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鍵盤俠（下）
趙磊今年三十五歲，單身，是個小程序員。他跟所有的程序員一樣，晝夜顛倒掉頭發滿臉油。他有一百八十斤，身高卻不到一米七。他是個球，卻是個很自信的球。甭管那裏有美女，那裏就能有趙磊。他總覺得，那些女人沒看上他是因為她們的膚淺和庸俗。
“沒錢？沒錢那個女人能看上你？”
這是趙磊的口頭禪，在他眼裏，女人就是為了錢。對她們再好，也比不過一個LV一個香奈兒。
以前趙磊也不是這樣的，自從女朋友嫌棄他不上進，天天埋怨這個埋怨那個，跟有錢男人跑了之後。他就看明白了，也就破罐子破摔。要什麽上進，要什麽學曆長相，有錢就行了。說的好聽，什麽看內在、看感覺、都是放屁。那之後，趙磊就沒再找過女朋友，從三十歲一直單身到了三十五。
趙磊沒什麽業餘愛好，就喜歡上網。網絡是個好東西，在網絡裏，沒人知道你是人還是狗。他每天下了班就會撲在電腦前，直到熬不住才去睡覺。他每個月的工資六千三，有五千都花在了網上。越是年輕的女孩，越是好哄。幾百元一支的口紅就能拿到她們的私密照片，甚至兩三千的小名牌就能約出來麵基。有些氣質女主播，人前人五人六的，背後砸個幾千就能讓她們把你當主人。他太喜歡這種感覺了，甚至每個月給一個女網紅生活費，隻為了聽這女人叫他老公~
趙磊一直覺得，古代的日子就很好，男尊女卑就很好。一個男人，三妻四妾，女人們唯唯諾諾、乖巧順從。這是他做夢都想要的日子啊！可現實裏，他還是他，還是那個天天擠著公交地鐵、加班熬夜的小程序員。還是那個，動不動就被女上司教訓的小可憐。他們部門的主管，是個四十歲的女人。天天穿的花枝招展、脂粉滿臉。明明什麽都不懂，卻要指手畫腳。而且，趙磊始終覺得這個老女人對自己有偏見。
“跟你說了很多次了，這裏的語法必須改掉，後期運行的時候會有一定的錯誤率。你怎麽回事，每次我說的話都當放屁嗎？你看看你，一天天除了吃還知道什麽？工作上你能不能用點心，今天把這個改出來，否則明天就給我走人！”
切……什麽玩意兒。
話雖如此，趙磊還是留下加班了。不過，他是利用公司的電腦在更新微博。最近令他最關心的事，就是那個未成年人的案子了。別的他不關心，就是那個十來歲的姑娘最讓他上心。那臉、那身材，那種委屈眼淚汪汪的樣子真是讓人欲罷不能。本來嘛，網絡就是個言論自由的地方。嘴長在人身上，還不是想怎麽說就怎麽說。最初這個案子發到網上的時候，所有人都站在同情憐憫和譴責的立場。可趙磊不是，他一直覺得一個巴掌拍不響。是，那男孩是有問題，可女孩就沒錯？於是他站出來，說了句公道話。
“自己這麽冷的天還穿成這樣，怪誰啊。”
他就那麽一說，哪知道跟自己想法一樣的人那麽多。於是他幹脆建了個群，把這些跟他臭味相投的朋友都放到一起。今天說這個明星不正經，明天說那個演員靠臉吃飯。時間久了，他幹脆就當了個鍵盤俠。反正大家都是網上隨口說說的，又不能把人怎麽樣。一有什麽勁爆消息，他和他的群友們就立刻出動。扒細節、人肉受害者、甚至跟蹤偷拍消息買賣。一切被掌握在手的感覺讓他非常滿足，他就像是個首領，甚至可以將整件事的方向改變。那些年收入幾百萬的明星，那些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白領OL，隻要他趙磊願意，幾句話就能徹底毀掉她們。
那個十來歲的受害者也是一樣的……
麵對網絡上越來越多的嘲諷，這姑娘居然還大大方方站出來了，站出來指責趙磊他們的行為。真是可笑，她有什麽權利指責。切，人生在世，誰都是第一次做人，怎麽著年紀小又是受害者就得讓著？沒這個道理！於是，趙磊帶著一幫子鍵盤俠在網路上對這個女孩發起攻擊。事件慢慢升級，得知那女孩開始求助於法律的時候，趙磊有點慌了。
趙磊是個程序員，網頁後台數據IP什麽的，他最清楚了。如果那姑娘真的報了警，別管他趙磊身在何處，警察都有辦法找到他。
“這小姑娘恩將仇報啊，要不是我們幾個網上這麽炒作，她哪有知名度啊。也不想想，人家那些流量明星都是花錢顧水軍來黑自己的。真是，哼……你給臉不要臉，那也別怪我不客氣。”
他在鍵盤俠的群裏找了幾個會PS的，又從網上扒到了那姑娘不少的照片。
這年頭，誰在乎真的假的，隻要夠勁爆、夠有衝擊力就是真的。
趙磊PS了很多不堪入目的照片，在發布之前他還私下聯係過那個姑娘。
“我手裏頭可有好東西，你要是繼續，你就別怪大家撕破臉皮！”
“你……你無恥！你會有報應的，你一定會有報應的！”
“無恥怎麽了，你正經……你乖巧，你不一樣被人玩了？得了吧，裝什麽聖女。我要是你，晚點找個地洞把自己埋了，別出來丟人現眼！怎麽？你日後要是結婚戀愛不順利，你找哥哥我啊，我肯定有好生意介紹給你！”
結果…那個姑娘跟微博客服舉報了趙磊。這個微博號可是趙磊用了十來年的，好多人脈關係都在上麵呢！好啊，你不仁我不義，大不了大家都不要這張臉了！
他立刻聯係了鍵盤俠群裏的人，把PS的照片一發，讓大家四處散播。很快，這些照片就在網上傳開了。他更是用人肉搜索把這姑娘的手機號找到，貼在那些照片下麵。甚至還給她編輯了一段話……
‘今年十六歲，不幹淨了，各位哥哥叔叔盡情愛吧’
後來這姑娘就再也沒有登陸過微博了，哼，跟他鬥，到底是個小丫頭片子。這個社會，從來都是有圖有真相的！
十六歲的姑娘處理了，又爆出某明星被……如今重度抑鬱症的消息。趙磊狠狠抽了口煙，這個女明星年過三十風韻猶存，一看就不是什麽正經女人。平時演的都是些青樓女子、富商秘書什麽。前一陣還假清高，拒絕了一個富商的求婚，一會兒又做什麽山區小學公益。裝的跟真的似得，背地裏指不定怎麽混呢。之前不是有狗仔拍到她夜店的照片嗎？那大長腿，那超短裙，故意在男人堆裏，出事怪誰？
他彈了彈煙灰，眼睛一眯手指飛快在電腦屏幕上敲下許多字。
突然電腦屏幕黑了，出現了一行字。
‘你羞愧嘛？’
“什麽玩意兒，誰啊黑我電腦！”
‘你滿嘴謊言。’
“你是誰？是不是XX，你丫沒完了是吧，你再騷擾我，我能做你那種視頻給你放出去你信不信！”
‘你會付出代價。’
突然，電腦斷電了。整個辦公室，所有的燈都忽明忽暗，打印機自己開啟一張張的複印起來。趙磊聽到了哭聲……很輕很輕，但是很近。是個女的！
隨後，燈全滅，趙磊一個人在黑暗中，動都不敢動。他額頭上全是汗，脖子裏竄過了一陣冷風。他努力瞪大了眼睛，黑暗中模糊的看見了一個女人的模樣……
下一刻，一陣劇痛，趙磊就昏死過去了。
女孩站在原地，摸了一把濺到臉上的血，不知道是哭還是笑…
——
在那之後，網絡上的鍵盤俠一度人人自危。而那段時間的網絡，是從未有過的幹淨。
但……一件事的影響力是有限的。很快這件事就漸漸被人遺忘，那些網絡鍵盤俠重新振作，又頻頻出手。
一幕幕的慘劇，繼續上演著。
‘人，是不知悔改的。’
“不，這不是全部。這隻是一部分，很小的一部分。”
我腦子裏閃過很多畫麵，那些叫囂著催促跳樓的圍觀人，那些屢禁不止的校園暴力，那些鍵盤俠，那些犯下重罪卻不知悔改的人……我知道，這是千陌讓我看的。
“這世間有美好的事！”
‘太少了，如果這個世界一夜被洪水淹沒，罪被洗清，一切重新開始……這個世界才會好。’
“不……惡人罪人可以死有餘辜，那其他人呢？善待阿敏的老奶奶，守住一輩子愛情的李春根老人，他們呢？他們也該死嘛？”
‘人的壽數有終，總是要死的，有何不同？’
有那麽一瞬間，我也起了奇怪的念頭。如果這個世間到處都是惡，是罪。那萬惡之首人類全部清除就真的……會好嗎？看看如今被汙染的城市、海洋，被毀滅的森林和那些沙漠…空氣裏都是廢氣，北極的冰川也跟著融化。地震、洪水、海嘯…
我搖了搖頭，撇開這些想法。這是千陌給的情緒，絕不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