獄一般的地方!

她迎著風雪,抿著嘴,咽了一口剛剛灌入口中的冷風寒雪。

很,甜。

跟島上的味道,截然不同。

有那麽一點點,像幽州。

南忱表情清淡地緩緩合上眼,東寧關、幽州、別莊。

那才叫真正的大雪。

鋪天蓋地,雪花大如席,不過一個時辰,便能沒了腳踝。

置身在那樣的天地之間,不過片刻便能令人徹頭徹尾、徹心徹肺地冷透。

跟那個相比,現在而今,此情此景,實在是太兒戲了。小小,不配言。

南忱的唇邊綻出一個冷笑。

那人塞給她的紙條上,明明白白寫著,讓她“相機行事,致沈於死地”。

她當然想讓那個什麽沈沉死!

最好能神魂俱滅、永墮阿鼻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可是——

南忱冷漠地遙遙看著前頭燈火通明的宮殿,心裏湧上一股難言的複雜,不甘。

她不知道自己跟那個搶了自己人生的賤女人,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聯係。

萬一,若是她死了,自己也會死,怎麽辦?

所以,殺掉姓沈的這件事,要等一等。

要先讓她受個傷,看看自己有沒有什麽連帶的反應。若是沒有,再動手不遲……

“長公主殿下,前頭靠岸了。您小心。”舟子恭敬地提醒正在發呆的南忱。

“嗯。”南忱瞟了舟子一眼,冷漠高貴。

小內侍先跳了上去,然後深深弓著腰遞了墊著袖口的手腕過來。

“嗯。”南忱放出一個“算你識趣”的緩和目光,扶著他的手,上了岸。

一輛轎輦已經等在那裏。

“長公主請。”小內侍引她到了輦前,放下手腕,退後半步,看著兩個中年宮女扶著她上去坐定,才挺直了腰,吩咐抬轎的出發。

南忱高高地坐在上頭,斜眼向下,看了一眼岸邊的小船。

那裏頭還坐著一個沉默的人。

小蓬萊掌事太監,賈六。

今天,沈沉出了宮,他去了梨花殿。是他們自己給別人製造了一個完美的機會,讓如今這個局麵出現。

活該!

不是那人說留著他有大用,今天隻要自己稍稍加上一兩句話,就足夠弄死他了!

——皇宮可真大,真恢弘啊!

難怪人人都想坐那把椅子,都想當宮城的半個主人。

所以,南越的皇宮,是不是更加富麗堂皇?

畢竟南越比大夏可有錢多了……

南忱滿心裏胡思亂想著,轎輦停了下來。

……

……

清寧殿裏,十分安靜。

隻有潘皇後輕聲細語地跟南猛說話的聲音:“……鍾郎說,你隻能喝米湯。明天還要施針,再過兩個時辰還要用藥。你少吃些也好。”

“姑姑……”南猛對潘皇後的話有些心不在焉,小小的心裏滿滿的都是對沈沉的歉疚和不安。

沈沉拉著沈太後的手坐在那裏不說話,這時也隻是對著南猛安慰地笑一笑。

“母後,朕其實不相信此事是忱忱做的。朕覺得,此事隻怕她也是局中被設計的那個。”

永熹帝試圖挽回剛才對沈太後的指責造成的尷尬。

沈太後卻冷哼一聲,道:“恰今天哀家叫了賈六去梨花殿問話,便恰今天有人設計,冒她的名殘害太子,怎麽就這麽巧!?且看看再說吧。”

沈沉的手輕輕一顫,下意識想要收回,卻被沈太後緊緊攥住,動彈不得。

“陛下,靜宜長公主到。”

“讓她進來。”

殿門吱啞。

一道曼妙的身影,嫋嫋婷婷,飄了進來。

沈沉沉默地掙開沈太後的手,緩緩站了起來。

她是長公主,自己是郡主。

以位階論,自己須得向她行禮。

“參見皇兄,皇兄萬安。”

“參見母後,母後萬安。”

“參見皇嫂,皇嫂萬安。”

“這便是太子麽?太子安好。我是你姑姑,我的封號是靜宜。”

南忱姿勢優雅地對著眾人一一行禮,舉止端莊、聲音寧和,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矜持貴重的味道。

是的,她在裝假。

殿裏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在裝假。但是大家都寧願她一直裝下去,裝一輩子,千萬別恢複真實。

然而,並沒有答南忱的話。

殿中陷入尷尬。

南忱若無其事地自己直起了身子,遙遙看向那個沉靜站立的女子:沈沉。

“見過靜宜長公主。”

青諍急忙出聲,並真心地深深屈膝,行禮下去。

就當這一拜,是謝了她若幹年前救皇後娘娘性命的那一回吧!

南忱沒有移開目光。

沈沉遙遙地看著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人——那是自己的軀殼,那是自己擁有過十八年的身體、麵容、甚至姿態。

現在,卻全都屬於了另一個人。

而且,極有可能,是壞人,還是仇人。

她看向自己的樣子,自然是十足的敵意,幾乎已經在大殿之中閃起了絲絲火花。

可是,她究竟是為了什麽,才對自己有敵意的?

到底是因為自己“搶了”她的母親、兄長、掌聲喝彩,還是因為,她也什麽都知道、什麽都明白?

甚至,是否她比自己還要清楚明白,事情背後的真相是什麽,如今這個世界今後的走向是什麽?

畢竟,前世,那個十八年肆意生活,由幽州雪原而京城皇宮的人,是她。

自己,不過是個幽閉於孤島上十八年的,亂世妖星而已。

沈沉輕輕地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微微揚起嘴角,露出笑容:“參見靜宜長公主。”

抱拳,欠身,站直,雙手負後,昂然而立。

玄色長袍上的金鳳,在清寧殿的忽閃的燭火下,流光溢彩,便像是活過來了一般。

沈太後淡淡地分別看了她二人一眼,別開了臉,露出微笑,慈愛地看向南猛。

“父皇,不是這個人。”南猛從母親潘皇後的懷裏探出頭來,脆生生說道:“推我下水的那個,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