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0 章 諂曲心鉤如

秦耳下意識裏覺得這個人是特意被太後挑來的,目的就是把長公主氣死算了。

可永熹帝卻覺得此人說的句句在理,回頭悄聲對著秦耳笑語:“母後還是疼愛這孩子,你看,掌宮的阿監深諳理義,句句都不可駁啊。”

永熹帝的聲音極小,可裏頭正在飲泣的長公主極警醒,猛地坐起來,驚慌失措:

“誰?誰在外頭?”

喲?

竟然被發現了?

連精挑細選的侍衛、耳聰目明的內侍宮人都沒發現,竟然被長公主自己發現了?

永熹帝和秦耳對視一眼,詫異莫名。

“誰在外頭窺視?不懂規矩!來人!去押進來!”胖內侍的公鴨嗓子吊起來跟著喊。

秦耳挑了挑眉:“陛下您看……”

“傳吧。”永熹帝覺得有點兒沒勁,這還是他頭一遭聽牆根聽得這樣短的。

“陛下駕到!”秦耳甩著拂塵,拖著長音兒,中氣十足地高唱。

小蓬萊裏登時大亂!

宮人們跑來跑去,各自都早忘了該站在哪裏、什麽位置、誰先誰後。

還是胖內侍,勉強算是鎮定三分,先趕緊指指門口的兩個宮女:“還不快進來幫長公主整理裝束?!”

自己則靈活地從寢殿內處球一樣地滾了出來,眼尖地瞧見永熹帝踱著方步從後窗根、繞到前院門,然後慢慢往裏走,撒腿就跑,到了大門口,正好迎上永熹帝和秦耳,噗通跪倒下去:“老奴馬百平見駕,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永熹帝皺著眉看他半晌,轉頭問秦耳:“朕記得,原先伺候長公主的掌宮大監乃是馮老官兒,叫馮,馮什麽的,他呢?怎麽換了這個?”

“阿馮伯伯病重了好一陣了,挪出去,在掖庭捱日子呢。這個是新來的一批裏頭,長公主最倚重的。內侍省就破格提了他做掌宮,如今領的是正六品內謁監的職銜。”

秦耳笑眯眯地回奏完,又壓低了聲音,湊近永熹帝,道:

“這廝嘴巴最甜,專一好哄人的。外號馬百屁……”

永熹帝一聽,哈哈大笑:“馬百平,馬百屁……果然差不甚多!”

頓一頓,疑惑地看向秦耳:“不過朕記得之前馮老官兒的職銜是……”

正五品的尚儀。

秦耳使個眼色,笑容滿麵:“這馬百屁剛從掖庭出來沒三天,已經破格過分了,總得慢慢來。就這麽著,宮裏還有不少阿監叫喚呢。”

這是說,這姓馬的就是靠拍了長公主的馬屁,所以被長公主鬧騰著才提了內謁監,否則應該也就是個八品的內謁者?

永熹帝了然頷首,含笑看著胖內侍,真誠地誇獎他:“剛才你勸長公主的,都是大道理,很好。

“朕看你有前途,好生伺候長公主,升遷不要急。一輩子在宮裏呢,升遷是早晚的事兒,啊!”

“陛下隆恩,老奴肝腦塗地,難報萬一!”馬百平被誇得嗚嗚哭,連著給永熹帝磕響頭。

永熹帝享受地點點頭,高興地往裏走。

嬌怯的長公主為難地恪守著“不許出宮門一步”的嚴規,隻在門口盈盈拜倒,聲音小小的,帶著明明白白的提心吊膽:

“忱兒恭迎皇兄聖駕。皇兄萬福。忱兒接駕來遲,皇兄恕罪。”

看著她顫抖著肩膀拜伏在地上的樣子,永熹帝心疼地長歎,親自彎腰,親自伸手,雙手緊緊地包住十六歲小娘子的兩條玉臂,把她扶了起來:

“忱忱,嗯,叫忱兒也好聽。忱兒怎麽這樣客氣?可是又在怪皇兄來的少?最近朝廷事情多,皇兄也是分身乏術啊!”

說著話,胳膊已經自然而然地伸過去要摟少女的腰。

長公主渾身一顫,手臂微微用力,雖然沒能掙脫永熹帝的雙手,卻成功令永熹帝生出了三分不悅,收起了自己的胳膊,不動聲色地背到身後,自己昂然走到了正殿,坐到了上首。

戰戰兢兢的長公主連忙辯解:“臣妹絕對沒有這個意思!皇兄日理萬機,忙得很。臣妹這邊吃穿不愁的,怎麽會有打擾皇兄朝務的心思?”

宮人匆匆奉了熱茶上來,永熹帝下意識地端起來嗅一嗅,放下,挑眉看著長公主,嘴角揚起,眼中卻殊無笑意:“皇妹的意思,是朕冤枉你了?你怨懟的,另有其人?”

“是……不,不是!臣妹誰也沒有怨懟啊!”長公主臉色發白,搖搖欲墜。

“長公主殿下,宮中怨望是大罪名。陛下跟您玩笑呢,看看您,這種笑話都當真。您可真是辜負了陛下的親近手足之情呢!”

秦耳笑眯眯的,往前半步,拂塵輕揮,不動聲色地掃開了一隻在永熹帝眼前跳舞的蚊子。

“五毒月,各宮都在點艾香。小蓬萊如何沒有?可是他們克扣我皇妹?”

永熹帝順勢,立即轉移話題。

按照長公主剛才的狀態,永熹帝和秦耳都以為她會立即矢口否認,做小服低、軟弱無力地表示“早就送來了我不愛點”,或者“剛才點過,我嫌嗆還沒續上”,用這樣的話來搪塞遮掩。

誰知長公主竟然也就瞬間蓄了滿眼的淚,一邊自己委屈地用手帕輕輕沾拭眼角,一邊嬌怯地告狀:

“皇兄聖明。他們就是欺負臣妹。節前節後,母後、皇兄和皇嫂,必定是多有賞賜的。可沒一個人往臣妹這裏送東西來。

“臣妹也知道自己窮,沒得好東西打賞。可他們也太勢利了……

“臣妹絕對沒有爭什麽的意思……就是,就是聽說,連個邊塞的鄉下民女,都能得了太後娘娘那樣多的賞賜,如何臣妹卻都沒有……

“還請皇兄,嗚嗚,請皇兄疼惜您這唯一的妹妹……”

長公主嬌嬌弱弱地邊哭,邊又跪了下去,伏在地上。

雖然,永熹帝心裏最享受的事情,就是看著旁人給自己下跪磕頭,但長公主不行。

“忱忱,你自幼都最不喜歡跪人的。連父皇母後上島看你,你都不肯跪。自幼見我,也從未跪過……

“怎麽從我登基開始,你每回見我,都跪得這樣勤快?是在指責朕,苛待你麽?”

永熹帝的表情裏,帶上了一絲傷感。

看著他這一臉的溫情,秦耳的身子微微一僵,額角登時冒了幾星冷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