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邪術(下)

千燈在數日前突然找到了白若的蹤跡,現在想想不過是一出詭計。用白若調走自己,墨重再到六道交換所帶走古天文……真是好手段,好一招調虎離山。是自己大意了,眼裏隻有白若。古天文是什麽來路,自己最清楚不過。古家乃是上古的巫醫血脈,年代久遠。其巫醫之祖跟千燈還有一段忘年交,那個老頭子是個聖人。不僅救人、救動物,甚至連花鳥魚蟲也要救。千燈時常調侃老頭子,覺得這個老頭子比自己還更像個神明。原本老頭子可永生,可在大災之時為了救受災的民眾,以血為引製藥。一個人能有多少血,受災的人又何止千萬。最後老頭子耗幹了精血,成了一具幹得不能再幹的幹屍。

千燈本可以救下老爺子的,可老爺子的命數到了,他也無可奈何。

“別白費氣力了,我活得也夠久了,也留下了子孫。日後巫醫一族,便求你匡扶了。”

千燈應下來,將老爺子埋在了神無之地。神無之地,是天地初分之時留下的聖地。神無之地所有的東西都是純白,連雨滴也是純白,如同牛乳一般。地上落滿了白色的樹葉,白色的河流涓涓不息。千燈伸手一指,便挖出了一個坑。他將老爺子用白娟仔細包裹,隨手灑了不少翡翠、珍珠作為陪葬。可想了想,還是將這些換成了草藥。是他在墓前立了碑,上書巫醫藥聖古心慈。

“老爺子,這地方荒無人煙必不會有宵小之輩前來打擾,你就安心去吧。等日後你的後人出息了,我便待他來拜祭,也讓你安心。”

在隨後的年月中。古家後人層出不窮,卻都是些令人不齒的小人。為了錢財、權勢,用巫毒、蠱術殺人害人之輩。這一等,千燈就等了百來年。他等來了古天文,這個與古心慈樣貌相同、品性相同的後人。這個後人,是有出息的。

“你先祖古心慈之墓再神無之地,若是你有心,我便帶你去祭拜。”

“你是……何人?”

“是…故人,老友。就說你去不去吧…”

“那我便隨你去,請問你姓誰名誰?”

“我叫千燈。”

二人一路遠行,千燈本可瞬間抵達,卻想探探這個巫醫後人的膽識。於是一路荊棘坎坷、險山惡水,在荒蕪之地逗留七日七夜。這個古天文,雖已精疲力竭,卻未曾開口道一句辛苦。缺水數日,古天文已昏死過去。千燈笑了,手一揮便將人帶到了古心慈墓前。一道氣順著古天文的指尖傳入,隨著氣血流轉其周身。

“這裏是陰府嗎?”

“你還活著,活得好好的。陰府?陰府的風景可不好。這便是巫醫藥聖古心慈之墓,是你的先祖。”

“多謝。”

千燈依照約定,對巫醫一脈時常關照。巫醫醫術高絕,隻救人不論男女老少、不論高低貴賤。日子久了,總有人心懷不滿,懷恨在心。殺機,四伏。這古天文幾次陷入危機,九死一生,卻不改初心不屈不撓。

千燈放下心來,便不再監看。

時隔三十五年,千燈回神無之地祭拜故友。卻見碑上刻字泛紅,竟留下血水來,驚覺出事了。他一路風馳電掣趕到古天文身邊,卻見古天文身陷血池,正徒手掐死了一個嬰兒。硬生生,扯下了那小小的頭顱……而古天文身旁的,是個纖細蒼白的男子,那是……那是個有著人麵的妖物。雙目渾濁而白,齒露唇外利如刀刃。雙臂青筋暴起,手如利爪,滿是血跡。那東西口一張,長舌探出,將那嬰屍卷入口中。咀嚼之聲刺耳,那東西的神情卻很是享受。

“古天文……你。”

古天文就這麽站著,渾身是血,麵色潮紅,雙目無神。

這個古天文……已不是千燈所相識的人了。自作孽不可活,古天文的報應來得很快。當一切塵埃落定,古天文的魂魄被驅逐於天地之間。

“若是無處可去,便跟我走吧。”

“隨你?隨你去何處?”

“我有一間鋪麵,做了點稀有的買賣,缺個看門人。”

“可我隻是魂魄,能做什麽?”

“這不過是小事,隻一點,我曾答應古心慈匡助幫扶巫醫一族。可如今你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又後繼無人,這個諾言我也不再遵守。留下你,不過是個人情。若是他日你再有什麽惡念,我必不會饒了你。”

“我…我還能…再去祭拜先祖嘛?”

“古天文,你不配。你已不是巫醫一族的驕傲,也不配稱為後人。古心慈想來也是痛心疾首,他若有知,不會見你的。走吧……從今日起,你是古叔,旁的便都忘了吧。”

千燈就這樣留下了古叔,卻不成想留下了這麽個禍害。古叔的異樣許久前就已經顯出端倪,隻是……隻是還想等等。千燈有時也覺得自己是蠢笨的,總是優柔寡斷,不如千陌殺伐果斷。

錯,就總是這般縱出來的。

千燈抽了支煙,卻被吸進肺裏的煙嗆了個半死。雖說是誘餌,可白若動手凶狠是真的……白若的鬼蟲術比起之前,更厲害了。而她,也變得越來越不像人。鬼蟲飼養於體內,破壞精血、骨骼、蠶食血肉。最終,飼養者淪為一個器皿,一個行屍走肉。與墨重一起,白若的修為更為精進。卻似乎壓抑了體內的鬼蟲,護住了骨頭。

也不知墨重是用的什麽法子……千燈依稀記得,白若身上有很重的血腥氣,並不是殺一人如此簡單……

這兩個人,當真是臭味相投、狼狽為奸。

千燈微微拉開自己的衣衫,胸前赫然一個青黑色掌印,被打到之處已皮開肉綻。痛楚雖不大,卻是極難愈合。白若這一掌,將鬼蟲打入了千燈體內。千燈雖生於混沌,可如今……身有禁錮,且居於凡胎肉體。又不得不兼顧千陌的魂魄,謝秋的康健。

如今一切,就隻能千燈自己背負了。

而此刻的謝秋,忽然倒地……

“喂!謝秋,你怎麽了!謝秋?!”

小元抱著一籃子葡萄吃的正起勁,卻聽見門口撲通一聲。出來一看,謝秋倒在地板上。

小元過來,用腳踢了踢卻不見他醒,皺了眉頭。這小子,怎麽了?蹲下用手一探,氣息尚存卻弱得很。這小子,不會是大限到了吧……一個小小凡人,走的時候竟是這般淒涼,也挺可憐的……

不知為何,小元的心裏……竟是痛的。為何?這小子的死活與自己何幹?可越是這麽想,心就越難受……這葡萄怎麽也吃不下去了。真是,麻煩精……

小元單手舉起謝秋,一把丟到了椅子上。她支著下巴,有一下沒一下的彈著謝秋的額頭。到底……為什麽?這般在意,這般……

“滾下去!”

小元一愣,隨即被一陣風狠狠摔了出去。她臉上一痛,已破了口,血順著臉頰滴落。她渾身汗毛直豎,卻……一分一毫也不敢再動。這個人……是誰?!

“謝秋我照顧,你……回屋。”

“是……”

小元像是被人催了眠,木訥的一步步回了屋子。連地上的葡萄也忘了拿……等踏入屋子的一瞬間,小元便失去意識昏倒在地,一睡不醒。

千陌適應了一陣,總算活動自如。他現在六道交換所門口,負手而立。如今的人界,竟是如此模樣了。他看了一會,覺得新奇。轉身看著那匾額,微微勾了唇角。倒也像是千燈的手段,隻是……有些多餘。

這世間再變,人性終究是惡。若是有錯、有罪……殺了便是,何必多此一舉做什麽交換。千燈本為善,便信這世間是人之初性本善。雖是**不羈,卻一心存善,想救這天下蒼生。可惜了,千燈你隻是你,而凡人、妖物、陰府哪一個是好相與的。

這千年,看不透的……是千燈,還是自己?

千陌之名,為殺千人默世人悠悠眾口。惡人不淨,這世間如何為善?如何成為一片淨土,成為一個千燈所求,上蒼所需的世間?

所以……混沌中,才會生出他們二人。一正一邪,平衡便是世間的大道。六道,不過是天道中的一環,卻不能代替天道!

‘不對……人間有正道,有善、有真、有愛、是你眼界太小,隻知看惡,便覺得世間滿了惡。千燈……我老板的做法是對的,他會改變這個世間,會改變六道眾生。他需要時日……’

千陌聽到體內的聲音,微弱無力……渺小。便是這身子的魂魄,是那個謝秋。

“時日?六道交換所至今何止千年……還需多久呢?說到底,以壽數為代價的客人,最終也是個死。與我,有何不同。”

‘都是死,可你隻是以殺止殺,他卻能導人向善,若你們二人合力,這六道這蒼生就是另一副模樣。你們生於混沌,為何是你們二人,你可曾想過?’

千陌一愣,卻未曾一語。

“也罷,千年已等,我便再等些時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