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7章 怎麽一切都來不及了呢?

她下意識看了一眼外麵,天光大亮,原來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夜。

手術室的紅燈似乎是剛滅,醫生魚貫而出,為首的一個看到顧卿遙,嘴唇翕合,道:“很抱歉,我們盡力了。”

一句話,顧卿遙幾乎是瞬間睜大了眼。

她的手冷得徹骨,連黎霂言的觸碰都感覺不到。

主刀醫生微微鞠了個躬,護士旋即跟了上來,低聲給顧卿遙解釋道:“子彈差一公分擦過了心髒,盡管我們的大衛醫生一直在試圖做精密手術,可是的確是無能為力,現在的醫學也有力不能及的地方。病人之前有過長期昏迷的經曆,可是這次和上次情況完全不同,希望家屬可以理解。病人現在依靠呼吸機保持了最後的意識,隨時有停止呼吸的可能,這份文件,希望家屬仔細考慮一下。”

顧卿遙下意識低頭看向那份文件,手顫抖地幾乎無法翻開。

“小遙。”

“父親的家屬……能簽字的人隻有我。”顧卿遙咬住下唇,直到嘴裏嚐到了血腥味方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

不遠處,慕寒和淩依依無措地站起身,下意識看過來。

“你們也過來看一下吧,依依也成年了。”顧卿遙低聲道。

那是一份放棄治療同意書。

出於人道主義原則,不希望繼續依靠儀器吊著顧彥之的生命了。

和死亡通知書無異,隻要撤下這些設備,顧彥之不需要五分鍾就會失去意識。

“這和年初有什麽區別……”慕寒咬牙。

“不一樣。”顧卿遙的聲音有點飄忽:“當年還有治愈的可能,現在幾乎沒有了。”

慕寒閉了閉眼,道:“我聽你的。”

淩依依也跟著點頭:“我不能算是顧彥之的女兒,都聽顧小姐的。”

“你們要進去看看嗎?”顧卿遙抬眼看過去。

事到如今,或許看一眼,就是最後一眼了。

慕寒的手猛地抽搐了一下,搖搖頭:“你先吧。”

顧卿遙這才勉強點了點頭:“那我先進去了。”

黎霂言下意識想要陪著,顧卿遙卻是輕輕搖了搖頭。

不管什麽樣子,那是她的父親,是能夠在最後的一刻將生的希望給她的父親。

曾經的種種,好像一瞬間都不重要了,顧卿遙心底隻有絲絲縷縷的痛楚。

……

顧彥之靜靜躺在**,身上插著很多管子和線。

他仿佛無知無覺,臉色蒼白地沒有半點血色。

顧卿遙靜靜地看著,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聲。

她沒來由地想起自己小時候的父親,那時候顧彥之還很年輕,那時候……顧卿遙從來都沒有像是現在這樣對顧彥之有那麽多又愛又恨的情緒,那時候……

顧彥之像是她的天神,是家裏的頂梁柱。

顧卿遙始終知道,隻要有父親在,自己就可以像是個小公主一樣活著。

那時候多好啊,她從來都沒有想過父親會變成現在這樣,也從來都沒有想過他們之間會變成今天這樣。

為什麽很多事,總是要到最後來不及的時候才會重新回到過去的模樣呢?

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麽,顧彥之的手微微動了動。

顧卿遙匆忙撲了上去,滿懷期待地看向他。

顧彥之費力地睜開眼,看向顧卿遙的眼神有說不出的複雜,良久,他努力牽動唇角,露出了三分笑。

“小……遙……”他的手指微微向上翹了翹。

顧卿遙的眼淚大顆大顆地向下砸,她匆匆抹了一下,這才勉強能夠看清顧彥之的臉。

“之前……的事,是爸爸不好。”顧彥之費力地說著,眼底的笑容滿是慈愛。

他的眼神愈發渾濁了,卻還是盡力想要看清顧卿遙的模樣:“公司,就交給你了,你好……好……帶著,爸爸……放心你。”

顧卿遙咬牙低聲道:“爸爸,您能好起來,您一定能好起來,您不用給我,我還想等著您多帶我幾年呢。”

顧彥之啞聲笑了,手似乎是費力地想要抬起,摸一摸顧卿遙的頭,卻還是頹然地落了下去。

很顯然,這樣簡單的一個動作,他都已經力不從心了。

顧卿遙手忙腳亂地伸手,拉住了顧彥之的手:“爸爸,我幫你叫他們進來,我……我給媽媽打電話。”

“你啊,和小時候一樣,這麽多年都沒……沒怎麽變,”顧彥之的呼吸似乎是順暢了一點,眼神也清明了三分:”以後啊,和黎霂言……好好地往下走,性格別太倔,爸爸怕……怕你吃虧……還有,幫我和你媽媽,說句對不起。”

顧卿遙睜大眼睛:“我叫醫生,我這就叫……”

她按下醫療鈴的時候,就覺得顧彥之的手微微抽搐了一下。

顧卿遙的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她匆匆起身想要看一眼醫生到了哪裏,剛一轉身卻覺得自己手中緊握的顧彥之的手沒來由地失去了力氣。

她難以置信地轉過身,顧彥之的頭已經歪到了一邊。

他還是靜靜躺在那裏,氧氣罩在口鼻處,可是旁邊的機器屏幕上已經明顯地變成了一條直線。

顧卿遙怔怔地看了一會兒,仿佛所有的聲音都卡在了嗓子裏。

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連眼淚都是無聲無息地往下掉。

醫生匆匆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顧卿遙靜靜跌坐在一邊,眼神空洞而茫然的模樣。

醫生微微蹙眉,低聲和旁邊的人說了幾句,這才看向顧卿遙,深深鞠了個躬:“顧小姐,節哀。”

顧卿遙沒有一丁點反應,她固執地拉著顧彥之的手,放在了自己的頭上。

她已經拒絕這個動作很久了,那些親昵早就變成了曾經,她不再與顧彥之交心,也不願這樣親切的動作發生在他們之間。

她記得的,曾經顧彥之最喜歡這樣帶著她,小時候顧彥之特別喜歡帶著她出去,將她抱在懷裏抱得高高的,那時候……顧彥之總說她是他的驕傲。

即使重男輕女,可是小時候顧彥之給自己的寵愛絕對不比任何一個父親少。

她什麽都記得。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一切都變了呢?

為什麽……人世間總是如此,等塵埃落定的時候就什麽都來不及了呢?

顧卿遙靜靜地坐在地上,拉著顧彥之的手,想到的卻是顧彥之最後強自牽出來的笑。

從她十九歲的這一天起,她再也沒有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