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一個願望(下)

三天過後,齊冕就坐到了六道交換所裏。我不知道他用了什麽方法,可他確確實實離開了警局到了我的麵前。他還是老樣子,微微的笑著。我注意到他的袖口有些紅色的痕跡,不知道是鐵鏽還是別的什麽。手腕上還有一圈手銬的印記,衣服還是三天前的那一件。

“我來了,可以達成協議嗎?”

“你要給誰一個願望?”

“一個乞丐,在距離這裏兩百米的十字路口。是個六十歲的老人,聽不見也看不見,他一直拿著把二胡。”

“你和他認識?”

“不,不認識,但他救了我的命。你還記得嫌疑人X的獻身嗎?石泓為了庇護陳婧母女不惜殺人,因為陳婧救了他的命。這個老人,也做了同樣的事。世界需要這樣的人,他值得獲得比現在更好的日子。”

“石泓獲救的起因是他想自殺,難道你……”

“對,我也想過。很奇怪嗎?我並沒有你所見的那麽開朗,我對這個世界充滿了絕望。這個世界裏遍布的都是惡、偽善、謊言和各種執念。人的心裏隻有自己,不願意付出、不願意同情、憐憫、愛護別人。你知道嗎?當一個女孩在樓頂準備結束自己生命的時候,樓下的人沒有勸解,隻是催促著、拿著手機等待著。一個老人摔倒路邊,所有的人都冷漠走過,因為怕了。一個孩子落水,岸邊圍滿了人,卻沒人願意下水,因為怕了。人總是膽小懦弱的,怕擔責任、怕死、怕數不清的事。這樣的世界,還會好嗎?”

“所以你想死?”

“不,我的絕望是針對自己,因為我也是他們的一員。我因為看手機闖了紅燈,差點被車撞上的時候,是乞丐撞開了我。而他倒在地上,一頭一臉的血。我害怕了,因為我有錯在先,所以……我跑了。後來我知道,老人的眼睛和耳朵受到了無法挽回的傷害。你看,我也很卑劣。所以我為自己的卑劣找借口,我殺了撞他的司機一家、殺了因為沒錢不讓他住院治療的醫生一家。可他還在街頭,我所做的並不能為他帶來幸福快樂的生活。所以,我想要一個願望,給他,滿足他,以這條被他救過的性命來交換。”

“你知道他想要什麽嗎?”

“我不知道,所以我需要三天的時間,去看看這個好人的結局。”

我給他倒了一杯普洱,他慢慢的品神情愉悅。一杯見底,他沒有說話伸出了手。

我取了筆,在他掌心畫過幾筆。

“好了,協議就此達成,你會在十一月十二日淩晨死亡。”

齊冕站起來,原地活動了一下。

“這麽簡單?我沒有任何的感覺,他的任何願望都會被滿足嗎?”

“是的。”

“謝秋,你說到做到嗎?”

“六道交換所有自己的信譽,你既然聽傅警官提起,你就應該知道。”

“嗯,那好。我這就走,還希望你不要報警,這三天我想一個人呆著。”

“好。”

他走到門口,雙手插在口袋裏,突然回頭對我笑了笑。

“謝秋,你對這個世界失望嗎?”

我認真的思考了一下,搖了搖頭。

“世界總是會變的。”

齊冕走後,小元端著一碗泡麵跑了出來,她頂著倆黑眼圈嘟囔了句。

“無聊的人類。”

我看著她的背影,不禁笑了笑。是啊,人類可不就是無聊的麽。既然小元醒了,也到晚上了。我不如跟著齊冕,去看看那位救人的老爺子。他本身讓我好奇,而他的願望更讓我好奇。

這兩天突然降溫,搞得我沒衣服穿。雖然很想現在就買,但雙十一的誘惑還是讓我忍了下來。畢竟~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我穿著一件薄襯衣,兩手插兜,哆哆嗦嗦的跟著齊冕。真冷啊,我巴不得他走的快一點。可他就是不緊不慢的,走走停停。那感覺就好像是在等著誰,遷就著誰。

我忽然打了個寒戰,這個家夥……怕不是在等我吧…他那麽聰明,我藏也沒什麽用了。

“齊冕,你知道我在後麵啊?”

齊冕從口袋裏掏了一支煙,點燃了。煙的光點在黑暗裏莫名的顯眼,似乎帶著一種炙熱的溫度。我靜靜的看著,好像聽見了煙卷被火燒著的聲音,我似乎能看見紙慢慢變紅、變黑最後成為灰,被人隨意丟棄在風中。

他伸手遞了一根給我,我搖搖頭拒絕了。

“謝秋,這個煙焦油含量很低的,是爆珠冰淇淋味的。”

“謝謝,我不抽煙。”

“這樣啊,那你的生活少了不少樂趣啊。”

“煙焦油再低,也有尼古丁,吸煙有害健康。”

“恩……我知道,每包煙上都寫了,可依然有那麽多煙民不是嘛?”

“煙是可以戒的。”

“恩~對,願意的話就可以。不願意戒煙的人,心不甘情不願,再怎麽強迫也戒不掉。”

“就是你?”

“是的,我喜歡煙,它能讓人上癮,也能戒憂愁。”

“我不信。”

“是啊,所以你是謝秋,我是齊冕。你做著見不得人的生意,而我是個見不得人的殺人犯。謝秋你不怕嘛?我殺過人,好幾個。”

“你說的我像違法犯罪……你也知道六道交換所是個不同尋常的地方,我還真沒怕你。你呢?殺人的時候什麽感覺?害怕?興奮?還是刺激?”

“沒有感覺,就像是切掉了一塊豆腐,或者掰斷了一根黃瓜。那些人就像是一個東西,一件擺設。他們活著和死了,我都沒有感覺。這樣說是不是比較可怕?”

“有點。”

說著說著,他就停下了。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一個老人蜷縮在街角的一個垃圾桶邊上。地上有些紙板箱和報紙,老人身上有一件破舊肮髒的軍大衣。老人的懷裏抱著一把二胡,有一下沒一下的拉著。他的年紀看起來比六十歲大很多,臉蠟黃、眼睛像蒙了一層白霧。他的臉上手上布滿了老年斑,皺紋層層疊疊像是失去了水分的樹皮。他的手骨瘦嶙峋,指甲很短但很黑,有幾片甚至已經脫落了。

“這就是救你的人?”

“是的,是不是人不可貌相?我原以為,他就是一個無用的齒輪重複著時鍾裏單調無用的生活。”

我一愣,不禁笑了笑,齊冕還真的很喜歡嫌疑人X的獻身,說的話裏句句都有那裏麵的台詞。

“可他救下了你。”

“是的,他救下了我。他打破了自己的規律,脫離他一塵不變的齒輪生活。所以,生活給了他打擊報複。你看看他,就算眼睛是好的,耳朵是好的,這樣的日子也好不到哪裏去。可現在……更糟了。”

“那你為什麽不給他用不完的錢,讓他得到最好的照顧?他現在看不見,也聽不見,你能祈禱他要一個什麽樣的願望呢?”

“不,你知道的,錢不是幸福。我用三天的時間去等待,我相信我能等到他的願望。那個發自內心的,能讓他快樂的願望。”

我不再說話,陪著齊冕走到老人身邊。垃圾的味道混合著一股食物腐爛的氣味,這股味道有些嗆人。齊冕在老人的不鏽鋼盆子裏留下了兩個饅頭,熱氣慢慢升起,在風中變成了一道白色的煙霧。

老人看不見聽不見,可就在那一刻他鬼使神差的伸手拿了包子,說了聲謝謝。

世界上,真的是有奇跡。

在齊冕苦等三天之後,在十一月十一日的晚上十點半,他等來了老人的願望。

“要是這天不下雨……就好了。”

於是傾盆大雨,停了。老人伸著手,過了一會兒就笑了。

“謝秋,你瞧我等到了。”

“這甚至,都算不上一個願望。他如果知道,這樣簡單的一個期望是用什麽交換的……他會很遺憾。”

“但是現在,他臉上的快樂是真的。他笑的多開心,是吧?”

齊冕看了一會兒,發自內心的笑了。他看著我,走到了馬路的中央。午夜十二點伴隨著滴滴答答的雨聲,齊冕的命走到了盡頭。他的背後突然出現了一輛土方車,大燈很亮很刺眼,就這照了過來。他的身影漸漸模糊,成了白晝燈光裏的一道黑影。汽車的喇叭聲,刺耳的叫囂著,齊冕卻沒動。

而我就站在街邊,站在那個老人的身邊。看著,眼睜睜的看著他被卷入車輪。不知道為什麽我沒有閉上眼,他的死就像是他自己安排好的劇本,如今總算是落幕了。

我打了報警電話,通知傅警官到現場。

“這混蛋,溜了三天,連個影都沒有,就這麽死了?真是便宜他了……誒?你大半夜在這兒幹什麽?這老爺子是?”

“我就是來看看他,是個……乞討者。眼睛看不見,耳朵也聽不見。我想著今天說下雨,就過來看看。”

“你倒是挺有愛心的,行了,這老爺子回頭我們帶走送去收留所。得了,不早了,你回吧。”

“恩。”

我看著齊冕被抬走,這塊白布就是他落幕的幕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