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拉鉤的承諾（下）
米朵一手摸了那孩子的頭，一手指頭戳上了那軟軟的臉。
“震驚吧！”
確實……挺震驚的。我看著那小女孩，她怯生生的躲在米朵後頭，一雙眼睛始終不敢看我。孤魂野鬼很多，但留存於世不走的，就一定有所圖謀。她跟著米朵，是為了什麽？
“你們。認識？”
“不認識呀，說起來也蠻奇怪的。我那天跟父母來這兒，看看快拆遷的老房子，就遇上了。一開始我真的是嚇懵了，不過後來發現她好像也沒惡意，就偶爾過來聊個天陪著玩什麽的。這小丫頭叫妮妮，我也試著問了，可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死了，也不知道爸媽在那兒。最重要的是，她不能離開這裏，所以每次我隻有來這裏才能看見她。”
不知道死因？不能離開這裏？
那剛才地鐵上的，難不成是分身？
這小女孩的神情越來越古怪，看我的眼神也帶起了陰寒。方才的羞怯、怕生……全是假的，此時此刻她的尖齒已經悄悄伸出了嘴唇。不過，這殺氣騰騰不是衝著米朵，倒是……衝著我。我什麽時候得罪她了？不對，我壓根不認識她啊。
小女孩拽了拽米朵的衣服，在她耳朵邊嘟囔了幾句，不時朝著我瞟一眼。
米朵先是捂嘴偷笑，隨後長長的哦了一聲。
“行，那你們聊，我去外頭呆會。”
我感覺，腦子裏有根筋吧嗒一聲，崩開了。我跟這小丫頭有什麽好聊的？喂！真走啊！
等米朵徹底消失在我的視線裏，那小丫頭就一步步走出了陰影。詭異的一幕在眼前上映，如同近距離的驚悚片情節。她的臉像是被炙烤過得蠟，一點點鬆弛變形，甚至從臉頰上滴落下來。從皮膚、油脂、到肌肉，最後她的臉是剩下一個骷髏。她動了動嘴，用牙齒和下顎發出咯噠咯噠的笑聲來。隨後，全身的皮肉都堆積在地上，像是被抽走了棉花的破布娃娃。
一晃眼，她成了一個女人。半張臉是白骨、黑色空洞的眼窩裏有一點藍盈盈的鬼火。而另一半臉，卻美的令人說不出話來。發髻鬆鬆垮垮的垂著，幾縷發絲俏皮的散落下來落在肩頭。一字領，形狀漂亮的鎖骨，還有那長裙之下，若隱若現的修長雙腿。一隻手，是白骨，舉著一支細長的煙槍。另一隻手，是柔嫩軟玉，指尖一碰就點燃了一團藍色的火焰。
她就像是天使與魔鬼，帶著一種邪性的美，讓人無法忽視。
她的眼睛細長嫵媚，眼角下有一顆淚痣。當真是萬千風情於一身，六宮粉黛無顏色。她抽了口煙，噴出一股煙霧，衝著我的臉而來。我下意識的用手去扇，卻被霧抓住了…
我的手臂被霧氣包裹起來，像是陷入了一團爛泥之中，動彈不得。霧氣慢慢的往上攀爬，從手腕一直到肩膀……像是冬日裏水洗的棉被，又厚又重。我的手臂支撐不住，猛地垂下，砸到腿上的感覺……真是鋼筋鐵骨啊…我疼的一陣倒抽氣，發現眼前的煙霧越來越多了。其中一團就在我眼前，距離我的瞳孔隻有不到五厘米。我瞪大了眼睛，終於看清霧氣的實體。
那是蟲，是無數細小的灰色蟲子糾結在一起。這數量，令人頭皮發麻。
“你不該管閑事。”
那人笑了笑，抽了口煙，吐出煙霧的時候微微揚起頭，那豔紅妖嬈的唇……此時此刻，帶著鬼魅一般的妖異。她張了張嘴，雙手伸出，慢慢的那些蟲子隨著唾液緩緩滴落到她手中。我一陣皺眉惡心，想移開視線卻做不到。
“你要幹什麽？”
“讓你別多嘴，你放心……不疼的，這些小東西是很溫柔的。來~張嘴~”
她一陣風就來到我眼前，我看見她手心那些蠕動的蟲，一陣反胃，險些吐出來。
“來~張嘴~”
我死死的閉著嘴巴……開玩笑，哪怕我把舌頭咬爛我也不要張嘴！太惡心了！
就在我以為她肯定沒轍的時候，她用手捏了我的下巴。
惱怒、羞澀一股腦什麽情緒都湧了上來，我隻覺得嘴裏一股甜膩，囫圇……咽了什麽東西下去。
那東西在喉嚨裏慢慢的移動，就像是咽了活的蜘蛛，它在裏麵隨著血液移動一直進入胃。
“你！”
“別怕，不會要你的命。隻要你不多嘴我的事，這東西就不能把你怎麽樣。”
“嘔…嘔……咳咳，你…你……太惡心了……嘔…”
她雙臂掛在我的脖子上，用那嬌柔美貌的臉孔貼著我，在我耳邊嘟囔了一句話。若是沒聽清，興許以為這是情人間的一句呢喃，可聽清了，心都發寒。
“我是魅，是吸人精氣存活的妖物，最喜歡的……就是男人的…”
“你別，我可不是普通人！”
“你當然不是，從地鐵上我就知道了，你這裏……有別人。”
她的指甲是黑色，卻並不影響她的蔥白玉指，她指的是心髒的位置……她知道我體內有千陌！
“你果然是為了我而來，你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但米朵是無辜的，你不能……”
魅先是一愣，隨後大笑起來。她一笑，連月光都跟著亮了起來。
“誰給你的自信……我可不是為了你，我是為了米朵。你好像誤會了什麽，我並不是要米朵的性命。我與她拉過勾勾，要一生一世在一起。我隻是履行我的諾言，又沒殺人放火。”
“拉鉤？”
“對，人類興許不在意這些，覺得隻是個形式沒人當真。可與我們而言，承諾是比命更寶貴的東西。所以，我一定要留在她身邊，守著她。”
“那你默默守著就是了，為什麽非要顯出模樣，讓她看見白生出事端！”
“憑什麽我要默默的守？我們雖然不是人，可也不是什麽作奸犯科、見不得人的東西，為何要默默？我就想光明正大的，我最好全世界都看見她身邊有我。隻可惜，我力量有限，隻有在我化形的地方才能讓她瞧見。”
“那也是你們之間的事，與我何幹……我這白…嘔……”
“魅的承諾是很重的，米朵已經……已經忘了，如果你去多言提醒，這承諾就會被解除，那我就不能再陪著她了。”
“可你是吸人精氣存活的，米朵她！”
“我從沒動過她一根頭發！你以為，我是你們人類？為財死為食亡？！你是在看不起我嗎？！”
魅的眼底有怒火，她的手捏上了我的肩膀，盛怒之下我的肩膀發出了一個輕微的聲響……脫臼了…
我忍著疼，一口氣提不上來，壓抑的難受。
“我不會多話，這是你們二人的事，我不會插手。”
這話非但沒有緩解氣氛，反而讓她的手又重了，疼得我滿頭大汗。
“你不是她男朋友嗎？！心上人的生死，你怎能如此隨意？”
我懵了，原地裂開了……什麽玩意兒我就男朋友了？我這可是清白之名！
正說著，米朵突然回來了。魅嚇了一跳，趕緊變回孩子的模樣。而我幾乎虛脫的坐倒在地上，我胃裏一陣陣的泛酸水，吐又吐不出來，惡心壞了。
“你……你是不是知道什麽了？哎呀，是……他不是我男朋友…你總催著我，讓我找個能依托終生的回來。上哪兒找啊，我是…我是實在沒法子了，才找這個小哥哥來的。你…你別生氣啊。哎呀，我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合著……我是這個荒誕劇的犧牲品。
魅訓斥了米朵一番，終於……給了我個好臉色。她伸手拉我起來，有些……不好意思。
“對不住，我當你是她的……那我總得考究人品心性，所以剛才下手重了點。既然是誤會，那我可不能不管你。”
於是話還沒說完，她一拳打在我肚子上，一時我吐了個半死。不過，那些蟲子也被吐了個幹淨。米朵一見，嚇壞了，手足無措滿臉問號。魅對她做了個手勢，她就緩緩閉上眼，沉沉的睡了。魅扶著我，讓我枕在她的腿上。她的眼睛很美，裏頭像是有星空。她告訴我一個故事，一個很久很久的故事。
魅跟米朵第一次見麵就在這裏，那是魅第一次化形，也是米朵的生日。魅從沒有接觸過人類，一直覺得人爾虞我詐、窮凶極惡。可遇上了米朵，她才對人類有所改觀。她們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一起玩、一起吃飯、一起睡。後來米朵家拆遷了，臨走時魅去送別。
“我們拉鉤吧，我一定會去找你，一直守著你。”
“好！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變就是小狗，汪汪！”
這個承諾，魅守住了，她要守米朵一生一世，讓她得到幸福。
哪怕，這會毀了魅的修為、甚至性命。可她不在乎，她要的就是守住米朵，守住那個對她笑、為她哭、跟她什麽都說，那她當個人看的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