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修羅鬼城(上)

白炎把我帶來,來的那叫一個匆忙,我什麽都沒帶。要是我真消失六天,元祖宗能把六道交換所拆了。要是她知道我留在這兒,是為了陰婚,那就能把我拆了。不能這麽等死,我趁著槿不在,想翻牆頭。可這牆……得有幾十米,我腳上就一拖鞋。幾個門都鎖得死死的,隻有正門,可門口那幾個骷髏怎麽看都沒那麽良善。

‘要出去?’

‘你幫忙?’

‘陰府陰氣太重,眼下我也是魂魄,心有餘力不足。’

‘那你替我傳個消息回去?’

‘好。’

千陌脫開我的身體,他是個灰色的影子,有些模糊不那麽真切。

‘這裏是鬼城,你多待不得,不出三日我來帶你走。’

‘好。’

千陌離開後,我就突然覺得身體發冷,呼吸不暢。這座宅子到處都是黑霧,充斥著濃烈的死氣。我勉強站起來,扶著牆慢慢走。這宅子很大,格局四方穩重,青灰色的牆麵上斑駁,露出裏頭的黑灰。腳下青磚冰冷,隔著拖鞋也能感覺到。圍廊頂上,有一片巨大的蛛網,一隻黑色蜘蛛正垂絲下來。它晃晃悠悠,轉了個圈,那毛絨絨的背上竟有一隻血紅的人眼。

我嚇得一個踉蹌,槿的聲音又緊貼著我的後背。

“外頭寒涼,屋裏坐吧。”

“額……嗯…好。”

槿的聲音輕飄飄的,帶著一股子涼氣。她從我身側過去,沒來由帶起了一陣寒風。我瑟縮了一下,拉了拉自己的衣領。我跟著她,向裏頭走去。門扇扇開啟,其中陳設精致古樸,卻頗為陳舊、滄桑。紅木桌椅、翠玉茶碗、蘇州雙麵繡的屏風,甚至還有琺琅彩的花瓶。這屋子裏裏外外,像是個古董倉庫。

槿替我沏上了一壺茶,素手纖纖推到我的麵前。這茶清澈見底,隱隱有一股黑色的氣在其中遊走。而我低頭看去,水中卻印不出我的臉孔。這茶喝了,會不會就此歸西?

“沒毒,哪怕是活人也能喝的,不必如此瞧我。”

我咳嗽了一聲,掩蓋窘迫,端起來淺淺嚐了一口。入口,是滾燙的,差點把我舌頭燙出了個泡。這茶,是甜的,就是有點腥氣。喝多了,腥的人有點受不了。這茶杯看起來很是精致,白底青花,杯身上是一株青鬆。枝葉清晰逼真,樹體傲然蓬勃,舉起一瞧隱隱透光。這東西,必定價值不菲。

“你若是喜歡,便送你。”

“不不,隻是……我進修羅城也大半日了,隻你一人在此?”

“隻我一人。此處是鬼城,城下鎮壓惡靈凶魂。以你們人界的話,此城之下就是十八層地獄。”

“那……”

“修羅是此處看守,曆任修羅配陰婚後,則生子,即位修羅。”

“那怎麽隻你一人?”

“生子後,先代修羅便死,自然隻有我。”

一時,我也不知道說些什麽。這座城,於槿而言,像是一座牢。由生致死,不見天日的一座牢。

“那……你平日做什麽?”

“隻是有些女兒家的消遣罷了,上不得台麵。”

“眼下尚早,不如我教你些人界的把戲,如何?”

“好~”

那一瞬間,槿笑的很明媚,像是個普通的姑娘。

我教了五子棋、跳棋,又用她的筆墨畫了漫畫。我跟她講人界的見聞,講六道交換所的客人們。從那大排長龍的舒芙蕾,說到三十五一杯的網紅奶茶。從江河湖海,到叢山峻嶺。說到最後,天都黑了。槿點了一盞燈,光是淡淡的藍。我不由的動了動坐麻的腳,發現外頭……亮起了許多鬼火…

“這…”

“修羅鬼城,也就此刻熱鬧。別怕,推開門瞧瞧去吧。”

我在門前咽了口唾沫,還是推開了那門。外頭,是墨一色的黑,其中緩緩搖曳著點點的盈藍。那東西像是火,靠近了,溫度卻是極低。我不由的伸手觸碰,這火的內心是冰冷的,凍得刺骨。這火像是活著的,一下子就卷上了我的手背,它裏頭有東西……有點癢…

“小心!”

槿突然抓住我的手,以口將那鬼火吸了進去。末了,她的唇劃過我的手背,留下一些淡淡的紅。我臉上有些紅,收回手背到身後輕輕擦拭。

“鬼火雖不炙熱,卻能凍傷。還是……小心些。”

“好…謝謝。”

“客氣。”

入夜,我看著麵前的大餐,咽了咽口水。

槿捂嘴,似是偷笑。此時此刻的她,宛若一位鄰家少女,活潑開朗。她擺了擺手,示意我坐。隨後遞上一杯酒,這酒很香,卻不知是什麽釀的。聞起來格外冷冽、罄香,入口一線喉,回口香醇濃厚。一杯下肚,身子就暖了起來。一不留神,我便多喝了幾杯,這會兒竟是有些上頭。這酒不辣口,又有些微甜,後勁卻這般大。

我額頭有些汗,自己竟也沒覺得。倒是槿,近前來以一方純白素錦替我擦了擦。她身上,有一種令人迷醉的香,很淡……隻此時我們離得近,才能聞到。她的指尖輕輕觸碰我的臉,有些涼,卻很舒服。下一刻,我竟握住了她的手。

蒼天……你信不信我真的不是有意的。蒼天好像沒聽見,因為我的手慢慢環了上去…

槿沒有離開,隻是低垂著頭,我能看清她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著。

我狠狠的咬了一口舌頭,疼的眼淚直流才徹底清醒過來。我鬆開她的手,立刻退到一邊。我的頭隱隱作痛,一股潮熱席卷而來,心髒好像要跳出來……

“你給我……喝了什麽?”

“既你執意要走,我也沒法子……”

忽然,她解開了一顆衣扣。

我渾身發軟,一時間竟站不起來。大意了,一下午相安無事我就放鬆了警惕。眼下……眼下可怎麽辦?!

“你,別過來。”

“你閉眼,就全當是……全當是成全我。事成後,我自會任你離去,絕不糾纏。”

“你……”

“你,是個溫和的好人,若是你……我…我……”

“我身上有生死契,若是…若是做了這等事,就活不成了。”

槿靠了過來,而我早已不敢再看她。那香氣由淡轉濃,令人心亂如麻。她的長發鬆散,有幾縷落在我的耳邊。她輕笑著,抬起我的臉。

“若是你死了,那豈不是正好?你今日……就是我的良配,可好?”

她的臉越靠越近,我幾乎避無可避。緊要關頭,我幹脆側身一倒,堪堪躲過。

“你…你怎能如此。”

槿見我如此,歎了口氣。她玉指在我額前一點,似乎有什麽東西翻湧起來,我胃裏一陣酸疼,大口大口吐了起來。隨著白色**被吐出,我整個人都緩了過來。胃像是瘋了一樣的抽痛,疼的我眉頭緊鎖。

“我扶你……歇息去吧。”

“謝…謝。”

臥室很清冷,有一股塵灰的氣味。床榻平鋪於地,放著……兩個枕頭。我一看這情景,把著門就不動了。開玩笑,這大半夜再來點什麽我可受不了,我現在胃還疼呢。

“我……不會了,再…不會了。你且寬心,晚膳雖吃了不少,可如今吐空了。先躺一躺,我替你熬一碗粥來。”

“額,好。”

我此刻真像個忠貞烈婦…用被子把自己渾身上下包了個嚴實。我這會兒太陽穴還在突突突,這槿看起來溫和良善的,居然還有這樣的手段。女人啊~不可小覷。這臥房,冷清的狠,除了這床榻,竟是別無他物。瞧這陣勢,這個夜是難熬了。

我胡思亂想,越想越累,結果居然睡過去了。

“醒醒,先喝些粥,再睡可好?”

“好…謝謝。”

“不必。”

粥是小米粥,清甜爽口又溫和。若說槿是個活人,那得是媒婆踩爛了門框,情書多如牛毛啊…隻可惜…

見我瞧她,槿麵上一紅。

“今夜,我不會再……請歇息吧。”

不出所料,她當真就這麽躺在我邊上。我恨不得,兩人當中有個楚河漢界。我努力平靜,翻來覆去直到半夜,居然也沒睡意。我歪著脖子,一直不去瞧槿,睡到半夜脖子都已經僵直了。我憋著呼吸,輕手輕腳的翻了個身。結果,槿根本沒睡,就那麽定定的看著我。被我瞧見,她眼神一閃,趕緊翻身過去。

這……怎麽睡啊…蒼天,你醒醒,你開開眼讓我走好不好?

翌日,天微亮,槿已起身不知何去。

我揉了揉自己的黑眼圈,再撓撓頭,這門我是出還是不出。這屋子若是再有些什麽,哪怕有本書,我今日也可不出門了。正想著,一個黑色的影子在門口張望著。那東西看起來像是個人,隻是……沒五官。它見我醒了,便緩緩挪了進來,手裏端的是一碗清粥幾碟小菜,還有一個熱氣騰騰的肉包。放下這些,這東西還鞠了個躬。

大概是……仆役一類的。

用了早飯,我實在沒了拖延的理由,還是出了門。

槿正站在廊下,她的側顏竟是比天光還美上幾分。

“人界的花,是什麽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