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天道不公

我睜開了眼睛,可我能感覺到我的眼皮還是閉著的。這是一種很奇異的視覺,能看到很多漂浮的亮點和遊離的黑色。我的脖子很疼,就好像是睡到落枕。整個人暈乎乎的,像是在空氣中漂浮著。周圍有水的聲音,滴滴答答的,但好像是比水更重的東西。到處都是黑暗,沒有天沒有地。隻有風聲,和四處飄散的飛灰。我聞了聞,聞到一股說不出的味道。

“你醒了。”

一瞬間,黑暗被撕裂,周圍成了一片白晝。光亮的刺眼,我眯著眼看著眼前人。他的黑發很長,蜿蜒的鋪在地上。他穿著一件黑衣,一條銀色的龍正在其中遊走著,像是活物。他微微側過臉,不經意抬眼看了我。那眼神,將我的腿釘在了原地。他的睫毛扇了扇,歎息著,擺了擺手,我的身體這才恢複正常。如果,我還沒有瞎,那麽剛才我確實看見了,他跟我長得一摸一樣。可五官更為立體,陰柔。有種說不出的美感,可那雙眼睛卻很有威嚴。目光裏像是帶著刀,鋒利無比。他沒有介紹自己,可我卻知道他是誰。他就是老板的哥哥,那個傳說中生於混沌的千陌,那個……在我體內的人。

“坐吧”

他的聲音有些空曠縹緲,卻也十分的寒冷。我挪著步子坐到了他身邊,不由得仔細打量著這張跟我一樣的臉。

“你被牽扯其中,算是命數,也罷……”

他的手對著我一揮,我就突然下墜,慌亂之中我的手裏多了一朵野花。而我麵前出現的,就是那鬼蟲女白若。我一嚇,猛然往後退。

“千陌,你怎麽了?”

“不……沒事。”

等等,這不是我的聲音。我看著腳下,發現自己的身體是透明的,緩緩漂浮著。而我眼前是另一個我,和白若。周圍的景色很奇異,雖然有山有水,卻不見高樓大廈。這像是一座荒山,雜草叢生。白若穿著那一身的白衣,手裏舉著一個小小的花環。她看著我笑,麵上如桃花一般嬌豔。她的手正捏著一塊黑色的布,那是……千陌,是萬年前的千陌和白若。

“千陌,你說這世間可有什麽是永世不變的嘛?”

“沒有。”

白若抿了抿嘴,伸手戳了千陌的頭。

“你這人,真是……真是榆木疙瘩。”

“榆木沒有疙瘩。”

“你~真是!”

白若被氣的笑了出來,笑聲就像是銀鈴一般,惹得千陌也微微勾了唇角。他們二人一路有說有笑,談著山間的野花爛漫,聊著世間的茶餘飯後。她偶爾抬眼能見到那人如玉的麵容,能見他眼底一閃而逝的星辰。這個人雖有些無趣、死板,可眼裏…心裏有她。夕陽西下,空中紅光如火而燃,雲似有了金邊。在山頭,兩人彼此交握了手,靠在一起。

“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美是美,卻有些淒涼。千陌……你的壽數與天齊,長久的年歲中能看見世間繁華。你見過多少女子,又有多少人,為你傾心。隻可惜……我不過是其中的一個,興許十年,興許幾十年。你會不會忘了我?”

“不會。”

“可總有一日,我是要死的…千陌,我隻是凡人,我活不過百歲的。”

“我不讓你死。”

“傻瓜,即便是你,也不能亂了天道的因果輪回。千燈還好說,本就是為善,縱使犯了天大的錯,天道也奈何不了他。可你不同,你生就是為惡,天道與你本就是一大劫,你若違逆……誰知…”

“千燈與我本是雙生,善惡由不得我選。我生來未做錯一件事,可也頂了萬惡的汙名。縱使我做的再多,再為善,也不會受人敬仰為人稱頌樂道。即是如此,我何必假於人前。我隻遵從本心,天道隻是天道,無需放在心上。”

“可我卻寧願聽天由命,若是賴活,我寧願好死。死了,倒也幹淨。我隻是個弱女子,賴活比死更難。我不願這般受苦,若是哪一日我真的大限將至,千陌……你便放手讓我去吧。”

“我自混沌而生,從未祈求天道。可若是你有那一日,我隻求……”

白若用指點了千陌的唇,緩緩……擁住了這個自苦的人。

畫麵一動,如湖水一般起了波瀾。卻是墨重殺人奪臉,來到了白若麵前。這個善良的女子並不因他陰詭而懼怕,留給他一朵白色的花。而那花,就是惡念的開端。墨重不懂情,隻知想要的,便要奪取。他……強要了白若。可他乃是汙穢之物,體內又有煞氣凶意,白若隻是個凡間女子,如何受得住。那張麵容,緩緩枯萎幹癟,一頭秀發紛紛發黃飄落。那樣一個靈韻的女子,變得人不人鬼不鬼。千陌趕來之時,白若已隻剩了最後一口氣。

“千陌,我……是我髒了,配不得你…你……你讓我去吧。若是,若是我還能有……有來世,你一定來尋我。我,我要為你,扮一次紅妝。我等著,等你為我點一對……龍鳳燭。我就看著,看它……看它燒到……到…”

咽下最後一口氣,白若的身子瞬間化為飛灰。她的魂魄,緩緩上騰,天為之灰暗,降下甘霖似是哭泣。隨著雨滴,天劫紫雷磅礴而至,數道合一生生劈在了墨重頭頂。萬鈞之力毀天滅地,消散過後墨重連皮毛也沒能剩下。千陌伸手,以自身戾氣困住了白若的魂魄。

“不…我不要來世!”

“哥,你做什麽!白若之死乃是命數,墨重已受天劫元神俱滅,你萬不可!”

“不可?有何不可?我隨著你做盡善事。可你,是受人敬仰萬人愛戴的善,我確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若是有天災,那便是我害的。若是有人禍,那就是我挑的。人人摒棄我,厭惡我。唯有她,就唯有她。這世間,隻有她是真心待我。不看我是為惡的,不看我是生於混沌的。她隻是為我,為我千陌。你比我精通命數天道,她的死……你早知了,是不是?你便在背後嘲笑我如此執念,嘲笑她的情,是不是?!”

“哥…我。”

“好……好的狠,你竟也如此瞞我,當真是我的好兄弟。好…爾等如此待我,天道如此負我,我今日便逆天而行。”

黑衣在狂風中嘶吼,黑發一夜白如雪。千陌紅了雙眼,額頭顯出一個印記,遍地哀慟顫抖。他持劍指天,斬魂血祭引萬靈同哭。他一手穿心,將心血化為鬼蟲,凝成人身。

“哥!”

“天道負我,我便踏碎這天道!現!”

畫麵一黑,千陌依然在我眼前。他的發全白,如同銀絲一般飛舞。

“這便是因果。我強用禁術以鬼蟲為體,下封魂咒將白若之魂封入。現在的她,乃是手造之物,脫出六道不應天命。這些年,她一直再尋我,可我……卻不敢一見。懦弱也好,無用也罷。是我連累你……”

我呆呆的,看著他,看著他那目空一切的眼滴出淚。他對我一指,將我手中的白花拿走。白花在他掌心沉浮,生出許多鵝黃色的**。那些**十分粘稠,層層疊疊將那朵花裹了個嚴實。隨後成了一個墜子,他一揮手,這東西就戴到我的脖子上。

“這曾是我與白若的信物,若下次她殃及你的性命,此物可保你一命。我曾質問天道,為何我生於混沌戾氣滔天、神力無邊也護不住她,天道隻言一切都是命數。我不信,我不信命,不信天道。我隻要一個公平,若是日後你索求力量,就呼喚我。我沒能守住的,願你能守住。”

千陌身影漸漸淡化,成了一縷青煙。

“等等,那我呢?我是什麽?我到底是不是謝秋?”

“你的由來,我不知曉。若是真想知道,便去問千燈吧。”

隨後,我醒了。

我身上的鬼蟲毒似乎已解,肩上手臂上都綁著繃帶。屋子裏一個人都沒有,桌上放著一碗粥卻已經涼透了。有一封信,在粥碗底下。

‘謝秋,我知你有千萬想問,可我眼下有要事需離開一陣。小元為你,傷了妖丹,正在閉關靜養。雖無性命之憂,卻……待她出關,你就知曉了。你與古叔守著鋪子,切莫外出。白若被我所傷,近日必不會前來。我已在交換所內設下咒術,如她前來,我必趕回。待我回來,必知無不言。望珍重,千燈。’

我摸了摸那個墜子,笑的有些苦,這算是……逃了嗎?

我出門隻見小元的房門緊閉,門上有咒符還有血字封門想是千燈留下的。我趴在門上,隻覺得裏麵異常寂靜,聽不到什麽。我在她門口站了許久,最終還是下了樓。我能做的,隻有等,等著小元出關、等著千燈回來、等著……白若找上門。

我從未有如此的無力感,沮喪失落包裹了我。

“小謝啊,你醒了就好,你醒了就好。”

古叔給了我一個擁抱,那是一個輕飄飄的擁抱,卻……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