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戲子有情(下)

從小陸羽就是個沒爹沒媽的孩子,村裏的老人說,他是被他那逃荒的爹媽扔下的。隻有四歲的他,靠著村裏人的接濟長大成人。不到十歲,他就進了現在的戲班,也就是永和班。

他生的纖細、秀氣被前班主當做一個女孩養著……前班主是個心思齷齪的人,那一夜得知他竟是個男兒身,很是氣惱。可那個班主…一樣,沒放過他。那一夜,他哭喊到嘶啞,卻沒換得半分憐憫、同情。翌日淩晨,他蜷縮在班主的**,身下的床單被血浸透。他想要起身,竟也做不到。隻能……哭泣。

“你……別哭了。我扶你,去洗洗吧。”

“你走!你走!滾!”

“誒喲……”

陸羽失手扔出了一個水壺,砸破了那個男孩的頭。那男孩揉了揉額頭,見手裏有血,也沒發脾氣。

“走吧,我扶你,去……洗洗。”

那個男孩就是段程河。

後來,他倆就成了師兄弟,也成了戲班裏唯一可以互相依靠取暖的人。隨著年紀的增長,他成了班主日思夜想的人,屈辱也伴隨著他逐漸成長。他的夜晚,再也沒有回到自己的屋子……

班主脾氣暴躁,對戲班的人時常打罵,又總是對那些學戲的女孩動手動腳,甚至……那日,班主大醉,拉著生角老爺子曹猛的孫女欲行不軌。而段程河忍無可忍,替那女孩出頭,推搡間,班主被練功的長矛刺穿了喉管。血流的到處都是,班主捂著喉管痛苦掙紮著,可戲班裏那些老老小小就這麽看著,沒一個人上前。

陸羽站在那兒穿著旦角的青色長衫,冷冷的瞧著那班主咽了氣,許久……才笑了。

惡人,總有閉眼的時候。

“師弟我……我殺人了…我,怎麽辦……”

陸羽將他的師哥護在身後,冷眼看著這一院子的人。他心裏暗暗下了決心,若是誰敢將師哥供出去,他絕不讓那人好活!反正自己生來無趣,死了也幹淨,可他絕不會讓師哥出事!

曹猛這些人受班主的折磨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如今這罪魁已死,就是太平盛世。雖說段程河是殺了人,可他也是為了大家,為了曹猛的孫女。

“今日在這裏的,一個也不準說出去!否則……叫你們知道我生角曹猛的厲害。”

前班主不得人心,死了連屍首也不全。為了毀屍滅跡,眾人切分了那屍體,各自埋藏。埋藏地都寫在紙上,交托與曹猛,以示守口如平。若他日有人吐露半句,那就是包庇同罪。

後來,曹猛當了班主,而段程河成了曹猛的後繼之人。而那小孫女和段程河自然也成就了一番好姻緣。那曹猛的孫女雖是青衣,卻生的樣貌普通,唱功也差得狠。這女子一日日懶散,叫苦叫累,心思全然不在。她是現班主的掌上明珠,可惜天賦愚鈍,如何能成得了名角呢。

陸羽雖說為了存活做過許多令人不齒的事…可他確實愛戲的。那些原本冷言冷語、背後說三道四的,見了他這般的刻苦模樣,也實在……再難惡言相向了。曹猛見這小子天賦聰穎,又勤學苦練,便抬舉他成了旦角,演霸王別姬中的虞姬。

那一年,他取藝名浮生,登台唱了一曲便成了年紀最小的童伶,一時名動當地。

虞姬是西楚霸王項羽的寵妾,在霸王英雄末路時,虞姬自刎殉情。而浮生心底,也期盼著一段這樣感天動地的愛情。浮生每每扮上妝立在鏡子前的時候,瞧著鏡中人一身珠翠,人麵桃花笑意嫣然時,他總有恍惚……自己是虞姬,還是陸羽?

他的好戲一出接著一出,終於,他等到了師哥扮上西楚霸王項羽。他們二人同台,一個眼神就能心意相通。二人默契非凡,唱功了得,一時永和班便聲名大噪。

那一日戲碼走到虞姬自刎,浮生一個出神腳下一滑,是他的師哥替他擋了一把。那一刻,浮生聽著台上的鑼鼓之聲,忘了自己本是男兒郎,將自己當做了美嬌娥。若是此生,尋得師哥這般的良人……便好了。

可這到底是妄想,浮生明白的很。

過了兩年,段程河娶了曹猛的孫女。那一日是正月初三,戲班的每個人都高興,浮生……也高興。唱戲之人對嗓子總是特別愛護,尤其是作為旦角的他。可他那一夜,喝了多少酒……自己也記不得了。他喝醉了,借口出去吹吹風,便闖入了新娘的房裏。一對兒佳人在外招待,就他一人在這喜房中獨自垂淚。他將那**的紅綢剪了一塊,蓋在了頭上。今日,是喜日,他不該哭……不該…

“恩?誰呀,怎麽就闖進來鬧喜房了?這可沒到吉時……浮生?你這醉鬼,這是喝了多少酒,你快起來,回頭別吐在我的喜**……”

曹猛的孫女叫曹冉,並不是個蠢的,她一個女子,自然看得懂浮生對程河……十分不同。若對方是女子,曹冉或許還覺得自傲,可對方是浮生,是個比女子還貌美的浮生。曹冉心裏的嫉妒,在那一刻成了一股子的忌憚。若是這浮生,成了個下作的……那她的程河…不行,得斷了他的念想。

“浮生,我跟你師哥今日成婚,往後我就是你的嫂子了。有些話嫂子今日就不得不說了……有些不該有的念頭,今日就斷了吧。兩個男子……能有什麽結果,別回頭傳出去,壞了你師哥的名聲。”

浮生的酒,全醒了。他藏的這般好,居然……是啊,兩個男子……如何能有結果。

“嫂子放心,我……必不會再有什麽蠢念頭了。再不會了……今日祝你和師哥白頭到老、永結同心、多子……多孫。”

後來,浮生就變得少言寡語,雖然戲一如既往的好,卻……少了幾分神韻。別人都沒瞧出什麽,可段程河卻覺得不對。浮生被師哥問起好多次,可到底……沒說出口。

二人的戲越來越好,那曹冉看著二人台上你儂我儂,心裏很不是滋味。可自己到底不是浮生,演不了虞姬。台下,程河待自己卻是一日不如一日。

“程河,你是不是也喜歡那浮生?隻因為他生的美,是不是?”

“曹冉,你胡說什麽呢!浮生是男的,他就是我師弟,你一天天能不能別胡思亂想!我看你是閑的慌,吃飽撐的!”

“好啊,你就是覺得他生的好是不是,你就是不想跟我過了,你就是要跟他好!看你們台上那個樣子,真讓我惡心!”

“曹冉,你有病吧!”

這樣的爭吵,從偶爾一次,到三天兩次。這事兒就漸漸在戲班裏傳開了,那些人總在背地裏指桑罵槐,話裏頭不幹不淨的。浮生已是豁出去了,流言蜚語的他早已不在乎了。可那些人說到他師哥頭上,那就不行。浮生一瘦弱旦角,為了這事,都快成了武生了。

曹冉的嫉妒、介懷慢慢就成了恨。她私底下勾搭了一個有錢的富商,她知道那人對浮生有意許久,就假借道歉的名義,請浮生喝酒。

浮生不曾防備,卻是怕傷了嗓子,就隻喝了一杯。可就這一杯,他就神智恍惚了。

浮生是在一張紅木大**醒過來的,他愣愣的看著身上的痕跡,看著那散落一地的衣衫,他落了淚。原來,他的嫂子已經容不下他了,竟想用這樣的法子…

“浮生……你!”

“師……師哥。”

“你……你原就這般不知廉恥?!當初我以為你是被那,被那前班主逼迫的。我以為那是你年紀小,你是不得已……曹冉跟我說你就是天生如此,我每每都不信。可如今……如今你…你難道又是被逼,又是不得已?浮生,你真讓我惡心,惡心!”

浮生看著師哥奪門而出,卻沒有去追。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他們夫妻…容不下自己了。又何必,在多費口舌…師哥,你當我不知廉恥也好,當我作踐自己也好…隻要你日子好,我什麽……都認了。

就這樣過了好多年,永和班還是永和班,隻是師哥再也不演項羽了。後來,師哥得了怪病,曹冉帶著孩子出門尋醫,卻再也沒回來。師哥知道了,氣的吐了血,一命嗚呼。

墨重不是好人,浮生看得出,所以……他選了六道交換所。

“收了你的嗓子,日後你就再不能唱戲了,可想好了?浮生?”

“想好了,師哥不唱項羽,那又何來虞姬?我隻想做他的虞姬……不唱了,再也不和別人唱了。”

“那好,協議就此達成。浮生,你日後?”

“叫我陸羽吧,浮生如夢,現在該醒了。我打算散了永和班,帶著師哥去找嫂子還有他的孩子。”

“一路保重,陸羽。”

“好,你也是,保重。”

浮生到底也沒跟他師哥說出那幾個字,可我卻知道…浮生是真的愛項羽,他是真虞姬……隻可惜日後再沒有那樣好戲了……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