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無法治愈(上)

那天之後,小元雖然還是小元,依然喜歡牛奶和小魚幹,但她的防備卻從未曾鬆懈。古叔似乎也變了,很多的時候他都會坐在鋪子裏,看著自己的紙身歎息。而我,有心緩和這樣尷尬的氣氛,卻無能為力。那天的事老板跟我說了個大概,緊要關頭,是我體內的千陌救了我。那是我最脆弱的時候,受了傷、也結下了心結。可千陌卻沒有借機蘇醒,反而幫了我,並繼續沉睡。

六道交換所看似變回了從前的樣子,可裏麵確實有些東西不同了。

私心裏,我希望小元會記得我,我希望回到從前。可這隻是個無法實現的夢,我就像是站在了一個錯綜複雜的迷宮麵前,入口和盡頭都是那麽顯眼,當中的路卻讓人迷失其中。老板離開了,說是去菲律賓長灘度假。墨重和白若也不知所蹤,似乎之前的一切都是一場幻覺…沒有半點的真實感。

白炎曾經來過,說是大判官讓他過來表示感謝。

“哎?那老妖精呢?”

“去長灘島度假了,有事?”

“大判官讓我來謝謝他,既然他不在,你就當我謝過了。”

“這是謝禮吧,你怎麽吃起來了?”

“那老妖精又不缺什麽,這些東西也就是走走過場,還不如給我補補。那天,我可受了傷的,吃點喝點也是應該的嘛。”

於是,白炎在鋪子裏坐了一整個下午,吃掉了大判官讓他帶給老板致謝的桃花釀和臘肉。

陰府那種沒有太陽的地方居然也可以做臘肉,真的是很神奇。

大判官的桃花釀不像是人界的味道,更為冷冽罄香。入口有些微微的辣,一線喉,回口異常的濃醇甘甜。看這酒壇子,少說也有好幾十年,怕是大判官的私藏。白炎倒是一點也不客氣,捧著酒壇就是一陣牛飲,吃飽喝足,他懶散的躺在鋪子裏,難得的……沉默了一陣子。

“陰府那一日,真是生死一線。老妖精為了保大判官,開了深淵門,雖然隻打開了三重,卻也殃及了人界和陰府的交界處。這幾日可是累壞我了,逃出的惡靈幽魂都要一個個抓回去。老妖精倒好,自己躲出去享清福。也不想想,這禍事是誰惹下的,他這臉皮真是比城牆還厚。”

我挑了挑眉,看著他那副老頭一般的安逸樣子,你還不是一樣。

白炎酒後絮絮叨叨,說這個說那個,跟隔壁鄰居的碎嘴婆子一樣,著實令人煩躁。好在他是有些醉了,醒醒睡睡的,也讓我有透口氣的機會。

老板去陰府,打開了深淵門。深淵門乃是關押惡靈厲鬼之地,由上往下共計十八層。越是往下,關的就邪惡,居說深淵第十八重裏,隻關了一個人。那人便是魔,是一位成仙之人的殺戮之心。我曾聽老板說過,深淵門由無數惡靈厲鬼守門,打開容易關上難。如果是心智不堅,或是能力不足,極有可能被惡靈操縱,喪失心智拖入深淵。而入了深淵,哪怕十判官也無能為力。而關上深淵門,需要開啟之時雙倍的氣力。如開啟三重門用六分力,則關上它要十二分的力。每一重,所需之力都是上一重的倍數。例如三重門開啟之力是六分,那四重門就是三十六分力。十判官聯手,至多打開兩重門。老板卻是一人開了三重門……強到變態了吧。

“謝秋,三判通天大人被墨重擄走了。前幾日大判官算卦,說三判……通天大人已經不在了。”

白炎捏著酒杯倒盡了最後一滴酒,晃著二郎腿,甕聲甕氣的說。

看來這個三判通天於白炎是不同的……

“你好,我……我之前來過,但是你們沒開門。今天營業嗎?”

“啊,是的,請進。”

白炎拍了拍我的肩頭,帶著一身酒氣消失了。白炎是千杯不醉、萬杯更清醒,他這次是真的難過。否則這小小的桃花釀,又怎會醉?

客人已經來了,我也無暇顧及其他。

這次的客人,是一個二十四歲的年輕人。他叫劉毅,是個剛入行的新人歌手。他曾經為一部動漫電影寫過一首主題曲,隨著電影上映,他也就漸漸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裏。雖說他的聲音帶著一種樸實,可說難聽了就是毫無特點。所以,他從炙手可熱,漸漸變得無人問津。我記得三天前,有記者爆出他的家世。說這個一心隻想混娛樂圈的劉毅,是個身負萬貫家財的大少爺。甚至他的母親家裏,還有一些國外的商業資源。

但,隻要你見過他,你就一定不會相信他竟然是一個闊少。

劉毅穿著一件灰色的長款西裝,裏麵是一件白藍黑三色漸變的連帽衣。他穿著一條黑色的破洞牛仔褲,打了耳釘,甚至還有唇釘。一頭頭發修成了造型,一根根的直指蒼天。他的身後背著一個巨大的盒子,看起來像是吉他。

“你……你好?”

“恩,請坐。”

“我聽說你們這裏可以交換點東西。”

“可以,您需要什麽?”

劉毅的眼底亮起了閃光,他整個人都一下子生龍活虎起來。他不由得伸手,捏著我的肩膀拚命搖晃。

“太好了!太好了!!我要換嗓子,我要一副與眾不同的嗓子!”

“嗓子?”

“是的,就像是煙嗓、或者那些有極高辨識度的聲音。我要讓所有人都無法忘記我、無法忽視我。”

“那,收取您未來財富的三分之一,包括你名下所屬的房產、商鋪、甚至是你在公司的股份,還有你所有的私人財產。”

“這麽簡單?!不會到時候你們賴賬吧?”

“客人,六道交換所的名聲,你打聽打聽就有數了。”

“那行,我換。隻要是能用錢解決的,都是小事。你不知道有些人的嗓子是天使吻過的,而我的……是被天使掐過的。不僅不出彩,有時候甚至被經紀人嫌棄。”

“好,請伸手。”

協議達成,突然天上就下起了錢雨。

我一愣神,硬生生被那些鈔票埋在了地上。錢,鋪天蓋地的錢從一個黑色的時空洞裏,飛得到處都是。我掙紮的站起身,將自己從錢堆裏拔了出來。三分之一的財富,就已經這樣了,真是令人唏噓。我拿著地上的錢,把它變成了扇麵,輕輕的扇了幾下。這個世界就是不公平,有些人一出生就含著金湯匙,哪怕他什麽都不做,整天遊手好閑,他也依然是天之驕子。可有些人,興許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錢。

等劉毅走後,我和古叔拿著掃帚將一地的錢掃了起來。

古叔看著地上的錢,像是在發呆。他拿了一張,隨手就放進了口袋。

我看到了,卻不理解。古叔是個紙人,錢對他而言隻是一張紙,他要錢做什麽?他曾說過自己是失憶的,興許……現在記起了什麽,又不能言於人前?

“古叔,你到底怎麽了?”

古叔臉上一紅,將褲子口袋裏的錢拿了出來。他看著我,悠悠的說。

“我想…晚上出去一次。”

“恩?晚上?去哪兒?”

“小謝啊,我這……我這現在不能說,等過一陣子,我一定不瞞著你。”

古叔從來沒有這樣過,也許這對他很重要。我又從地上抓了幾張,塞進了他的手裏。

“好,你去,鋪子裏有我。”

今夜天空是滿月,隻是邊緣不清有些模模糊糊。就像是許久之前,老人家言說的毛月亮。天上沒有星,月光也是昏暗不明的。風不大,偶爾一吹又冷的發抖。小元就坐在我的對麵,用自己的尾巴跟自己玩著五子棋,玩得不亦樂乎。我抱著賬本翻閱,想整理一番。可我卻無法控製自己,眼神總是時不時的往她那裏看。

“喂!謝秋!再看我把你眼珠子挖出來,當炮踩!”

我下意識就眼睛一酸,趕緊別過頭。假裝找遙控器,然後打開了電視。正在播出的是一期歌唱比賽,而正在唱歌的人,不是劉毅又是誰。他的聲音變得非常有磁性,帶著一種渾然天成的沙啞,卻特別的溫暖厚實。他的音域變高了,律動感也變得比以往更好。在哀傷的副歌中,他坐在台的邊緣,輕輕的歎息,緩緩的訴說著。

“是不是我真的不好,所以愛給了你也不要…是不是你真的太好,所以我付出也得不到。曾經的那個街角,我看著你一人走遠。夕陽之下,淚目之中,你的影變為雙。曾經的那株水仙再不會開花,曾經的那輛單車早已破舊不堪。曾經的你我,留在回憶,封進紙箱。你我各自遠走,各自天涯。隻是某個夜,起風之時,記得有個人曾給你愛,不求回報。”

劉毅的聲音帶著一種魔力,讓人陷入了戀情無疾而終的心酸。我隻是覺得心裏有些難過,鼻子發酸。而小元卻早已經哭紅了眼……

“大爺的,唱的那麽動情幹什麽!啊啊啊啊,好煩!謝秋!你看什麽?!再看我錘爆你的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