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零九章 蝕骨離魂（下）
七天，說起來長，過起來短。
這七天裏，說不難過、不焦慮是假的。但因為熟悉的，不熟悉的，為了我的事都傾盡全力。作為當事人的我，反而不好表現出什麽。陰府得知此事，連同修羅鬼城全部出動，白炎已經四個日夜未曾停歇。青帝他們遍訪四處，雖日夜隻有口信，卻也聽得出疲累。瞳瞳為了找人，去求了那陰陽師，幾日未歸。而小元，也為了我，與妖族眾人頻繁往來。
她原先，是最不喜歡交際的，可為了找白若……再不願意，她也去做了。
“謝秋……你別擔心，總會有辦法的。”
她看著我，眼睛有些紅，嗓子也有些啞。我想伸手觸碰，卻從她的臉頰中一穿而過。什麽都碰不到的感覺，真的……令人很不安。
老板和青帝聯手，對我施了術法，我雖能被看見、被聽見，卻像是一隻被圈養的倉鼠。
“你……別太累。”
“你說什麽傻話，你都……你都這樣了，我哪兒還坐得住。你的事，不少人都知道了。東王公也在想法子查閱典籍，隻是……暫時還沒線索。蛇族、羽族也詢問了各自的長老，為了你的事，這倆家如今倒是親如兄弟了。你幫過那麽許多人，一定…一定不會有事的。”
說著說著，她眼圈一紅，又哽咽了。
我有些心疼，卻也說不出安慰的話。隻能勉強自己笑著，活躍氣氛。
“這下好，我倒成了重要人物了。真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啊…人家說自古紅顏多薄命，看來我也是一個禍國殃民的美人。”
“你…你還貧！”
她好歹是被我逗笑了，這幾天她吃的不多，睡得更少。雖然我碰不到，卻還是伸手將她抱在了懷裏。
“會沒事的，我會沒事的。”
“恩…”
‘不早了，歇息吧。’
我看見千陌走過來，他頂著一張我的臉，四五日了，我還是覺得別扭。
小元臉上一紅，一跺腳就跑了。我有些舍不得，不由得回頭懟了千陌一句。
“你來的是真巧啊。”
‘恩，打擾了。’
“虧你還知道打擾……你這個人，真是個榆木疙瘩。”
他進屋，關上門，坐在一邊閉目養神。這幾天，但凡有風吹草動，他都會第一時間站在我身邊。我想起白若那時複雜的眼神，還有那句我沒聽清的話，視線不由得就往他身上瞟。看了一會兒，又覺得無語，自己的身體自己的臉，有什麽好看的。
‘有話，說就是。’
“其實你對白若，到底是有情還是無情？”
‘不知道。’
“不知道？這喜不喜歡？你還能不知道？”
他低著頭，仔細的看著自己的手指，哦，不對，是我的手指。我不知道我的手有什麽好看的，他就那麽專注的看，能看出個洞來。
‘自我有意識，愛、恨，喜悅、悲傷，與我都是陌生的。千燈與我雙生，他倒是無師自通。可我……不明白，也不懂，更不會回應。白若、墨重，與我並無任何不同。’
“那當初，你為何救她…如果是個毫無關係的，生死也無妨不是嗎？”
千陌那雙一直波瀾不驚的眼裏，起了漣漪，他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
我心裏一緊，突然明白了什麽。
白若是可悲的，竟喜歡上了一個連喜歡是什麽都不知道的木頭。她以為千陌對她多少是有情的，畢竟，他救了她。可誰知，救下後就不管不顧不問。所以期望就漸漸，累積成了失望，成了恨。這一恨，恨了這麽多年，恨到生死都阻隔不了。可她如此恨得人，竟是……連喜歡，也至今才發現端倪。
太苦了…
‘愛的背麵，是恨麽？’
“不，愛的背麵是默然。白若，她心裏有你，一直有。我終於想起她說的那句話了，她對我說，情太苦…我算是殃及池魚，被你們牽扯，倒了黴。”
‘抱歉。’
“你真是讓人氣都氣不起來，那……現在你察覺了，這心意……說是不說？”
‘無話可說，她已經恨了這些年……我如今實話說了…那這些年的苦，就是白白受了，不值得。’
我真的是，要吐血了。這話是這麽說的？！這人腦子裏裝的什麽玩意兒！
“值不值的不是你說了算的…”
我本想再吐槽幾句，卻被他硬生生打斷了。
‘我說了，墨重呢？他也癡情了這許多年。我說了，你呢？白若要我活著，有我便不會有你。有心思摻和這些，還是想想你自己吧。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命都要沒了，別做聖人了。’
我被他堵得說不出話，隻能自己生悶氣。
但其實，我知道。千陌所言不是沒有道理的……
墨重從未明言，可他對白若是個什麽心思，隻有瞎子才看不出來。當然，還有個我夾在中間。如果白若和千陌有情人終成眷屬，那麽我就死得透透的了。曾經有一陣子，我想過死。那是戰亂的年代，人的心，就跟世道一樣亂。每天看見的，就是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世界……似乎永遠也不會好了。那個時候，我就覺得，死了……也沒關係。反正，沒有什麽希望，也沒有什麽光明。
可現在，不一樣了。
我有了一個人，死就不再是選項了。我和小元，真正在一起並沒有多久。這感覺就像是青梅竹馬，在突然的某一天，捅破了窗戶紙。
‘你不會死。’
我一愣，回頭看他。
“我不會死，你就……”
‘你還沒活夠，我……已經夠了。’
之後，他就不再與我說話了。
第二日，起了個大早，六道交換所裏從沒這麽熱鬧過。青帝還是那樣，捧著自己的臉晃著腿，舔著一根棒棒糖。他身後的兩個，是老相識了，點點頭算是招呼。外頭院子裏站著的，是陰府的白炎，他身邊的……居然是大判官。再外麵那個淡薄寧靜的背影，是東王公。老板跟蛇族的長老說著什麽，羽族冷冷的站在樹枝上。小元在門口，跟瞳瞳說著話，那陰陽師則管不住手，捏著瞳瞳的衣角。他們的視線都落在我身上，讓我有些手足無措。
這感覺，就跟聯合國大會一樣，都是大佬，就隻有我是個小鹹魚。
可偏偏這些人今日，都是因為我……齊聚一堂。這麽說好像有點……自以為是。
‘來了，進來吧。’
千陌從裏頭出來，冷冷的喊了一句。他沒跟誰打招呼，隻是遙遙隔著許多人對東王公點了點頭。
六道交換所地方不小，可一下子站了這麽些人，就難免覺得有些擁擠。
‘蝕骨離魂草無解，以我的魂魄，為媒介施法，保謝秋即可。’
千陌這話一出，青帝便是第一個反對的。
“謝秋不過是個凡人，就算保全了，百年後也一樣會死。可千陌大人……”
千陌一個眼神，令青帝閉了嘴。東王公用杯蓋瞥了瞥茶沫，淺嚐了一口。
“既你們二人商量好了，就好。”
其餘的人，紛紛將視線投到了我的身上，而我……下意識看了看小元。她十分緊張，雙手揉搓著自己的衣服，緊緊的盯著我。我突然，笑了，衝她眨了眨眼。
“你們興許覺得，用一個千陌換一個凡人，是虧本的買賣。可說到底，這身體本就是我的，他的魂魄隻是寄居。我是一個凡人，可我想活，也沒有過錯。我不是聖人，辦不到為了什麽天下蒼生犧牲小我。罵我自私也好，說我厚顏無恥也罷，我就是不想死。”
千陌看著我，突然就笑了。
‘好，你今日倒是硬氣了一回。’
隨後他伸手，摸了摸青帝的頭，眼神裏有幾分……柔情。
‘此事，還望諸位相助。’
入夜後，我坐在地上，其餘人在我身邊圍坐一圈。青帝雖十分不情願，卻還是坐下了。東王公正前方坐著，對我笑了笑，閉目靜心。左側是青帝，右側是老板，身後則是千陌。大判官、白炎等，依照順時針方向依次坐下。我渾渾噩噩，覺得自己馬上要睡熟了。猛然聽見千陌的聲音，冰冷的。
‘別睡！’
一層銀白色的東西，從地上升了起來，像是膜。它越來越亮，將我重重包裹。我勉強睜開眼，看見了一個純白的世界，而千陌則站在我的麵前。他身上的是一襲黑袍，發間帶著一支玉簪。他伸了伸手，按在了我的肩頭。
‘日後，你且珍重。’
“好。”
他想了想，將玉簪拔了下來交給我。
‘此物，轉贈白若。’
“好。”
隨後，他背對著我，一步步走遠了。我鼻子一酸，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往日的種種，浮現上來，我竟然有些不舍。
“千陌！”
我從一個女子的呼喊聲中醒來，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而那個女子不是旁人，正是白若。她呆呆地看著我，眼裏的淚不受控製如珠玉低落。老板就在她身後，持劍跟墨重糾纏到了一起。其餘人並不插手，隻是立在一旁。
我捏著玉簪，覺得心裏……有些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