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生死契

九子鬼母並非一日兩日可以鏟除,所以傅警官不得已用那具屍體結了案,之後他就提交了休假申請。

“我一定會抓住他們,一定!隻是現在,我心裏過不去。”

傅警官走後,我就一直在等,等千燈,等死…

白炎沒有騙我,我的身體每況愈下。每天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陷入無盡渾渾噩噩的夢境之中。我看到越來越多的死亡,越來越多的屍體……

“謝秋……謝秋你怎麽了…謝秋,你別嚇我。”

“我……沒事,別擔心。”

“你這叫沒事嘛!!”

小元很少哭,更是很少哭得這麽傷心。我很想告訴她我沒事,我很好。可我現在連坐起身都辦不到了…我甚至感覺,正有人掰著手指頭等待,等待我死去。床頭的鬧鍾一秒秒的走著,隨著它的指針,我感覺死亡也越來越靠近。很快,我的手指就沒了知覺。然後是四肢,最後是身體。就像被放進了一個無重力的膠囊裏,呼吸也變得越來越困難。

眼皮很重,每睜開一下,都幾乎費盡了全身氣力。

“我不會讓你死的…不會!”

小元已經慌了手腳,各種妖術法力往我身上使,我很想告訴她沒用,可我不忍心。

“行了,瞳瞳、小元你們出去。”

最後,我聽到了千燈的聲音,千陌也從我的身體裏剝離出來。小元還想說些什麽,卻被千陌直接丟出了屋子。千燈臉上沒有表情,語氣平淡。

“千年看似長久,也不過是一眨眼嘛。早知道生死契簽得再久些了…謝秋,你要是還願意守著身做千陌的容器,我就跟你訂下新的契約。你可以繼續活下去,永生不死。”

“也要……永遠留在六道交換所…是不是?”

“自然,你隻能活在我的眼皮底下,畢竟你體內的不是普通魂魄。”

我看著千燈,看了很久。為什麽他會找上我呢?如果是純陽之體,這一千多年也足夠尋找出十好幾個,為什麽…是我呢?我是如何出現在六道交換所的,生死契又是怎麽簽下的?我的來曆,是一團迷霧。如今,該是真相大白的時候了。

“往日的舊事…如今…我也該知曉了……是不是?”

千燈歎了口氣,風輕雲淡的說著。

“凡人總是為愛恨嗔癡糾纏,哪怕千年,也一樣脫不開紅塵世俗。你既想知道,便自己看吧。”

一道金色的光從千燈的指尖而出,緩緩沒入我的額頭。它讓我覺得十分溫暖、熟悉,當它完全進入我的身體時,我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完滿。

——

千年前,謝秋隻是個窮苦讀書人,雖上進卻不是大才。

自幼,爹娘雙亡。叔父好心,留下他這個無依無靠的孤兒。雖說日子過得清貧,也吃得飽穿得暖。叔父對他和顏悅色,可到底是寄人籬下,明裏暗裏總有人指指點點,說他是個吃白飯的。可他也忍了,熬下來了。叔父家是個女兒,叫月容。

謝秋、月容自幼一同長大,月容隻比謝秋小了兩歲。自打被叔父帶回府,第一眼謝秋就迷上了那個披頭散發的野丫頭。從沒有人,可以像她一般笑的如此璀璨。她那一笑,愣是將天上的豔陽也比了下去。那張臉小小的、髒兮兮的,褲腿上還沾著泥巴,卻成了謝秋心裏的結。

月容性情頑劣,時常捉弄他。今日抓了螞蚱放進他的書兜,明日藏了他的硯台。這小丫頭整日跟在他身後,一口一個哥哥,卻一刻也不讓他消停。

那是一個秋日,門口的石榴樹結了果。那一個個,又紅又大,壓彎了枝條帶著一股子香甜。月容穿了一件緋紅色的衣裳,笨手笨腳的給自己紮了個麻花小辮兒。她拿著手裏半截線頭,騙他說風箏掉井裏了。他想也沒想就下了井,繩子被割斷掉下來的時候,他才知道自己又上當了。隨後,月容將他忘了,他便在井裏泡了一夜。

第二日,月容被叔父訓斥,罰跪祠堂。謝秋去瞧她,帶了一小塊蓮蓉細沙餅。

“謝秋哥哥,你可真是個傻子。”

“興許,我就歡喜被你騙。”

那一塊小小的蓮蓉細沙餅,卻甜得心裏很暖…很暖。

那之後,月容便不再捉弄他。

幾年後,少女豆蔻,貌嬌美、性情豁達。兒郎加冠,貌俊逸、性情謙和。原本,是良配。隻是月容的娘對謝秋多加挑剔……

“月容決不可要個沒出息的。”

為了這一句,謝秋便寒窗苦讀,一朝進京趕考。臨走時,月容替他包了一塊蓮蓉細沙餅,並未多說卻在他臉上印下一個吻。

“我娘固執,你且去考功名。若是沒成也無妨,等你回來,我總有法子讓她點頭。”

“別胡來,叔母說的不無道理。你等著,等我有了功名,我便……便娶你過門。”

“好,我等著!”

誰知,謝秋竟險些沒能回來。

他雖勤奮刻苦,卻不得要領,榜上無名。一腔憤懣,在京城停留數日,還是踏上回鄉路。荒郊野地之中疾步而行,遇上了猛虎。利齒穿胸而過,血灑當場。雖有高人出手,卻命不久矣。他靠在樹下,不由得落下淚來。月容,月容還在等,等著他回去…月容……

“想活嗎?”

謝秋抬頭,見了一個白衣翩翩公子。麵容溫潤玉如,眉眼纖細狹長,縱然此人是個男子,也美得令人忘了身在何處。

“想活嗎?”

“想……”

“你若是跟我簽生死契,你便能活著下山去。”

謝秋雖常被月容哄騙,可那是他心甘情願,並非他生性蠢笨。

“你…必是要我做什麽……殺人放火之事…我…我絕不……咳咳”

這一咳,又是嘴裏一甜。

那人笑了笑,像是覺得有趣。

“不用殺人放火,也不用上刀山下火海,你隻要守身如玉便是。”

“隻是如此?”

“隻是如此。”

謝秋幾乎要應下,卻又想起了月容……守身…那……

那人似是知曉他的念頭,慢悠悠的說著。

“且不可行男女之事。若是你應下,便與你千年壽數。”

“好。”

謝秋就這樣下了山,娶了朝思暮想的月容。成婚後,他守著那人的生死契,半個字也沒說。就連月容也隻道他在山上受了傷,身子不好。起初二人琴瑟和鳴、相敬如賓。早起為月容描眉,入夜替她煲一碗熱湯。二人時常一同采買,恩愛非常令人眼紅。

可這日子,隻過了三年。

那日謝秋尋了一個賬房的活計,很是高興。提前支了點銀子,去酒樓買了好酒好菜。可推門而入,月容衣衫不整,身側還有個公子…

謝秋拿著吃食,在門外坐到夜深。月容不語,也隻是陪坐。

“夜風寒涼,你……進屋去吧。”

“夫君…我……”

“不……不必說了。”

“不,是我對你不起。你若是要休了我,我也認。明日,我就走。”

“夜深了,你穿的單薄,進屋睡吧。”

那個公子,是個鹽行的少東家。雖說是富貴人家,卻是個好托付。月容和這公子,謝秋是看在眼裏的。他本想就這樣,全當不知。隻要月容還肯跟他,還願意叫他一聲夫君……可今日撞破,便是再無可避了…與其讓月容如此委屈,倒不如……成全他們二人。醜時,謝秋收拾了包裹,坐在床邊看了月容許久許久。他何嚐不想一親芳澤……可他,不能。

謝秋將散碎銀子留下,隻打包了幾件衣衫,便走了。他上了山,又見了那救命恩人,便留下了。

——

“那時,你心死人如行屍走肉。我看不下去,便將你的前程往事都雪藏了。”

“月容……最終如何?”

“夫妻和睦、恩愛有加,兒女雙全,壽終正寢。”

我閉了閉眼,才發現淚已濕了枕邊。生死契,簽了千年。我早已忘了一個真正的凡人該如何生存,這裏……已經成了我的家,而瞳瞳、小元成了我的家人。若是先前,我必定不會多想,簽下生死契。

可如今……我對小元…

對月容,我可以放手。可小元呢?我做不到…

“你若是…為難,便再想想。我不勉強,隻是你的壽數不多了,零點陰差便會前來。”

千燈和千陌都出去了,我聽見小元在外頭的聲音,心裏……很悶。我可以,選擇死,一了百了。人死如燈滅,縱然再有牽掛也斷情斷意。去了陰府,入了判官殿再過奈河橋。下一世,我就是個凡人,可以過想過的日子。生老病死、結婚生子……

也可以,選擇活。不老不死不滅,脫出六道,守著六道交換所,守著小元。

我迷迷糊糊睡了過去,等我醒來,白炎就在門口。

“謝秋,你想好了嘛?”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漂浮在空中的自己。時間過得真快,零點居然到了…

“謝秋,陰府你去過,十判官你也見過,不會為難你。”

“我知道。”

“那……走吧,再晚天就亮了。”

而我,還在原地,不知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