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4 章 隱秘蹤由自古今

就在韓家再度大張旗鼓地查問起韓三驚馬的前後細節時,一張帖子悄悄地送進了韓震的書房。

韓震看著那張帖子,深深地皺起了眉。

帖子是悠遠淡雅的淺灰色,裏頭隻有一個地名。

百花巷。

那種地方,他這輩子隻去過兩次。

兩次都是為了見這一個人。

而上次見麵時,兩個人曾經鄭重約定:大事成就之前,再不相見!

可是,這張帖子竟然再度出現在了自己的書房裏。

“帖子是怎麽來的?”韓震淡淡地問。

小廝隻覺得後背冷颼颼的,深深彎著腰,低聲答道:“晨起小人的父親送來的。說是昨夜有人投到他枕邊,拿了刀子逼在他脖子上,讓他今晨府門一開,立即送到小人手裏。”

沒有進府。

還算識相。

韓震點了點頭,手指扣在帖子上:“賞你個前程。去賬房拿二百兩銀子給你父母安家,拿上腰牌,去萊州找二郎吧。海上剿匪,注意安全。”

這就是,要自己的命了。

小廝額上密密地冒了一層汗出來,卻一個字多話都不敢申辯,隻管雙膝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向上磕了三個頭,然後弓著背退了出去。

“百花巷。”

韓震喃喃一聲,愣神了許久,方命人:“叫大郎換了鮮豔的衣服來,跟我出去一趟。”

這個命令下得好生奇特,可無人敢問。

——君不見國公爺用了三年的貼身小廝,說發配東海,就立即出發了?連家都沒敢回!那一包細軟和賞銀都是托了大管家送回去的。瞧這架勢,怕是一輩子都回不來了。

韓橘也覺得奇怪,但還是迅速換了一身淺金色繡淡紫梅花的袍子,橫了一條絳紅色的腰帶,插了一柄灑金的大折扇,來到了書房:“阿爹,我這樣裝扮合適麽?”

韓震奇特地看了他一會兒,笑了出來:“騷氣的很,合適。”

父子兩個坐了一輛不打眼的馬車,從韓府側門悄悄地出來,繞了兩圈路,才直奔殖業坊。

韓府因占地廣大,所以先帝賜的宅院在洛河以南的恭安坊,如今要跨過洛河,繞過北市,才能抵達殖業坊。

韓震安閑地坐在馬車裏,一字不發。

韓橘心頭頗有些惴惴,過洛河時,實在忍不住,方低聲問道:“阿爹,我們去哪裏?”

“去見一個人。”韓震倒是有問有答,隻是語焉不詳,“你去替我,見一個人。無論他說什麽,你都不要反駁,也不要答應。告訴他,你會回家稟報給我。”

“是什麽人,竟然還需要父親掩藏行跡?”韓橘情不自禁,將心底的話問了出來。

韓震的目光從他臉上掠過,連停頓都沒有,口中安閑問道:“餘六說的話,你信不信?”

餘六?

哦,是在說三郎那個小媳婦……

韓橘深吸了一口氣,嗤笑著撓了撓自己高高挑起的眉毛:“再怎樣的弓箭高手,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打出來一枚石子,撬鬆了三郎的蹄鐵吧?”

“我能。”

韓震淡淡地說道。

韓橘頓時尷尬了起來,囁嚅一時,方強笑道:“那個餘四,不過是個二八年紀的小小女子,怎麽能跟阿爹比?”

“可她能使得出九箭連珠。”韓震看了他一眼:“比你和二郎,都強。甚至,比這世上所有人,都強。我便在十六歲時,也是沒這個本事的。”

“……那我回去查一查。”韓橘頗有些悻悻。

自從戴震傳信回家,說幽州出了一個弓箭奇才,阿爹就三番五次地拿著那個小娘子跟自己相比。

難道沒有天生神力、夜視奇能,還是自己的錯了?

雖然自己談不上勤奮練習,可家裏那個勤奮練習的二郎,也一樣比不過那人啊!

真鬧不懂阿爹,到底時時刻刻把那個小娘子放在心上,是個什麽意思!

韓震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歎道:“等回去,挑個你和三郎都閑著的時候,到演武廳等我。”

一提到演武廳,韓橘就覺得頭皮發麻。

看來回去得馬上讓王氏去弄些個貼筋骨拉傷的膏藥來。

但還是恭恭敬敬地答:“是。”

馬車顛簸,終於進了一個窄窄的小巷子。

鶯聲燕語的女娘說笑聲撲麵而來!

這是——這是什麽地方?!

韓橘愣怔地睜大了眼睛。

“此處叫百花巷,買笑之處。那人身份不能外泄,此處隱秘,正好說話。”

韓震輕聲解釋。

車子走到最裏頭。車夫輕聲吆喝著馬兒,拐了個彎,車身搖晃,直接趕進了一個小小的院落。

“你進去吧。直接去夢居。我從後頭進去,就在隔壁。”韓震閃開身子,令韓橘先下去。

雖然懵懂,韓橘心頭臉上,卻閃過喜色。

看來,這是阿爹最機密的事情了!而這樣的事情,他要開始慢慢地轉交給自己了!

這是什麽意思?

這還能是什麽意思?!

自己這——世子之位,穩穩當當了!

韓橘低著頭,揚著嘴角,無比矜持地從馬車上跳了下來,瀟灑地撣了撣袍襟,看著滿麵堆笑迎上來的大茶壺,哼了一聲:“夢居。”

便立即被更加謙卑的點頭哈腰,引進了重重院落之中。

透出車簾的縫隙,韓震麵無表情地看著他的背影,牙縫裏無法控製地逸出了兩個字:“蠢貨!”

車夫趕著馬車往後頭馬廄處走。

韓震的聲音低低地從車簾後傳來:“二郎如何了?”

“回阿郎,二郎君極好。萊州軍已經全部收服。阿郎所說通往倭國的航道,剛剛查清楚了。二郎君讓問阿郎,他能不能不等了,自己出海?”

車夫恭敬偏頭,輕聲答話。

韓震沉聲急道:“不可!沒有舵手,汪洋大海之上,他會屍骨無存!你放下我之後,立即出城,飛鴿傳書,告訴他:他父親可不是目光短淺、心慈手軟的蠢貨。他得給我好好地活著,韓家,是他的。”

得了這句話,連車夫的聲音都多了三分振奮:“是!阿郎!小人這就去!”

馬車被利落精確地停在了一個小小房室的後窗處。車簾微動,馬車晃了一晃。然後慢慢悠悠地離開,再過一道門,進了馬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