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零二章 食心鬼(下)

一之宮春樹這一天都是渾渾噩噩的,會議上數據出錯,下午被客戶投訴……臨近下班,他整個人趴在辦公桌上,看著窗外的景色一點點昏暗…恐懼的感覺,從腳底一直蔓延到了頭頂。

他無法分辨昨天的一切,上司是沒有必要說謊的……更要緊的是,他發現自己的嘴唇破了。午飯、下午茶、甚至是水,都會讓他想起這種輕微卻無時無刻不在的疼痛感。

真的,這種疼痛感是真實存在的。

那麽…一之宮春樹將手掌按在胸口,感受著自己的心跳,想起了那種心髒被捏住的感覺。

“一之宮,你怎麽了?”

“文……文總。”

“你今天的表現非常令人失望,如果身體不舒服的話不要勉強,身體管理也是員工必須做好的一件事。”

“很……很抱歉,文總。”

“沒事,下班早點走吧,我批你的假。”

一之宮春樹茫然的站著,被幾個同事圍住。

“不得了啊,這個女人居然會批你的假,可以啊!”

“難怪今天沒太陽,太反常了……你居然沒被開除,這不符合常理啊。”

“得了你們,別扯了。一之宮你沒事吧,不行你就回去,剩下的我們幾個幫你。”

“額……嗯,那,麻煩大家了。”

“小事,走你的吧。”

一之宮春樹回到家,覺得很累很累,脫下外套就睡在了沙發上。這一覺睡得很踏實,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上午六點四十五分了。他起來洗漱,用冷水拍了拍自己的臉,對著鏡子喊了一聲加油。

因為工作進度落後,一之宮春樹不得不再次加班。雖然他很排斥,但不能總讓同事替他完成工作。七點半,他給自己點了一份鐵板牛肉炒飯。門鈴響起的時候,來的不是外賣小哥,而是……

“文總?”

“我今天有些事要處理,在電梯裏遇上了你的外賣,順手就給你拿進來了。”

“謝謝,麻煩您了。”

“嗯,你先吃。”

這頓飯,一之宮春樹吃的有些食不知味。

文總一直坐在他的身邊……她沒有穿那種嚴肅刻板的職業套裝,而是一件黑色連帽的長袖裙子,外麵披了一件白色短款牛仔外套。露出的小腿沒穿絲襪,似乎是光腳套著一雙板鞋。

頭發放下來,上半部分紮了一個丸子頭,帶著一頂黑色棒球帽。

一之宮春樹從沒有見過這樣的上司,不免,多看了幾眼。

“我……好看嗎?”

“嗯……哦,不是,我……不不不,好看的。”

“你真有趣。”

“……”

上司脫下牛仔外套,似乎是覺得熱,解開了兩粒紐扣。她靠在桌角上,優雅的支著下巴。她的腿,在辦公桌底下……不時的晃動著,偶爾摩擦到一之宮春樹的西褲。

這種情況……該怎麽應對,大概是教科書上沒有教導過的。一之宮春樹一口口往嘴裏塞著炒飯,嚼都沒嚼幾下就吞下去,然後……噎住了。原本炒飯套餐裏有一瓶可樂,但他並不喜歡碳酸,就換成了檸檬茶。

但是,利樂包裝的檸檬茶……沒有吸管。明明有膠水的痕跡,但……吸管卻沒在上麵。

一之宮春樹被噎得臉通紅,連拿剪刀的手都開始發抖了。

這時,一雙白嫩的手輕輕蹭過他的手,拿走了檸檬茶。棕紅色的茶水從剪開的缺口裏流淌出來,落到那塗著紅色唇膏的嘴裏。然後,就那麽一口……渡了過來。

檸檬茶混雜著淡淡的唇膏氣味,變得……非常甜。

一之宮春樹愣在那裏,好半天才咽了下去。這口檸檬茶,比那一口噎在喉嚨裏的飯還要命。他現在不知道臉上的熱,是因為被噎住的窒息,還是因為文總淡淡的唇膏味。

“你……第一次?”

一之宮春樹話都說不出來,隻能搖了搖頭。

“那你怎麽……”

“因…因為……是文……”

話沒說出口,就被蔥白的玉指堵住了後續。

“叫我雅淳。”

突如其來的這一切讓一之宮春樹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直到上司坐在他腿上,喂他吃完了一整盒炒飯,才勉強找到了腦子。

“文…”

“咳!”

“雅……雅淳小姐,我們這樣……不合適。”

“有什麽不合適的,現在這裏隻有我們兩個,你就當……就當是我寂寞了……想找個人說說話。”

“嗯……那,好吧。”

文總是個很要強的女人,從沒有表現出這樣的柔弱和無助。一之宮春樹是個很傳統的男人,雖然覺得這樣不妥當,但……也無法拒絕自己心裏的保護欲。文總其實很美,是就看不厭的美。她坐在那裏,有一種東方女性典雅溫和的氣質。

就像是一種古韻,一種江南水鄉的靈秀。

耳邊的碎發有幾分俏皮,顯得脖子修長白淨,再往下的地方一之宮春樹就不敢看了。對於他來說,文總是個高不可攀的女人,所以現在的一切顯得十分夢幻而令人興奮。

一之宮春樹的視線,略微放肆起來,看向那脫出板鞋的腳。這是一雙經常穿著高跟鞋的腳,有著屬於女性的柔嫩和細膩。腳趾圓潤,腳背的皮膚也是雪白的。紅色的指甲油,妖豔卻不豔俗…

紅色的指甲油…一之宮春樹渾身一抖,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一些畫麵。他搖了搖頭,甩開這些有的沒的,轉頭看向自己的電腦屏幕。

也許是因為美人在懷,又或者是因為別的什麽,總之一之宮春樹今天加班的工作效率非常高。用了一個半小時,完成了差不多三個多小時的工作量。他很想大大的伸個懶腰,卻發現自己的手臂有些重。

一回頭,是文總趴在他的手臂上,睡著了。

這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睡顏,像是個孩子一樣純真。一時間,他甚至不敢動,害怕將這樣的美景打破。如果,就這樣抱得美人歸,人生就真的圓滿了。雖然公司有規定,員工之間不能談戀愛。

但……以一之宮春樹的能力,換一家公司也可以做得不錯。過幾天五一,就帶著文總去見見父親母親…

正想著,關機後的屏幕又亮了起來。黑色的屏幕中,白色的雪花是那麽的熟悉。這次,畫麵中出現的……是文總的臉。一張,妖媚至極的臉。唇色跟血一樣,白森森的牙齒……還有那雙,純白的眼睛……

他看見了那雙手,那雙塗滿了紅色指甲油,慘白的、帶著死亡而來的手……

下一刻,一之宮春樹來不及呼喊,隻覺得氣血翻湧一口血噴在了屏幕上。而屏幕中,他的背後……那顆還在跳動,滴落著血液的心髒已經被摘了出來。

一之宮春樹看見的最後一個畫麵,是文總猙獰的臉……

千燈來的時候,人已經死了。而這個女人,卻是個非常麻煩的東西。這是修煉千年的妖,是唯一跨越兩道的異類。原先是個人,是個慘死於戰爭的女子。不知為何,得了妖氣,成了一隻食人心修煉的妖。

也是唯一一隻,食心妖鬼。

殺她,可說是為了天下蒼生。跨人、妖兩道存活至今,死在她手上的不計其數。可不殺,也是為了天下蒼生。任何東西,隻要存在就是有理。既然天地間生出了她這般的,必然是有些道理的。

“怎麽?是來勸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

文雅淳捏著心髒,用長長的舌頭卷住,一口吞了下去。鮮美的肉汁裹著血水,帶著輕微的顫動滑進食管。這樣的感覺,簡直讓她欲罷不能。心,才是最美味的東西。因為裏麵有靈,有魂,還有一個人所有的愛恨嗔癡。

“偶爾你也該優雅些,這一地鮮血飛濺的……不美觀。”

“小事。”

隨著這個女人的一個響指,一切都變了模樣。血不見了,一之宮春樹背後的大窟窿也不見了……這個人就像是睡熟了,臉上還掛著一絲甜甜的笑,隻是沒了聲息。文雅淳露出原本的容貌,紅色的爪子輕輕鉤了千燈的下巴。如蛇一般細長的舌頭,舔著自己還滴著血水的唇。

“猝死,怎麽樣?”

“隨你。”

“我每次殺人,你便來看著瞧著,這難不成是什麽有趣的事?”

“昨日我出手救了他一命,卻不成想還是攔不住他牡丹花下死。”

“你攔不住的,這便是命數。”

“如同當年他換你一世安康?”

文雅淳麵露凶相,指甲暴漲,直直的刺到了千燈的胸前。她眼神裏滿是怨毒,口中有利齒橫生。眼角處蔓延出了蛇鱗,綿延至脖子。

“你若是多嘴,我就一把抓出你的心……那顆跳動的、存活千年的心……一口下去,定然是別有一番滋味。”

“你若是想,又何必等到如今。”

文雅淳的指甲已劃開衣衫,刺入了千燈的胸膛。

隻要一下,那跳動滾燙的心就會破體而出。

可她不能…她的命與這六道交換所有千絲萬縷的關聯。她想活下去,就不能傷了這個男人。即便……活得如此苦痛、怨恨,她也想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