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民國十一年

你知道,死亡的瞬間是什麽感覺?

丘河知道,因為,他今天剛死。

死亡的感覺很快,嗖的一聲。一顆子彈,就從腦子的這邊,竄到了另一邊。

隨後,他的腦子裏……就開始竄堂風,涼嗖嗖。

是的,他死了。

起因是他的同事死了,被水果刀割開脖子。而丘河正好出現在那裏,暈血昏倒了,醒過來慌亂之間留下了指紋,就成了嫌疑人。而一次次的排查、審訊,他從嫌疑人成了階下囚。最終他被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他是冤枉的,卻沒人相信他。後來,連他自己都開始懷疑,到底是不是自己殺了人?

辯護律師找不到他清白的證據,卻找到了他殺人的動機。

丘河,欠了那個同事好幾萬,卻還不出。

在他死前,律師的辯護方向已經變成了精神失常沒有自我意識等等……

丘河這個名字,是祖父給他取的。寓意是什麽,他也不知道。隻可惜他的生活隻有眼前的苟且,沒有詩和遠方。

他隻有三十二歲,沒有女朋友,隻有一屁股的欠債。他入不敷出,拆東牆補西牆過活。他好賭,所有的錢都交給賭桌。他想過戒,可沒那個定力。

他不孝順,老爸死的那天也沒回去。葬禮的時候,聽著嗩呐聲,看著漫天的紙錢他才覺得,老爸走了。他想著每年清明給老爸上墳,可最後連買祭品的錢也輸光了。

就這樣,丘河死了。

2020年是他最倒黴的一年,輸光了錢、還不清債、死了爹、命也丟了。他死了以後,就一直留在原地,他不知道去哪兒,不知道做什麽。

做人,丘河太失敗。做鬼,他也沒好到哪兒去。

當陰差來的時候,丘河突然覺得自己不該這麽窩囊。活著他怕這個怕那個,死了還怕什麽呢?他都死了,還怕什麽?!

他是冤枉的,他沒有殺人啊!為什麽他要死呢?就算他活著是個廢物,可也不能這麽冤死啊!憑什麽?!憑什麽他要死?!

是他們的錯,是那些警察的錯!對!律師也有錯!那個凶手……那個凶手更可恨!

——

曈曈緊緊拽著我的衣角,整個人團在了一起,她眼睛睜得大大的第一次露出恐懼的神色。

小元的原型顯現出來,尾巴上的毛根根豎起。

六道交換所門口的陣法無聲啟動,如同閃電一樣的糾結在一起,劈啪的聲響之中,一隻惡鬼站在門口。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如此怨氣衝天的惡鬼。這是個三十來歲的年輕人,很平庸。他穿著西裝,領帶歪在一邊。袖口上的扣子掉了,卷到了手肘處,上麵還沾了血。

長褲上有泥漬,皮鞋隻有一隻,另一隻腳上有一塊淤青。

他被那些紫色的閃電纏住,露出瘋狂的神情。一雙血紅的眼睛,瞪得如銅鈴,眼角似乎有血溢出來。他的手握拳,一聲聲用力的砸在門上。

“開門啊!你們不是做生意麽?我是客人!讓我進去!”

“請你冷靜……”

“閉嘴!別叫我冷靜,我窩囊了一輩子了!我現在死了!你們,誰也別想讓我閉嘴!!”

小元雙手向外,平推而出,蕩起了一圈圈的波紋。那隻惡鬼麵孔猙獰,臉皮上冒出很多青筋,每一根都在跳動,像是一張活著的蛛網。他似乎受到了小元妖力的壓製,神情扭曲,唾液不受控製低落下來,猶如野獸。

“這東西太猛了,怨氣衝天…該死的,陰差都死哪兒去了?!”

“哥哥,我怕。”

說實話,我也怕,但是……怨恨不都是沒來由的。如果陰差不出現,那麽這個惡鬼是有冤的,是陰差放任他……報仇的。

這世間的一切,都有因果。

冤死的,成鬼後,是有權利複仇的。而陰差,會放任,也就有了冤魂索命的橋段。

隻是,他為什麽來這裏?

不等我想明白,那個起床氣非常大的大佬,已經醒了。

“吵吵吵!吵你大爺啊!”

千燈頂著那鳥窩一樣的頭發,睡衣亂七八糟,光著腳出來,二話不說,狠狠踹了那惡鬼一腳。

這一腳,比什麽都凶,直接把那惡鬼踹出了許多怨氣。怨氣是黑色的,墨汁一樣粘稠的,重重的滴在地上。

“一大清早鬼吼什麽?!你再嚷一個試試?老子打到你不能輪回?!看看看,看個屁!都給老子滾蛋!什麽玩意兒?!”

這個比惡鬼還凶的老板,發了一通起床氣,就……繼續回屋睡覺了……剩下我、小元、曈曈,以及一隻惡鬼,原地風中淩亂。

好半天我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按著自己的腦門,企圖理清這無厘頭的劇情。

“那什麽……要不你先進來坐坐?”

“你瘋了?!他是惡鬼!”

“這會……不是了……哎呀,得了得了,你帶著曈曈下去吧,我上班了。”

“切,懶得管你,曈曈我們走!”

“可是哥哥……”

“別理他,管他去死!”

這個惡鬼被暴打,怨氣戾氣都少了很多,整個人蒼白的跟紙似的。他挪著步子,麵無表情從我身邊過去,低聲嘟囔了一句。

我聽了,苦笑了聲。

“沒關係。”

六道交換所的門,既然他進的來,也就沒有危害了。麵對客人,我們還是溫和有禮的。

“請坐。額,喝點什麽?”

“不用……”

剛才凶神惡煞的惡鬼,眼下安靜無奈弱小而可憐。這差別太大,我一時扭不過神。

他大概也覺得不太好意思,一直低著頭,也不知在想什麽。他有些煩躁的將領帶甩到一邊,按住自己的太陽穴。

“我沒殺人……人不是我殺的。是他們沒查清楚,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

“額……是是是,冤枉冤枉…你冷靜點…冷靜冷靜啊…”

“抱歉……我隻是覺得,冤枉。”

“理解,理解。”

“不好意思……我,很抱歉。”

“哦,不,沒關係。”

“我要找那個人,那個讓我背黑鍋的凶手。我知道你們做交換生意,代價我願意給……隻要你能看得上,什麽都給。”

“你把事詳細跟我說說吧。”

“我同事是個房二代,爹媽就是你們口中的包租公包租婆。他有錢,富得讓人眼紅。我要是有哪些錢……我能過成這樣?人就是不一樣,他含著金湯匙,我呢……我有個屁。”

“額……所以,你問他借錢了?”

“對,我就借了八萬……像隻狗似的低聲下氣,還要寫借條,還要發誓。那副嘴臉,要多難看多難看。我拿去翻本,可惜運氣不好……本沒回來,連著這八萬一起輸了個精光。那小子逼我還錢,我沒有。他就在公司裏到處嚼舌根,把自己說成個苦主,把我說成個欠錢不還的老賴。哼…”

“所以,你找他理論去了。”

“對!我就看不慣那有錢人的嘴臉。欠錢怎麽了,欠錢他就可以到處亂嚼舌頭?!憑什麽!我就衝到他家去了,然後……就見了一地血……然後就暈了。等我再醒過來,警察已經在門外了…”

“等等,你去的時候,你同事的家門是開著的?而且你剛醒,警察就在門外了?”

“對……怎麽……就那麽巧…”

“是有人報的警,有人知道你去了那裏。”

“不可能我沒跟任何人說,誰會知道……”

“那,你去的時候,你同事已經死透了嗎?”

“肯定死透了…你沒見那一地的血,跟條小河似的,他血都流幹了…身上死白死白的…”

說到這裏,他突然頓住了,下意識別過了頭。

我察覺了不對勁,想起他剛才的說辭,心裏一動。

“你方才說你暈血?”

“額……嗯…”

“那屍體的情況,你怎麽知道……”

他沉默了,雙腿不自覺的並攏,手也捏起了衣角。

“這件事……是我說了慌。我不暈血,我……我隻是…我隻是想找那張借條…他人都死了,隻要借條沒了……這錢我就不用還了。反正,反正他錢多,不差這八萬。”

“所以,屍體的身上才會有你的指紋。警察斷案不會那麽草率,你有動機,有時間,還留下了關鍵證據。這樣的結果…”

“我是有錯,可我沒殺人……人不是我殺的!我不該死!”

“是是是,你先坐下,先坐下。你叫什麽名字?”

“丘河,你能幫我是吧?我死不瞑目啊!我冤枉!”

“自當盡力而為。”

我摸著下巴,琢磨起來。凶手掌握了太多的信息,丘河的行動完全被摸得一清二楚。甚至,還知曉丘河欠款的事。

這必須是個和丘河很親近的人,才能滿足這些條件。

也就是說,丘河還有事瞞著沒說。是有意,還是無意?我就不得而知了,畢竟我不是警察,沒有那套審人套話的能力。

但丘河已經死了,沒必要撒謊。

看來,這事得麻煩傅警官了。畢竟,這是宗冤假錯案,不容易啊……

“代價是你的輪回,真相大白之日,你就魂飛魄散。”

“好。我做的錯事,我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