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蠱毒紅顏舊(下)

大嬸最終還是沒狠下心,帶著雲瑤進了城。

“你走這些日子,月辰樓就趕考去了。他中了進士回村,也曾去過你們苗寨。隻可惜,當時流匪作亂村子毀了。如今辰樓他…辰樓跟宰相府的千金成婚了。可也怪不得他,寒窗苦讀就是為了一朝功名。若是無人提攜他一個窮書生,能有什麽指望。宰相府千金溫良淑德,算是難尋的良配。雲瑤啊…你可別做傻事。你若是真放不下,遠遠看一眼就回去吧。”

“好……”

雲瑤帶著鬥笠,遠遠隔著人群,見到了朝思暮想的月辰樓。

依舊是往日的眉眼,隻是瘦了許多。也不知,他過得好不好。

不知不覺雲瑤跟了一路,來到酒樓之下。向來悶聲不響的月辰樓,卻與人爭執起來。那三四個一看便是潑皮,雲瑤擔憂他吃虧,來不及想太多就衝了過去。那幾個彪形大漢三言兩語間,已動起了手。

“做什麽!你們怎敢…”

“呸!相爺征戰沙場,何等氣魄。不過是入贅的婿,也敢如此狐假虎威。你這等手無縛雞之力,才學不過平平,說你兩句你好好忍著就是了。”

“寒窗十年,我也曾中榜為進士!”

“若是沒有相爺提拔,如今你不過是個白衣。即是白臉,就夾著尾巴做人!”

“你們!”

“爺還就告訴你了,朝堂之上有點眼色!那些都是達官顯貴,可不是你能得罪的起的。”

“你們,把手撒開!”

“喲嗬,哪兒來的姑娘,長得還有幾分姿色。”

雲瑤丟了一把毒蟲,將這些地痞嚇走,趕忙去看月辰樓。

“辰樓,你沒事吧,我扶你起來。”

“你……你是……雲瑤?”

“先起來再說。”

月辰樓如今是兵部侍郎,雖說有幾分才學,卻也是靠著相爺提拔。今日早朝,他對兵馬聯動一事頗有見解,受了皇上的賞識。也得罪了兵部尚書,才有了先前的一幕。

“你,過得可好?”

“如你所見,雖說入了朝有了一官半職,卻活的……活的不自在。”

“那女子對你可好?”

“婉兒很好……”

“我……”

“雲瑤,是我對你不起,你若是有氣衝我便是了。”

“我原本,是有氣的。可如今見了你,倒也寬心了,隻怪我們有緣無分罷了。”

“雲瑤…”

那日後,雲瑤就再沒見過月辰樓。那名聲在外的宰相千金倒是見過一回,也是機緣巧合。

“你是……巫醫?”

“嗯,小姐是來瞧病的?”

“嗯……我…我成婚一年多,還未曾……有個孩子。”

“請坐,我替你瞧瞧。”

“我出來瞧病也是多有不便……還請……不要聲張。”

“你放心,我守口如瓶。”

後來雲瑤才知道,這個生的柔美、輕聲細語、如花一般的女子就是宰相千金。

月辰樓既已成親,雲瑤便要走。月辰樓找上她,說自己成親乃是被迫,說宰相千金刻薄多疑、刁蠻任性。雲瑤起初不信,卻有一回見那宰相千金大庭廣眾對月辰樓百般刁難、口出惡言。

經不住月辰樓苦苦哀求,雲瑤做了錯事。她給宰相千金下了蠱,這蠱名為紅顏舊。不傷及性命,隻是毀去容顏。

雲瑤也有私心,既辰樓是被迫成親,也許……也許事成之後,兩人可海角天涯。

隻可惜,月辰樓早已不是往日的書呆。他被人詬病多年,早已沒了純良。好言好語哄騙了宰相千金,又騙了雲瑤。

最後,宰相千金投了河。

雲瑤等來的,不是兩人一生一世,白頭偕老…而是她自己釀下的苦果。當她喝下那碗湯的時候,她的心就死了。

雲瑤中了紅顏舊,臉上皮肉潰爛,疼痛麻癢,活得生不如死。

而月辰樓卻因逼死相爺得了皇上的賞識。相爺把握兵部重權,雖無造反之意,卻也功高震主。月辰樓看懂了皇上的心思,布下一個陰狠的局。從博得宰相千金垂青,到利用雲瑤,最終逼死相爺。

隻為一朝成為人中龍鳳,再無人敢置喙他月辰樓。

“她待你那般好,你卻騙了她!我跟相府的奴婢打聽,說她對你百依百順、關懷備至。不惜以壽數為價,隻求一個你們的孩子。月辰樓,你怎可如此狼心狗肺!”

“雲瑤,那是她傻……皇上忌憚宰相多年,視之為心腹大患。她的好日子,早晚是要到頭的。你別忘了,逼死她,你才是罪魁禍首。”

“你!”

“雲瑤,何苦呢?若非你去查,我怎舍得毀你容貌。如今事已至此,你還是快些走,涉妖可是死罪,我也保不住你。”

“月辰樓!”

雲瑤回了苗寨,在阿爸阿媽的墳前立下毒誓。

“阿爸阿媽,女兒不孝做了天大的錯事。可女兒發誓,定不會饒過那趨炎附勢、利欲熏心的小人!”

雲瑤以五毒做蠱,煉出蠱王。以血喂養,養了七七四十九日。蠱王大成,雲瑤易容一張麵容入城。

月辰樓一朝得皇上喜歡,成了兵部尚書。如今成了紅人,住在尚書府。雲瑤扮成逃荒孤女,得尚書府管事收留,成了一名丫鬟。

她耐著性子等,等月辰樓因她貌美納她為妾。

洞房花燭,鳳冠霞帔。這曾是雲瑤做夢都想穿的喜服,她摸著上麵的刺繡,想起了阿媽。她想起阿媽的手藝,想起阿爸動怒的樣子,想起那個投了河的千金。

夜入半,月辰樓喝得酩酊大醉。推門而入,便見**紅衣美嬌娘。隻是恍惚間,他想起了雲瑤。那個穿彩布、戴銀墜,為他做熱湯麵的女子。

但,那隻是一瞬間。

“郎君餓了吧,奴婢為你準備了熱湯麵,請郎君嚐嚐。”

“好…”

隨後,那藍底白花的瓷碗就摔了個粉碎。

蠱王毒性極強,月辰樓不過喝了一口麵湯,就軟倒在地。他的腹如懷胎十月一般鼓脹,麵容慘談痛苦不堪。隨後……一聲巨響,肚爛腸穿,一地汙水。

雲瑤哭了,哭得聲嘶力竭。那一夜,她帶走了月辰樓。那個曾經迂腐的書呆,那個曾經羞紅了耳朵,說話都結巴的月辰樓。那個……說等她的月辰樓…

如今,成了那麽一大包,溫熱的腥臭的東西。

雲瑤覺得,心很暖。

他回來了,回到她身邊了,再也……不會離開了。

有人說雲瑤死後,苗寨後人將她和一袋東西埋在了一起。也有人說雲瑤不知去向,生死不明。也有傳言,雲瑤專心蠱術,成了不老不死的怪物。

而紅顏舊這種蠱術也被封禁,成為禁術。

——

我突然想到了那個奇怪的夢,那個在鏡子前梳妝的女人,和她那張缺失皮肉的臉……

不可能吧……哪兒那麽巧就是紅顏舊呢…

“哥哥……外頭有個姐姐,密不透風。”

密不透風是什麽形容詞?我摸了摸曈曈的頭,出門去看密不透風的姐姐。

門口站著的,真是密不透風。

帽子、眼鏡、口罩,圍巾風衣長褲皮靴。真的是一點風都不透啊……

當然可能是因為肺炎的關係……

“方便進去嗎。”

“啊,請進。”

這個女人進來後,絲毫沒有脫下帽子圍巾的意思,似乎不準備久留。奇怪的是,她一直在看手機,好像在趕時間。

“我們家出了奇怪的事,是我的女兒小雪。因為事情詭異,又有時效性,希望您能跟我走一趟。”

“哦,可以。”

我穿了外套,上了她在門口的奧迪車。司機帶著口罩手套,瞟了我一眼。

“小夥子最近肺炎啊,你出門不戴口罩?”

“我這……出來的急,忘了。”

“我這兒多一個全新的,你拿著用。”

“好,謝謝師傅。”

那女人上車後,一句話沒說。車裏的氣氛有些尷尬,我隻好看窗外解悶。

隻可惜,因為肺炎,外頭人煙稀少。街道兩邊的店鋪全部關閉,雖然明天就要複工上班,可這裏依然像是一座死城。

“您聽說過蛇族嗎?”

“蛇族?”

“是的,可以化身為人總有異能的蛇族。從古至今,有很多的傳說裏都有蛇的出現。比如女媧伏羲,比如白蛇青蛇,又比如埃及的蛇女。您覺得這是巧合嗎?不,這不是巧合,隻不過這些傳說的描繪者都看見過了。而蛇族,有天敵。”

“天敵?”

“羽族。生於天空的種族,聽覺靈敏、能操控風。而如今,我的女兒,小雪……是蛇族唯一的白蟒。”

我皺起了眉頭。

“所以,你需要我做什麽?”

“蛇族天生出美人,身為白蟒的小雪應該是蛇族中最美的。可她的臉……她的臉出了問題。”

“臉……是不是,皮肉脫落……”

女人摘下眼鏡,一雙美眸之中是豎著的瞳孔。

銀白色的,無比陰冷。

“你是怎麽知道的?是不是你?!”

她的語氣很冷,那種感覺就像是蛇吐信。我就像是她的獵物,被死死的盯著。仿佛下一秒,她就會一口咬住我的脖子,吸幹我所有的血。

我縮了縮脖子,小聲嘟囔。

“做夢夢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