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搶生意的(下)

昨天大晚上的溜僵屍,白天又人來人往。這萬事屋,我也真的有點吃不準了。今天白天有過兩個客人,但有意思的是,都是來盤價的。一聽我們這兒要求稀奇古怪,就選了對門的萬事屋。因為那兒的要求很簡單,隻要錢。哪怕是要一年的壽命,也不過四五千元。

這個對手……不好對付啊。

且不說這錢對閻羅有什麽用,就她這地位身份,我們……也比不過啊。

“瞧什麽呢?你眼珠子都掉出來了。”

“你說,怎麽客人要什麽,萬事屋都有法子給呢?”

“我聽千燈說了,對門是閻羅啊……嗨,這你還不知道呢…陰府裏沒進輪回的魂魄是一種靈,靈可化萬物。你別聽這話虛頭巴腦的,可都是真事。閻羅可不是小角色,她就算是犯了天大的事,法力也還在。用靈為媒介,要什麽沒有啊。”

“那靈被化了,還能輪回麽?”

“不能,靈化萬物,隨即為空。就什麽…都沒有了。”

“難怪,說她暴虐無度,糟彈劾。”

“閻羅……以前不是那樣的。興許你不信,可閻羅生在陰府……是陰氣所化。她卻是,最純良的。這世間本不在她心裏,她無恨無愛無善無德,是最純美的存在。隻可惜……”

“可惜?”

“可惜這閻羅錯付了人。陰府,來來往往多少魂魄,誰跟誰都可能是匆匆一眼。那時還是閻羅主事,遇上了一個魂魄。那是個男子,生前本是個窮苦書生。要說這人也是個良善之輩,隻不過……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所以嘛,死的有點早。原本到了陰府,是該安排輪回的。可前前後後出了些事,就耽誤了。這一耽誤……心態就崩了。”

我皺了皺眉頭,原來陰府也有耽誤的事…

“後來呢?”

“後來,那書生就憤世嫉俗了。對著那些陰差破口大罵、拳打腳踢。這鬧啊鬧的,越鬧越大。甚至還夥同了一眾魂魄,要起義。後來也就鬧到了閻羅前……孽緣啊…這書生一眼就看上了閻羅,而閻羅隻是覺得這人有些勇氣。這一場起義就被壓了下來,倆人……不知不覺走到了一起。”

“那應當是件好事,怎的閻羅會被彈劾?”

“嗬,好事。好個屁,這書生何等聰明。他騙了閻羅,利用了這個懵懂無知的少女。讓閻羅成了他的棋子,霸權、暴虐便都是由這書生教唆出來的。可惜了,閻羅當那是愛,一愛……愛了九百多年。她被關入鎖魂燈之時,沒有哭也沒有鬧。隻是一直問,還能不能再看那個書生一眼。”

“那她……怎麽又來了人界?”

“這也得怪大判官心軟,為了閻羅,放了那書生一條命送他入了輪回。可他到底是鑄下大錯,便在輪回中做了好幾世豬狗牛羊…這一次,是大判官饒了他的苦楚,使他在一世為人。”

“所以,閻羅是為了來見他。”

“大概吧,我也不知道。鎖魂燈可不是個好去處,裏頭的惡靈若是萬鬼同哭,魂魄就像被刀削一樣,越來越脆弱……直到…徹底消亡。”

“那九百年,閻羅不是早就?”

“別逗了,我說的魂魄是別的魂魄,閻羅本就生在陰府。她身上的陰氣足夠抵擋消亡,隻是痛處卻是攔不住的。要我說,她還不如是個普通魂魄。好歹這苦,有個頭……”

我聽完這些,心裏蒙上了一層陰影。

小元走後,閻羅忽然到訪。

“我瞧見你在發愁……”

我看清眼前的臉,聞到了一股很清冷的氣息。像是寒風中的腐朽,是死的氣味。

閻羅站在我眼前,手裏端著幾個剛出爐的蛋撻。

“吃蛋撻嘛?”

“額……哦,好。”

蛋撻的奶香味,入口微甜的柔滑,令人心情愉悅。

“他說,甜的東西令人心情好。所以,你現在心情好了嘛?”

“我…我沒心情不好。”

“你有,我看清了。你這裏,難受了。”

閻羅的手指在了我的心口,她碰到的地方……異常冰冷。

我一愣,有些尷尬。

“額……”

可閻羅的臉上沒有別的情緒,那是一種淡然。她的眉宇間,像是有蒼山洱海。她的寧靜,如同山川冷河。她的眼睛在陽光下有一種淡淡的白,白的幾乎透明。可我能看見其中的溫柔,能瞧見她正看著我。全心,且全意。

“別難過……你瞧天氣多好。這上頭真暖,不像陰府,不像鎖魂燈。哪裏到處都是黑漆漆的,陰冷冷的。沒有花香,沒有鳥叫。沒有蛋撻,好無聊。”

她說的很平靜,聲音沒有起伏。可我知道,她的痛令人揪心。

“所以,你想留在這裏?”

“不,我隻想見他。”

“隻是為了見他?”

“對。我問過了,這一世他是人了。我知道人界需要錢,所以……我給他想辦法。他以前很窮,窮到吃不起飯,所以……餓死了。這一次,我可以讓他過上好日子了。隻要過上好日子,他就不會難過了。”

“閻羅…”

“別叫我閻羅,這個名字一點兒也不好聽,我不想叫這個名字。”

“那……”

“你叫我阿月吧,他喜歡叫我阿月。”

“好,阿月。”

“對不起啊,我好像搶你們的生意了。我算過了,再過七天他就會路過這兒。我隻要把錢給他,我就回去。”

“回鎖魂燈?”

“恩……”

“為什麽?”

“因為我犯錯了啊,犯錯了就要受罰的。我待了……恩…九百年,還有…還有多久呢?反正,我會留在燈籠裏的。我知道,陰府現在很好。大判官他們盡心盡力,那就好了。”

“那你呢?鎖魂燈中萬鬼同哭,你就這麽一日日的苦熬?”

“不苦啊,一點也不苦。我錯了,所以受罰。這是天理循環,我知道的,可清楚了呢。”

我看著她在我麵前笑,逆光之下,那是絕美。

一個少女,又像是一個女孩、一個女人。她的身上,有我不懂的東西,但是令人心疼。

入夜,我看著閻羅帶著僵屍出去溜達,這次我打了招呼。

“遛彎?”

“恩,他們待的久了,腿腳就不好了。”

“你養的?”

“不,是客人的。那是個趕屍人,我替他照顧幾日。一天能有四五百呢~”

“照顧這些東西,才四五百?”

“怎麽了?我要價高了?”

“你啊……是要價低了…這種東西,怎麽也該四五千吧。”

“啊…這樣啊,哦……可是人家也挺難的,就算了吧。反正,別人也可以給我錢的。隻要有,多或者少都沒有關係。”

“你現在有多少錢?”

“恩……大概,幾萬?”

我看著她,她坐在僵屍的肩膀上,拿著根竹竿逗他們。左邊一下,右邊一下。時不時,發出銀鈴一樣的笑聲。她赤著腳丫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晃悠著。

“你瞧,多好玩。”

“你開心就好。”

我入睡的時候,還能聽到外麵傳來輕盈的歌聲。那是一種說不出的調子,很輕很悠揚,很古老很滄桑。那種聲音,配上一個少女清澈的嗓音,是一種無法形容的空靈。

‘風以來,雪已去,苦等苦等無盡頭。月已明,水東流,不哭不哭等歸人。良人走,良人來,來來去去心已死。愛何難,愛何易,生生死死難忘懷。’

七日後,大判官攜幾名陰差駕臨六道交換所。

“真是……勞煩了。”

“無妨,閻羅隻是個姑娘,陰府也要如此陣仗?”

“這……到底是閻羅,我等若是請不得,還需……”

“知道了。”

我瞧千燈的神情,滿臉的不耐煩。興許……他也不願讓閻羅再回鎖魂燈。

“來了!”

這一聲,我們齊刷刷幾雙眼睛都看了過去。那是個很溫和的男孩,穿著米色大衣,裏頭是黑色衛衣。他的手裏捧著一本書,坐在咖啡館靠窗的座位,如同一幅靜止的畫,賞心悅目。閻羅今日換了一件白色連衣裙,如此冬日寒風卻依舊赤足前行。她的腳尖輕輕的吻過那路,像是一隻蝴蝶翩翩起舞。她站在那裏,給了那個男孩一個微笑。隨後,她留下了滿滿一袋錢,一個瞬移就到了我的麵前。

她的雙頰有些微紅,咬著自己的唇,揉捏著自己的裙子。

“我今天漂亮嘛?”

“漂亮。”

“是嘛…那就好了。判官,我們回去吧。”

大判官從一邊的桌底下爬出來,訕笑著。而白炎沒多話,隻是舉起了鎖魂燈。黑色的火苗竄了起來,整個屋子溫度驟降,我呼出的氣成了雪白。燈籠上,黑色的字像是活了過來,變成鎖鏈纏繞在閻羅的身上。

將她一點點,拉了進去。

隨著鎖魂燈熄滅,白炎抹了一把額前的汗。

我們誰都沒說話,隻是彼此點頭就各自離去。

那夜的歌聲,終成絕唱。

‘風以來,雪已去,苦等苦等無盡頭。月已明,水東流,不哭不哭等歸人。良人走,良人來,來來去去心已死。愛何難,愛何易,生生死死難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