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4 章 胸次猜疑並

“忌憚……看不慣……”永熹帝的眼睛依舊在菜品間逡巡,指著遠處的一道筍幹,看似漫不經心,實際上的口氣卻比剛才不知道重了多少:“輪得到你麽?”

這話可就誅心了。

秦耳隻覺得後背一涼,噗通一聲便雙膝跪了下去,伏在了地上,顫聲道:“老奴,老奴不敢!”

“現在才知道不敢?”永熹帝用筷子尖將兩片筍幹翻來翻去地看,漫聲道:“你的確在朕身邊半輩子了,朕也的確交了許多事情給你辦。

“可是秦耳,你可別忘了,你不過是我南家的一個宦官內侍。說到底根兒上,你是個奴婢。

“離珠,不一樣。若不是咱們小蓬萊上的那位長公主實在是特異。沾了‘公主’二字怕損了她的福星命格,朕早就想認了這個義妹,賞她個護國長公主的爵銜……”

秦耳伏在地上,身子狠狠一抖。

毛果兒垂手後退了半步,低著頭,雙手緊緊貼在身側,一動不敢動。

永熹帝淡淡地看著地上的秦耳,冷笑了一聲,抬頭看向大大的餐案上,遠處的那道羊羹,緩緩開口:

“那天你來密報朕,說她深夜回宮,行蹤詭異。朕險些就聽了你的話,將她拿下審問了。

“可就在第二天清晨,韓震就說有人栽贓他,說那個寧王叔之子被人殺死在自己後門。

“朕去梨花殿查看,離珠卻病倒在床,高熱囈語,夢中與那孩子拚命道歉。太後娘娘還讓朕假裝什麽都不知道,否則會被人說成是幕後之人。”

已經穿上了夾衣的秦耳,後背兩肩之間,卻在永熹帝意味深長的講述之中,漸漸地濕了。

“離珠是如何真心為了朕甘冒奇險,事後又是怎樣默不吭聲,她和她那師兄,到底已經為朕、為朝廷做了多少事情,朕不是傻子,朕心裏有數。”

永熹帝放下了筷子,冷冷地盯著秦耳的後背,再瞥一眼身邊的毛果兒,

“以後若是再讓朕聽見這等言語,再讓朕知道你們心中存了半點對離珠的輕視不敬之意,你們就不用在朕身邊當這個弄臣了。

“朕想要弄臣,有的是人,比你們能說會道、比你們手段高強。你們,不過占了個近水樓台而已。”

毛果兒在永熹帝道出“你們”二字的時候便已經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聽到最後,伏在地上等了秦耳三息,聽他並不開口,自己方道:

“奴婢和師父都是陛下的狗。奴婢和師父都沒有心,更沒有主意。奴婢和師父隻是聽著陛下的話,陛下讓做什麽就做什麽,讓想什麽就想什麽。

“陛下說離珠郡主是忠臣,那奴婢和師父就敬著她。陛下說寧王和韓震是奸臣,那奴婢和師父就恨著他們。

“奴婢和師父,從榮辱到性命,一切都是陛下給的,必定事事、時時、處處,都以陛下的意思為第一位。旁的,咱們沒心沒主意,想不到,也不想。”

永熹帝哈哈大笑,伸了腳,正好能踹到毛果兒的肩膀:“那朕要你們師徒兩個木頭人做什麽?該動腦子還是要動動腦子的。隻是這忠君一條,你說的很好。”

臉對著地麵的秦耳,眼神頓時冷厲了下來。

永熹帝看看他僵硬的後輩,眼中閃過殺意:“秦耳,你也是打小服侍朕到如今的。朕幼時,你抱著朕吃果子的情形,朕也都還記得。這情分,比旁人自是不同。”

秦耳的肩膀微微軟了三分。

“朕,信任倚重了你大半輩子了。如今借著離珠這件事,朕是真想勸勸你,別因為朕對你好,你就忘了自己的本分。

“畢竟,這世上所有忘了自己本分的人,都會不得好死的。

“你抱著朕長大,朕很心疼你。朕還是不希望,你會不得好死。”

永熹帝朝著秦耳的方向歪過了身子,話音輕柔,溫和至極。

可是秦耳卻聽得渾身直冒冷汗,整個人發著抖,不停地叩頭:“老奴知錯,老奴知錯!”

“你好好的。等著朕也找到個由頭,給你封賞個爵位。等著你這最有出息的徒弟,日後給你打幡摔盆,護送你風風光光地回鄉。”

永熹帝笑眯眯地看著他說道,又回頭問姿勢端正、同樣拜伏在地的毛果兒:“你說怎麽樣?”

毛果兒磕個頭,大聲道:“奴婢和師父,必定為陛下肝腦塗地、萬死不悔!”

這回秦耳終於反映了過來,忙也跟著顫聲說道:“肝腦塗地、萬死不悔!”

嗬嗬笑著搖搖頭,永熹帝氣定神閑地再度拿起了筷子:“好了,你退下吧。一身風塵,別髒了朕的菜。”

不等秦耳說出告退的話,便指著那道羊羹問毛果兒:“除了這個,這桌上可還有梨花殿的方子?”

“有!有!郡主說,越是冷時,卻是要給主子們弄些青菜吃。這道八卦羹,是小青菜和胡蘿卜剁碎了,調了雞蛋薑末藕粉做的,口味清淡。隻是,”

毛果兒似乎極為自然地便又成了那個專司布菜的小內侍,渾沒有剛剛那般肅穆激昂,笑得格外乖巧,

“嘿嘿,陛下您的筷子一直都繞著這道菜指,小的就沒敢跟您推薦這個。”

“冬日食羹湯,又暖和又容易克化。朕隻是想等菜飯都吃的差不多了再喝而已。哪裏就繞著走了?正好,拿那個八卦羹,給朕泡些飯,也就夠了。”

永熹帝放下了筷子,拿起了調羹。

毛果兒歡歡喜喜地盛飯泡羹,又笑著說道:“今兒這個菜,是離珠郡主特意囑咐了,太後、皇後和您桌上,都備著的。聽說清寧殿那邊,還格外交待了,太子殿下必須要喝兩碗才行呢!”

秦耳靜悄悄地退了出去。

直到他消失在殿門處,永熹帝才淡淡地瞥了一眼,漫不經心地吩咐毛果兒:“平日裏,你也好生照看著你師父些。他老了,耳根子越來越軟,心越來越偏。一個不小心,咱們主仆,怕就要被他那莫名其妙的心思,連累了。”

毛果兒恭順低頭,沒有半個字的駁回,平平靜靜地答了一聲:“是。”

“缺人手,自己去掖庭調。拿朕的金牌,調你自己合用的。”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