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生日夜晚

從高空俯瞰,羅查-佩紹圖市政大道是一個清晰的四分之一圓,規整得足以令幾何學家們感到振奮。這條公路的末梢處,銜接著以“葡萄牙駐南非大使”瓦斯科-瓦倫特先生命名的主幹道。周邊一帶,則是博阿維斯塔最集中的居民區。

一切看上去都是如此的井然有序。成排的小別墅,隨處可見的軟木橡樹,沿路停靠著大量私家車,在夜空的映襯下顯得無比愜意。

見識了宿舍的簡陋之後,轉眼間來到這裏,小夥子們隻覺得眼花繚亂。戈維亞把車停好,領著客人走進自家院子。早就備好的露天烤攤,各式食材橫鋪在一張長形桌上,還有懸掛在樹上的眨眼燈和多彩氣球,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小潘一邊打量著四周,一邊摸著頭道:“菲利普,用不著這麽隆重吧?我們又不是來度假的。”

戈維亞笑了笑,說:“下午看資料,發現正好有個孩子今天生日。我就讓安娜準備了一下。”

“誰生日?我怎麽沒聽他們說過。”

“你不知道麽?”戈維亞驚訝道,然後指著呆站在門口的陳劍豪說:“就是他。”

當一行人圍坐在烤爐前唱生日歌的時候,陳劍豪隻是靦腆地傻笑。這是他有生以來過的第一個生日聚會,總覺得這種歡快的氣氛與自己並不搭調。戈維亞的小女兒伊茲梅妮亞(Ismenia)一直忙個不停,這個八歲的小姑娘似乎很喜歡他,走過來走過去,不斷把烤好的食物遞到他手上,然後衝著他笑。

而戈維亞的妻子安娜(Ana),則自始至終和陳謹吾並排坐著,相處得十分融洽。此前陳謹吾就來葡萄牙玩過幾次,對當地風土人情頗有了解,交流起來就比較輕鬆。而且他本身就長得清秀帥氣,待人接物謙遜有禮,語言水平也過關,所以安娜一家人對他的印象都很好。

相比之下,方濟舟和吳天長就顯得比較鬱悶。他們也想融入葡萄牙人的家庭,卻聽不懂人家在說什麽,隻好悶坐著燒烤。小潘和陳謹吾偶爾會給他們翻譯幾句,但也僅限於此,畢竟人家並沒有這個義務。不過這倆人倒是吃得樂嗬——經曆了幾十個小時的舟車勞頓,總算能安生吃上一頓。

酒足飯飽後,戈維亞和小潘單獨來到小區北麵的小樹林散步。小潘從兜裏掏出煙,遞了一根給對方,戈維亞擺手謝絕了。

“謝謝,運動員是不能抽煙的。”

小潘給自己點上一根煙,說:“你不是退役了嗎?抽煙的主教練看上去可霸氣多了。”

戈維亞抖了抖臉上的胡子,說:“我這樣子還不夠霸氣麽?”

小潘哈哈一笑,說:“我們有五年沒見了吧?”

“差不多。上次見麵的時候,我還在吉爾維森特呢。”

“是嗎?我隻記得每次跟你見麵都得跑不同的地方。”

“確實如此,我也沒辦法。你知道,像我這樣的球員,很難長久待在一支球隊裏。不過這裏比我以前住的公寓可強多了。”

小潘長吸了一口煙,說:“你們老板還真闊氣,剛來就送你這麽漂亮的房子。”

“哦不,這是當地一個老球迷送給我的。他說,十年前我在這裏奪冠的時候,他就一直記得我了,希望我能重新帶領球隊回到葡超。”

兩人一路走著,不知不覺穿過了樹林。對街有一個沒有鋪設草地的公用足球場,戈維亞說:“這個球場也是他建的,給當地的孩子免費使用。”

“看來真是有錢人啊。”小潘感慨道:“這要在中國,想圈這麽大一片地可不容易。”

“球隊降級後,這個老球迷很失望,還跑到我們老板的辦公室罵他。”戈維亞頓了頓,說:“怎麽說呢,我反對踢假球,足協的處罰並沒有錯。但我對這裏畢竟還有些感情,現如今變成這樣,我也想幫它做點什麽。”

“聽你說教練組的人都走光了,具體怎麽回事?”

“很簡單,沒錢唄。”戈維亞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說:“實話告訴你,我現在周薪還不到200歐。球隊欠了一屁股債,一線隊的工資也快發不起了,陣容年年大換……今年從青年隊提了十幾個人,有幾個還沒正式簽約。”

“怎麽會這樣?”小潘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他過往的印象中,博阿維斯塔算得上是傳統豪強。

戈維亞苦笑道:“所以說,現在沒人敢說我是現實主義者了。”

“天哪,看來我們是來錯地方了。”小潘有些垂頭喪氣,低聲嘟囔道:“要是球隊哪天解散了,我不得被範指導罵死。”

“你放心吧。這種超過百年曆史的球隊,不會那麽輕易解散的。”戈維亞似乎聽到了他的話,拍著他的肩膀說:“而且,沒準我會讓你的小兄弟直接進一線隊。”

小潘瞪大了眼睛道:“真的嗎?”

“看他表現吧。他得先適應幾個月,目前連交流都成問題。”戈維亞想了想,說:“不過也很難說,球隊實在太缺人了。如果他真有你說的那麽強,我可能隨時會把他調上來。”

※※※※※※

一行人回到宿舍的時候,已是深夜12點多。

接下來的三天都沒有行程安排,除了跟戈維亞約好隔天下午去球隊參觀,其它時間都可以自由活動。從周六開始,也就是2月20日,他們將正式進入博阿維斯塔青年隊,每日下午13:30-17:30,他們都將隨隊訓練,同時要參加青年聯賽。每周一至五,上午9:00-12:30,他們還得去當地一所公立學校上課,前三個月主要是語言課,之後就得跟其他學生一樣,學習所有必修課程。

小潘在戈維亞家裏喝了不少葡萄酒,這會兒酒勁也上來了,倒頭就睡。小夥子們卻依舊很興奮,躺在各自的**聊天。隻有陳劍豪,剛躺下不到五分鍾,就開始震天響地打起呼嚕。

“不是吧?”黑暗中傳來了吳天長的叫苦聲:“我們得跟這家夥生活四年?”

陳謹吾撲哧一聲笑道:“要不要我踢他一腳?”

方濟舟無奈地說:“最慘的是我啊,我的頭就跟他靠在一起……”

吳天長說:“我教你一招,捏緊他的鼻子,聽到他咳嗽了你就馬上放手。不用怕,打呼的人都睡得跟豬一樣,弄不醒的。”

方濟舟探出身子,弄得床吱喳響,說:“我可不敢聽你的,等下被他揍了怎麽辦?”

吳天長說:“要不我弄給你看?”

陳謹吾偷笑道:“你們就放過他吧,今天可是他的生日。”

方濟舟重新躺了下去,說:“也對,托他的福,我們才能大吃一頓。”

吳天長說:“謹吾,他是你什麽人?我看他好像隻跟你走得近。”

陳謹吾說:“我們是老鄉,普寧你認識嗎?”

吳天長說:“沒聽說過,哪裏的?”

陳謹吾說:“廣東的,我們是潮汕人。”

吳天長說:“噢!我知道了,就是把‘吃飯’說成‘駕崩’的,你們那邊的話好像跟台灣差不多?”

陳謹吾笑著說:“嗯,你怎麽知道的?”

吳天長說:“09年有支臨時組建的國少隊來我們這邊拉練,裏麵有個叫林良銘的,就是潮汕人。那家夥腳下技術很好,踢前鋒的。那段時間我跟他混得挺熟,經常一起‘駕崩’。”

聽了這話,陳謹吾哈哈大笑道:“你倒挺會現學現賣,。”

這時候方濟舟又探出身子,說:“這家夥就一副臭嘴了得,其它都不怎麽樣。”

吳天長朝床板蹬了一腳,隻聽嘭的一聲,其他兩人都嚇一大跳。陳劍豪倒是毫無反應,依舊規律地打著呼嚕,就像完全沒發生任何事似的。

方濟舟連忙道:“你幹什麽!把人給弄醒了怎麽辦?”

吳天長說:“謹吾你說說,到底是誰一副臭嘴?”

陳謹吾不禁失笑道:“你倆天天這樣麽?”

吳天長說:“主要是他沒事就愛損我,不給點教訓還以為我好欺負。”

方濟舟悠悠地說:“拉倒吧你,要不是吳叔讓我多看著你,我才懶得管。”

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氣氛頓時降到了冰點。幾分鍾後,陳謹吾忽然開口道:“你們來這裏,都有什麽夢想麽?”

一聽有人出聲,吳天長馬上接話道:“我沒想那麽多,你呢?”

“我也不知道,眼下就是覺得歐洲肯定比國內水平高,想來這裏鍛煉鍛煉。”停頓片刻,陳謹吾又接著說:“我想進國家隊,踢世界杯是我的夢想。”

方濟舟有些激動地探出頭道:“我也是!小時候最大的夢想,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看到中國隊拿世界杯冠軍。”

正說著,冷不丁傳來了陳劍豪的聲音:“你們還沒睡呢,就開始做夢了。”

陳謹吾說:“嘿?你什麽時候醒的?”

陳劍豪沒好氣地說:“剛才是誰整出那麽大動靜?”

方濟舟說:“樓下的,看你幹的好事。”

吳天長哼了一聲道:“你怎麽不說是誰引起的?”

陳劍豪說:“你們兩個消停點吧,大半夜的還讓不讓人睡覺?”

陳謹吾倒是興奮了起來,說:“剛好都醒著,我有一個提議,你們想不想聽聽?”

吳天長說:“你不會想說什麽結拜吧?拜托,這種無聊的事情我可不想摻和。”

陳謹吾說:“不是。我是想說,我們何不先商量一下位置?要是位置不衝突,沒準以後能一起上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