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劇情（下）
我對這個虛假的記憶世界，裝作渾然不知。以既定的劇本，走到了摸底考試的那一天。
那個聲音一直存在，夢境也無限重複，而我隻是隻字不提。手掌上的傷口已經愈合，跟我猜測的一樣，除了那天晚上的疼痛感依舊清晰，什麽都沒留下。
“謝秋~到點了，你走不走？”
“馬上下來。”
我下樓路過客廳，拿走了母親準備的牛奶和雞蛋。
“媽，我走了~阿威到樓底下了。”
“誒？麵包！把麵包帶上，你就吃這些哪夠啊…好好考，別緊張啊。做完了再檢查一次啊！名字，別忘了寫名字!”
“知道了媽，你放心吧，好了好了再不走我遲到了。”
出門後，阿威給了我頭盔。
“怎麽樣大兄弟，今天是不是十拿九穩？”
“我怎麽樣倒是無所謂，你能不能及格是個問題。”
“靠，誤交損友。”
試卷下來的時候，教室裏非常安靜，隻聽見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沙沙的。我並沒有動筆，而是支著下巴看窗外。天藍得很清透，雲在期間懶散優雅的漫步。一隻麻雀停在了窗台上，烏黑的眼睛注視著我，不時歪著脖子瞧我。
這小東西一點也不怕生，圓滾滾的像隻球。它一跳一跳到了我桌子上，突然用嘴啄了我一口。
‘謝秋，醒醒。’
我裝著沒聽見，伸手摸了摸它的小腦袋。我拿起筆，在試卷上寫下知道了三個字。
那一瞬間，麻雀的眼神像極了人，居然還做了個微微額首的動作。隻是它太胖了，實在找不到脖子在哪兒。考試結束後，我把試卷交了上去。
“阿威，走啊，放鬆放鬆去。”
“行啊，走！”
“去小時候的秘密基地吧。”
“秘密……基地？”
“對。”
“什麽……秘密基地。”
阿威的神情變得迷茫，雙眼空洞無光，他整個人，愣在了那裏。像是被人關掉開關的娃娃，沒了生命氣息。
“我們的秘密基地，小時候常去的，你怎麽不記得呢？”
“是…什麽……樣的……地方，小時候……常去？”
隨著阿威木訥的重複，周圍的聲音突然嘈雜起來。說話聲、汽車喇叭聲、風聲、還有樹葉顫動的聲響，它們被無數倍的放大，吵的我耳膜一陣刺痛。
麵前的路突然斷開，一個巨大的黑色裂口出現在我眼前。我站到那裏，往下張望。下麵沒有一點光，黑沉沉的令人不安。但是縫隙中，一個聲音在呼喚我。
‘謝秋。’
我深深吸了口氣，抬腳就往下跳。可我下墜的趨勢被阻擋了，阿威拉住了我的手臂。我能清楚的看見，腳下黑色的空間開始扭曲，慢慢要重合到一起。
“謝秋，別走。我們是哥們，從小一起玩到大的。你有什麽不開心的，你跟我說。我改，我全改還不行嗎？”
那一刻，我的心暖過。
可這個阿威，並不是真的。
“阿威，鬆手。”
“謝秋，這裏有什麽不好？你有父母，有朋友，以後還會有女朋友。你可以生老病死、結婚生子。在這裏，你就是一個凡人，你不用麵對六道裏的人、妖、鬼。你不用跟陰府打交道，你可以過你想要的日子。隻要你留下，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
阿威的聲音變了，變成了一個更加年輕的嗓音。他的臉，就像融化一樣掉到了地上。而後麵，是一張俊逸秀氣的臉孔。
是……程東…是空！
我一咬牙，一拳打上了那張臉。他的手鬆開了，我突然開始往下墜。失重的感覺令我惡心想吐，隨後‘砰’的一聲，我醒了過來。
記憶有些斷斷續續，我的頭疼的要炸開了。我勉強站起來，發現四周是一片黑。沒有光，不見底。而空就站在我麵前，他的神情哀怨。
“我為你編製了美好的夢境，為什麽不要呢？那裏有什麽不好？你要的不就是一個沒有惡，人人為善的美好世界嘛？”
我按著太陽穴，覺得腦子裏亂哄哄的。可我，還是笑了。
“你……認識我多久？”
“一周，或許兩周。”
“那你能了解我多少…隻有美好、隻有善的世界…根本就不是真的。你說……你說你存在了很久，我看你是白過了這麽久。”
“謝秋，你真有趣。我知道你身上有生死契，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去掉它。不要留在那裏，跟我走吧。我們可以……”
“我不需要，你插手我的事。”
空饒有興致的看著我，最終歎了口氣。
“你跟我有什麽區別？”
“我是人，而你……什麽都不是。”
空的笑容終於不複存在，他冷冷的看著我，一雙眼裏藏了萬年的寒冰。他走過來，一腳把我踹倒在地。隨後，狠狠踩上了我的胸口。
我的呼吸為之一頓。
“謝秋，我可以殺了你。”
“你不會……”
他將腳移動到了我的脖子，狠狠的碾壓。
巨大的力道，讓我想咳嗽，卻咳不出來。我臉憋得通紅，一口氣不上不下。就在我以為，我的脖子會被踩斷的時候。
空突然大笑起來，笑的……癲狂。
“你真有意思，太有意思了。你是我見過，最有趣的人。真可惜，我不能帶走你，我也不想殺了你。好好繼續活著吧，繼續玩你的過家家，如果你膩了煩了，你知道在哪裏找我。”
一片刺眼的白光後，我發現自己坐在大街上。
天放晴了，一個遛狗的中年男人發現了我，隔著口罩詢問。
“小夥子，你沒事吧，我看你臉色不太好，要不要去醫院？”
“沒…我沒事。”
“真沒事？”
“真沒事，謝謝。”
“哦，不客氣。”
我扶著垃圾桶站起來，在自己身上聞到了一股難聞的味道。
‘回去吧。’
‘恩……謝謝。’
‘客氣。’
在空的記憶困境中，一直提醒我的聲音，除了千陌還能是誰呢？
我摸了摸口袋，發現手機丟了。不會是空，那麽就是我醒來之前…被人拿走了。丟了手機，我不覺得難過鬱悶。相反，我有些寬心。
這才是真正的世界，有善有惡，處處美中不足，但……極其真實。就是因為這些所謂的汙點、罪惡，才讓人對活著有更深的體會。
空不懂，他永遠……也不會懂。
我不知道我走了多久，回到六道交換所門口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這是我熟悉的地方，那是我熟悉的門，就連匾額上的字看起來都格外的親切。
我從窗口往裏看，看見瞳瞳正滿屋子亂轉，而小元正揪著老板的衣領。
“老娘告訴你，謝秋要是回不來，我一把火燒了這地方。”
“你就不能冷靜點，謝秋會回來的。不信……不信你看看窗外啊。”
“你丫的又想騙我，你一個小時前就是那麽說的，窗外……窗外怎麽了？窗外有個屁……啊…”
小元看見了我，一瞬間脾氣就沒了。她趕緊鬆開千燈的領子，甚至……還伸手理了理頭發。她跑過來，倚著窗。臉上有一點點的紅…嘴上，依舊得理不饒人。
“你…你你，你還舍得回來啊？你死哪兒去了？你怎麽也不知道回個電話，你……你怎麽這樣了？我去…一股什麽味道，你掉糞坑了？”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想伸手摸摸她的頭，但是沒好意思。
“喂~喂~~做個人吧，我還在呢。恩恩愛愛的能不能收斂點？”
小元惱羞成怒，抄起窗邊的一盆仙人掌就丟了過去。裏頭大呼小叫的，鬧成了一團。不一會門打開了，千燈站在門口，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他在我耳邊，輕輕的說了句。
“歡迎回來。”
這句話，讓我的心，終於平靜下來。這才是家，有這些人的地方才是家啊。
“話說，你真的好臭，掉陰溝裏了？”
我挑了挑眉毛，恨得牙癢癢。
真是正經不過三秒……
“哥哥~”
“瞳瞳~”
“啊，哥哥好臭。”
我真的欲哭無淚……在我裏三層外三層的洗了一個多小時後，這三個人終於不再嫌棄我了。
元祖宗揪著我的耳朵，刑訊逼供。
“說，這幾天哪兒去了？女的也就算了，怎麽男的你也跟著跑？！我跟你說，下次再亂跑，我找根鏈子把你拴起來。要不然……我就打斷你的腿！”
“姑奶奶，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麽？”
“說！那家夥有沒有對你~”
“什麽？你這什麽表情……”
“我聽說了，你們人界……兩個男的，也是可以…”
“沒有！絕對沒有！！”
“真的？”
“比珍珠還真。”
“哼！”
當我睡回自己的床，伸手摸到床頭櫃的鬧鍾時，我整個人徹底放鬆了。我想起空的話，覺得他有些可憐。活了那麽久，不生不死不滅又怎樣？什麽也不明白，什麽也不懂。可又覺得，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如果……我真是個高二的學生，如果我爸媽真的再世……
我不禁好笑，這世界上哪兒那麽多如果呢？
還是自己的床舒服，我得好好睡一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