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2 章 寒與暖分開

翌日清晨。

韓府。

給國公夫人賈氏請安的人群中,始終不見大公子韓橘。

“大郎呢?”滿頭銀發的賈氏尋找許久,忍不住詢問次子韓梧。

韓梧淡淡地看了賈氏一眼,起身道:“不知。”然後微微欠身拱手當做告辭,大步走了。

賈氏的臉色沉了下來,盯著他的背影許久,方輕輕咬牙,低聲怨道:“他雖不是我親生的,卻自落地就養在我跟前,如何還是養不熟?我不過問一句他哥哥的行蹤,他就這般使臉子給我瞧!”

“夫人……”旁邊侍立的嬤嬤歎了口氣,提醒道,“二郎請了外差,今日過來是跟您辭行的。”

賈氏一愣:“他父親怎麽沒跟我……”

忽地又閉了嘴。

家中有一個潑婦似的馬姨娘,偏生了個韓震最心愛的幼子韓樞。前年又來了一個天天哭天抹淚的妖精林氏,竟然還被韓震拿了自己的軍功去換了一個宜興縣君回來……

她的丈夫、韓橘韓梧的父親,已經很久很久沒來她的正院了。

“那他剛才也沒說啊!”賈氏轉口繼續埋怨韓梧。

老嬤嬤看著執拗的賈氏,再度歎氣:“二郎君說到一半,剛說了是要去萊州,地方還沒說,您就問大郎……”

賈氏默然,過了一時,又疑惑起來:“既然他是今日出發,大郎如何會不送兄弟?他說他不知道大郎在何處,豈不是扯謊?”

老嬤嬤語塞。

屋裏一時安靜下去,極是尷尬。

好在這尷尬持續了並沒有多久,外頭便有丫頭笑語:“大少夫人來了?”

“母親還沒用早膳吧?我今兒遲了,可別誤了伺候!”韓橘那位能言善道的給事中之女王氏說笑著快步走了進來。

賈氏眉開眼笑:“大郎媳婦來了?”

王氏進門就行禮,然後快聲快語地笑道:“是!母親今兒氣色好。一早外頭便有事進來找大郎,媳婦隻得先伺候了他梳洗。大郎說他趕著先出去辦了正事,然後好回來給二郎送行,所以就讓媳婦趕緊來母親跟前告個罪,他晚間再過來。”

“這就是了。我說大郎不是那孝心的人呢!不會讓我平白擔心。”賈氏這才鬆了口氣,下意識地又傷感起來,拿了手巾擦眼睛:

“說到孝順,韓家這些兒女裏頭,最孝順的就是我那大娘子。可惜被你們父親拿了去搪皇家的怒火,如今天天守著活寡,還要被舅姑拿著規矩禮節折磨,日子艱難……”

王氏第一萬零一次聽婆母嘮叨那個嫁到羅相家的大姑姐,然後第一萬零一次陪著掉眼淚:“可不就是說呢!大郎每每穿新衣,就想起大姐當年親手給他縫製衣服,就又傷心又生氣,常恨自己位卑人輕,沒那個本事把大姐接回家來……”

聽她提到這個,賈氏忙擦了淚,問道:“剛聽說二郎要去萊州,是去做什麽?”

王氏訝然,怎麽二郎那樣周全的人,竟沒來跟老太太辭行?看一眼旁邊那位滿臉不自在的老嬤嬤,了然,垂眉回稟道:“媳婦聽大郎說……”

遲疑了一瞬,咬咬唇,低聲道:“二郎嫌棄大郎目光短淺、心胸狹窄,跟國公爺提了分家……”

砰地一聲,賈氏一拳砸在了旁邊的小茶幾上,怒氣勃發:“這小奴才!”

“國公爺聽了二郎的話,便不肯再讓二郎襄助大郎,想讓大郎獨力支撐整個韓家的外務……”王氏低低地敘說,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焦急。

韓橘沒有韓梧本事大。

這是全韓家都心照不宣的事情。

所以一向以來,都是韓梧幫著韓橘出謀劃策。可是往往到了最後,韓橘還有本事把事情搞砸了。最後還是要韓梧悄悄收拾爛攤子。

就為了這個,韓梧從來不怕韓橘。

韓橘也從來隻敢在韓震麵前跟韓梧打打嘴仗,一旦辦正事時,他執行起韓梧的策劃來,已經半點不敢走樣了。

可是韓梧不幹了,要自立門戶。

韓震竟然許了!

這下子,整個韓家都是韓橘自己的了!

韓橘得意起來。

可王氏卻覺出了其中的不對,所以她才挑了個最合適的時機,來婆母麵前拱火:“如今二郎授了萊州地方的團練使,說是那一帶的海邊時常有海盜來往,他去肅清。

“可咱們誰不知道?那是海上那幾個小國的人,窮急了眼去打秋風。官兵們都睜一眼閉一眼而已。他這會子扯著這個虎皮離開,可不就是躲了……”

王氏說著,低下頭抽抽搭搭地哭:“我們大郎最是個友愛手足的人,可從來沒做過半件對不起兄弟姐妹的事。怎麽就被二郎這般厭恨呢?”

“爛泥扶不上牆!”賈氏狠狠地咬著牙,轉頭瞪了那老嬤嬤一眼:“我當年就說,讓他自生自滅!你偏說自幼抱了來,跟親生的一樣,可現在你看看!白眼狼,怎樣都養不家!”

重重地哼了一聲,安撫王氏道:“回頭你跟大郎說,不要理那賤婢生的小奴才!他自己便是隻虎,用不著那等下賤貨色做爪牙。”

頓一頓,又鼓勵王氏:“你娘家不是還有幾個兄弟?往後讓大郎多提攜提攜他們,也是一樣的。”

王氏臉上立即便裝了羞澀和歡天喜地出來,又謝賈氏體恤自己,心裏卻暗暗叫苦:自己那幾個紈絝兄弟,還不如韓橘呢!

不說婆媳兩個在內宅裏各懷心思、胡思亂想,單說韓橘。

他興衝衝地從外頭回來時,天色已近巳時,進門便問韓梧,卻得知已經走了,愣了愣,喃喃一聲:“如何也不等我?”

然後思及自己拿到的消息,立即便把此事拋在腦後,渾不在意地大步流星走向韓震的外書房,又滿口喊熱,一疊聲地令人拿蜜沙冰去與阿爹共用。

外書房裏,韓震正苦口婆心地勸仍舊一臉死狗樣的韓樞:“不過是一條腿,又不妨礙你騎馬舞刀,又不妨礙你娶妻生子,有什麽了不起的呢?潘三還少了一隻眼呢,你可聽說過他妄自菲薄、自暴自棄的?”

韓樞有氣無力地答應著,一眼看見韓橘進來,忙不迭地令人把自己抬回房去:“大兄必是有正事尋阿爹商議,我就不在這裏礙事了。”

吵吵嚷嚷地便走了。

韓震看著他的背影,長長歎息:“三郎,廢了。”

說完,他便轉過了頭。

所以,他並沒有看見,原本癱軟在軟兜裏的韓樞,後頸驀地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