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9 章 握生殺權名曰醫

宜人坊。

這幾天董一等人有些苦不堪言。

因為宜人坊荒涼,住人不多,所以有半坊的地方都被太常寺占了,開采了藥圃。

之前錢家在此置業,卻並無人住。太常寺也就不來聒噪。

可是如今錢宅眾人進進出出、川流不息,更何況還有若幹人物是三更半夜悄悄來去的,未免引起了藥圃的注意。自然上門打探。

然而太常寺藥圃的人卻對一件事不大清楚——鍾幻原本,是個大夫!

而且,是個極好、極高明的大夫!

於是,錢宅的主人就像是忽然發現了一個大玩具一般,興致勃勃地天天教唆董一等人去隔壁弄點珍稀藥材來給他“看看”。

“我就看看,看完了就給他們送回去。保證不亂動。”鍾幻舉手發誓,說的話令人覺得無比耳熟。

董一等人朝著天翻白眼,不想去。

這下子,大家都開始見識家中這位小郎君的纏人磨功!

他能天天時時刻刻地自言自語:“好想看藥材啊!”

“也不知道錢大省怎麽樣了,需要什麽藥不,手頭有沒有,效力比太常寺藥圃的如何……”

“唉,多久沒製藥了?手好癢啊……那個誰,你去西市,問問那個誰,不然我去坐個幾天堂吧……”

“這是什麽賬冊?不看。”

“茂記賺錢速度下降?活該。”

“蓮王來了?不見。”

“息王傳話?不聽。”

“大娘子的信……擱那兒吧,等我有心情再說。”

一來二去,董一沒了法子,隻得長歎著,三更時分學了小毛賊,蒙上臉去藥圃裏,把培育在盆裏的稀罕藥材連盆都抱了來。然後叫醒鍾幻,由著他點燈熬油地仔細觀察上一個時辰,再給人家悄悄送回去。

如今看看又到了黃昏時分,董一木著臉跟阿嚢要自己的夜行衣,被偷笑的阿嚢做著鬼臉嘲笑他。

鍾幻則怡然自得地翹著二郎腿,歪在躺椅上看往來信件。

“郡主來了,自己騎馬來的,女裝都沒換,看著頭發都顛散了些……”

家下人飛跑進來稟報,心驚膽戰,“看著好似,還哭過。”

鍾幻騰地從躺椅上跳了起來,外袍帶子都顧不上係,敞著懷,露著裏頭的白色中衣,趿著鞋子就往外跑,滿臉緊張,甚至還有些氣憤。

這時候,沈沉已經大步流星走了進來,頭上的釵環索性被她都拔了扔給旁邊一溜小跑跟著的侍女,直接跟那侍女要了根發帶,三把兩把就把一頭長發束成了道髻。

“二傻子,怎麽了?”鍾幻瞪圓了眼睛,一臉的隱約薄怒,“誰欺負你了!?”

周遭並沒有外人。

沈沉再也沒有任何形象可言,張著手直直地撲進了鍾幻懷裏,一張臉埋進了他的胸口:“師兄。”

聲音悶悶的。

竟真的哭了?!

鍾幻深吸一口氣,抓住她的雙肩,把她強硬地推開一點,看著她的臉,眼神淩厲:“說,誰,怎麽回事?”

肩膀輕輕地塌了下來,沈沉吸了吸鼻子,搖了搖頭:“不是我。我沒事。是別人。”

這句話說出口,鍾幻這才長長地鬆了口氣,頓時恢複了吊兒郎當的模樣,翻個白眼,一隻手狠狠地高高舉起,然後輕輕落下,敲在沈沉的額角:

“你差點兒嚇死我知道嗎?有事兒你就說事兒,師兄給你辦就是了。你跑什麽跑,哭什麽哭?天又沒塌,便塌了也有我這種個高的頂著。”

沈沉噘著嘴,又黏了上來,揪住了鍾幻的袖子,悄悄地告訴他牡丹入宮之事。甚至把沈太後告訴自己的那些舊事也都一一道來,最後低聲道:

“那孩子是無辜的。”

鍾幻動用了自己關愛智障的必殺眼神,死魚一樣看著她:“你聖母心發作了?想去救?”

“嗯。師兄,那是……他畢竟姓南。現在姓南的男丁還有幾個?大夏的傳承快要盡了。”

說到這裏,沈沉隻覺得鼻子又酸了起來,忙低下頭,握了空拳堵住嘴,假裝咳了一聲,拚命眨眼,咽回淚水,再度抬起頭來,正好迎上鍾幻詫異的目光。

“南家跟你到底有什麽淵源?你怎麽對他們家的事兒這麽上心。寧王的兒子又不是太後這一支的人,你管得著他嗎?

“何況,太後不是說了?果然有人去救,一定會被韓橘那種人陷害,最後變成殺死那孩子的凶手。你這是去救人還是去催命?

“興許你不去,韓橘反而找不到機會,繞過韓震去動那個孩子呢?”

鍾幻第一句話說得沈沉眼皮狠狠一跳,可接下來,他就自己扯開了話題,倒令沈沉微微放鬆了些許。

然而她不知道,她這些細微的表現,都落在了看似天馬行空的鍾幻眼裏。

“凡事不好隻靠猜的。我本來打算今晚自己去夜探韓宅。可是微容說,讓我來尋你,跟你要韓家內部的消息。

“師兄,錢家有眼線是不是?你快幫我去查查,韓橘把那個孩子關在哪裏了?是在將軍府,還是關在了城外的莊子上?”

沈沉根本不理鍾幻的那些勸阻之詞,直接跟他要起了情報。

鍾幻氣樂了:“你當我是神仙呢?你想要什麽,我一伸手就能變出來?總得讓人去問啊!”

說著,回頭看董一:“查查吧!我師妹都說了。”

董一神情凝重:“即便有了消息,郡主也不能獨身去探。萬一被韓家發現,會將此事扣在皇上和太後身上。到時候郡主隻怕百口莫辯。”

沈沉低下頭,不吭聲。

“看這一臉無言的倔強。”鍾幻歎了口氣,揮手,“你忙你的。她這裏,我來勸。”

董一匆匆而去。

可還不等鍾幻張嘴,沈沉已經搶在他前頭說了出來:“師父當年有過教導:咱們是大夫,大夫的天職就是治病,救人。

“而且,師父還說過,明知能救的人,卻視而不見,那是殺人。

“師兄,我不想殺人。

“若不是母……若不是太後娘娘推測出,韓橘氣量狹窄、睚眥必報,隻怕今天在寧王身上受到的屈辱,隻怕會今晚就結果了那個孩子。我也不會急成這樣。

“我知道徐徐圖之更安全,對你我、太後皇帝,都更加安全。

“但這樣一來,我們就等於袖手看著那孩子死!

“我不能這樣做。

“我做不到。”

鍾幻張著嘴看她,半晌,眼神渙散地歎著氣,連連點頭:“你今天聖母心發作,沒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