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半張撲克牌(下)

“出來吧,跟一路也該有個說頭。”

阡陌站起身,皺眉。

“以魂魄煉屍?”

“好眼力……這是要管閑事?”

“沒興趣,近日收過年輕女子魂魄麽?”

“未曾。”

“嗯,告辭。”

我一愣,這墨重做的能是什麽善事。

‘等…’

‘如今你命重要,旁的不該放在心上。’

阡陌幾個起落,到了一座荒村。這村口有一塊石碑,卻沒半個字。眼下已經淩晨,村子裏死寂一片。

我本以為人人都在睡夢之中,可越是往裏走,就越覺得不對勁。

太靜了……

別說沒有人聲,花鳥魚蟲也沒有。

就像是一座,死村。

墨重不知何時跟來,還是笑眯眯的模樣。他摸了摸下巴,蹲在地上摸了一把。

“白灰養陰,論養屍此處也是絕佳。”

阡陌並不理會,隻是朝著一個方向走。待他停下步子,麵前卻空無一物。

墨重懶懶散散的跟著,跟旅遊觀光似的。

“好手段,這是水鏡。八成,是我同門。”

“既是你的同門,便由你去談。”

“我隻是一時好奇跟來,你們的恩怨與我何幹?”

阡陌沒說話,連看也沒看墨重。

墨重眉頭一皺,歎息著搖了搖頭。

“是是是,小的開路。”

隨後,墨重浮塵一掃,空間頓時扭轉變化,露出一個詭異的縫隙。縫隙之中,別有洞天。

一顆蒼天大樹立於眼前,其上掛著許多碩大的果實。那些果實厚重帶著一種奇異的綠光,壓彎了枝丫。湊近了一看,頓時寒毛直豎。

這哪是果實,這裏頭全是少女的魂魄。她們蜷縮著身子,如同熟睡,雙眼卻是睜著的。可裏頭隻有白,白中帶著青灰色。

阡陌平地一踏,立在樹頂,一掌打出。

樹左右搖擺,隨後……轟的一聲倒地。這七八人也抱不住的樹幹,竟被他一掌打斷了。

那些魂魄浮在空中,還未曾落地,便被一張巨大的黑網攏住。一個女人,咯咯笑著顯出身形。

“今兒也不知是什麽好日子,有貴客上門,我真是怠慢了。”

這女人長得很美,美得妖豔,冷不丁一個媚眼能勾的人心癢難耐。她的長腿在裙擺中隱隱約約,腰肢妙曼,一件羊羔絨披肩也裹不住那好身材。

隻不過,這美豔的麵容上,有一層死氣。看多了,有些不舒服。

“這女子的魂魄我要了。”

“你……”

阡陌橫掃一眼,那女子就僵住了,她的唇顫抖著,竟說不出第二個字。

墨重不管,隻是看熱鬧。

“紅顏枯骨,你執迷不悟與我何幹,隻要這女子的魂魄,我便離去。”

“好……你拿走便是。”

阡陌不多話,走向其中一個魂魄,一甩手就收入袖中。一眼也不多看,便轉身而去。

墨重沒走,留下調戲姑娘。

“修屍道?這臉上可是有死氣的,不好看。”

“哪兒來的小兔崽子!老娘輪不到你管!”

“老娘?我這也一大把歲數了,誰老還不一定呢!”

玩笑間,墨重身後大片鬼毒蟲蜂擁而至。

那女子雖有防備,卻還是不敵,一口氣將所有魂魄吞入體內。

隻見她臉上青斑橫生,眼底青灰之氣上騰,整個人像是被抽氣的氣球,如行屍走肉。

墨重舔了舔嘴巴,嘿嘿笑起來。

“就說了,修屍道,不好看!屍道,還得是男人來……”

一聲淒厲的慘叫後,日出東方。

墨重拍了拍身上的飛灰,便笑著離去了。

而我,在六道交換所門前與阡陌輪轉。

這少女的魂魄雖搶了回來,卻受了損。三魂七魄,缺了一魂一魄。即便我護著她回體,也……神誌不清。

黑影還在門前,縮成了一團。

遠遠看去……有點,棄犬。

可我的同情心還沒到三分鍾,就被黑影勒住了脖子。這緊的,投降救命都喊不出來。

“咳……額,咳咳……”

“你這……又想不開了?”

白炎今天一身工裝,腳下踩著耐克,頭上帶著棒球帽。

“你……你…”

“哦,我今天過得挺好,謝謝你惦記。”

“我……咳咳…你”

“別太想別太想,你老這麽想我我怪不好意思的。”

我都快憋成胖頭魚了,他終於出手救我下來。我肺都要炸了,抬頭第一句……

“我去你大爺的,你…你見死不救啊!”

“你這不沒死呢麽……”

“等死了來得及啊?!”

“淡定,淡定……哎喲?!我要找的在你這兒啊?來得早不如來的巧。”

我以為,白炎說的是黑影,那個魔術師。誰知他對著我勾了勾手,將那少女的魂魄勾了過去。

“她還沒死呢!”

“車禍那天就該死了。”

我腦子裏……嗡嗡的。

黑影似乎聽懂了,忽然開口說話……很費力,勉強能聽見幾個字。

“她……沒,死。”

白炎撇了他一眼,嘴裏是一點也不積德。

“她那天就該死了,有人搶在我前頭收走了她的魂魄,才苟延殘喘至今。至於你……一個凡人,修魔道……真是不人不鬼。”

而我在考慮……難怪他的魔術沒有破綻。

魔術師幾乎是咬牙切齒。

“可……她…救了……人。”

白炎將少女魂魄放出,語氣冷得沒有感情。

“這是命數。”

少女的魂魄是青灰色的,有些透明。她緩緩睜開眼睛,漂浮在那裏。沒有情緒,沒有反應,呆呆的。好像這裏的一切,和她毫無關係。

黑影凝聚成型,露出一張魔術師的臉。

“珊珊,是我……是我。”

少女隻是轉頭看了看,神情麻木,兩眼空洞。

白炎將她的魂魄收起,淡淡的說。

“一魂一魄受損,她早已經不記得今生。”

我看著黑影又看看手裏的撲克牌,有些難過。

“那輪回呢?她還能輪回麽?”

白炎拍拍我的肩,用輕快的語氣,說著最殘忍的話。

“再世為人是不可能了,當豬當狗也許還行。”

“怎麽……這樣…怎麽會……這樣…是你,都是……因為你,如果不是……不是救你!”

幾乎淒厲的聲音狂吼起來,魔術師的五指化成利爪,筆直衝著我的胸膛而來。

這一擊若是躲不過,心髒就會被一把抓出來。

白炎一閃身在我麵前擋了擋。

“你這一身修為,不高,全舍了,倒也能給她湊湊。”

——

於是,魔術師成了六道交換所的客人。

雖說,我跟他之間有些恩怨。但要是換小元,那祖宗估計能把六道交換所頂掀了。

“代價……嗯,交換的……嗯,都清楚了,是吧。”

“嗯。”

“那……”

“換。”

“額,好。”

協議達成的時候,魔術師看了我一眼。

“抱歉……”

“不,沒事。”

魔術師走了,女孩輪回了。

所謂的愛情是什麽呢?占有?忍讓?還是成全?我不懂,也不想懂。

因為愛情,有了就是有了。結局好壞,誰又能知道呢?

女孩的葬禮我參加了,她的父母白發人送黑發人。

老淚縱橫。

我在她墳前放下了一個木盒,盒子裏是魔術師留下的半張撲克牌。另外的半張在哪兒,已經不重要了。

離開的時候,我的腦海裏突然出現了一些奇怪的畫麵。

一個女人……在昏暗的房間,有一麵鏡子……鏡子裏是一張落肉掉皮的麵孔……

她突然回頭,一雙紅彤彤的眼睛盯著我。

我從墓地過道上醒來,嘴邊有血。我的頭很疼,有一小塊淤青。

剛才,我是怎麽了?

那個女人……是誰…

我昏昏沉沉回到交換所,很疲累。就像是熬了好幾個晚上,卻又被灌了一壺濃茶。

“謝秋……你嘴怎麽了?怎麽都是血?你這……”

“沒事,我就是摔了一下。”

“一天到晚跌跌撞撞的,你……你腳上的傷怎麽樣了?”

“嗯,好多了。”

“我燉了點排骨湯,還剩點木耳和山藥,你……都喝了,然後把碗洗了!”

“嗯,好。”

曈曈端著碗筷出來,一手拉了我,一手拉了小元。

“我們像不像一家三口?你是爸爸,你是媽媽……我是嗯…小姨子…”

小元臉通紅,眼睛到處飄,隻是不看我。

“你個小鬼,胡扯什麽呢!你你你……怎麽能是小姨子…你這個年紀……呸,什麽跟什麽,莫名其妙!”

“哦……那我當哥哥的新娘,你做……伴娘。”

“死小鬼,我讓你胡說八道!你別跑,我不撕了你的嘴!”

我臉上也有點熱,倒還算鎮定。

我在洗浴室,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嘴唇是被自己給咬破的,疼的直抽氣。看來是摔倒的時候,牙齒磕的。

我又想起了那個女人,那個端坐鏡子前梳妝的女人……

而片段又變成了洞房花燭,一個女子鳳冠霞帔卻哭的帶雨梨花。她蔥白的玉手指著我,撕心裂肺的哭喊著什麽,可我……聽不清楚。

“你……別聽曈曈的,童言無忌啊!”

“嗯?你……說什麽?”

“沒……沒什麽。你要沒事睡覺去吧。”

“嗯,你……晚上少吃甜的,別…掉毛。”

“謝……秋!你個鋼鐵直男!!老娘弄死你!”

然後我嘴巴又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