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錯殺(上)

古天文死後,我花費了幾天的時間去清理他留存在六道交換所的遺物。這也是我第一次,進古天文的屋子。這裏頭的陳設古色古香,有一種古代天圓地方的美感。紅木的家具帶著光色,低調而大氣。書架正中,有一個八寶閣。裏頭放了幾件文玩,像是有些年頭的老物件。書架上都是線裝書,還有不少竹簡、拓片。我大約翻了翻,幾乎每一本都有對應的批注。

屋子裏沒有床,隻有一張搖椅。

我能想象出古天文一個人坐在搖椅上,看看書喝喝茶,悠然自得的模樣。隻是如今,搖椅還在,還能悠悠的晃動。那個人,卻不再了。我將古天文的書全部歸入我的書架之中,將他平日裏用的紙、竹篾、香燭元寶等物全部封入紙箱之中。隨後,我在後院的牆角挖了一個坑,將關於古天文的一切全部埋葬其中。

最後,我伸手仔細拍了拍填上的坑。

指縫中泥土的感覺柔軟潮濕,就像是古天文身上的味道。這間鋪子,裏裏外外充滿了他的身影。他曾經站的那個小窗口,他曾經用來泡茶的紫砂壺,他在雨天必用的電吹風,就連他寫下的對聯也令人唏噓。

《道於心,心寬似海,則道通如鏡。心於意,意堅如石,則心定不摧。》

我將這副對聯取下,揉成了紙團,點燃。

古天文…古叔……且一路好走。

收拾完我洗了個手,發現門外站著一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人。他留著板寸頭,大冬天的也沒穿外套,就一件黑色的襯衫。袖子卷的老高,手上……似乎是血。這人額頭上冷汗連連,手裏還拿著一把醫用的手術刀。他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整個人在風裏抖成了篩糠。他伸手,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走了進來。

“有……有洗手間嘛?”

“有,往裏走左手。”

“謝謝……”

他從我身邊經過的時候,我聞到他身上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他在洗手間裏待了很久,出來的時候頭發、衣服、褲子全都濕透了。就好像是在洗手間裏,洗了個澡一樣。他的臉很白,白的沒有一絲血色。隨後,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有……熱茶嘛?”

“稍等。”

挺燙的一杯水,他二話沒說一口氣就給喝了個幹淨。隨後,我聽見噹的一聲輕響,發現那把手術刀掉在了地上。我原本也是好意,上去想替他撿起來。誰知他一下子像是受驚的雄鹿,速度飛快撿起刀,一下子就劃開了我的手臂。我吃痛,趕忙後退。這一下來的太快,電光火石一刹那,我根本沒反應過來,也沒想躲。這下好,小臂上又長又深的一道口子。

“你別動!別過來!”

“好好,不動,我不動。你先冷靜一點,你放心,我不過來。”

我跟這個人就這樣的僵持著,直到元祖宗睡醒開門。

“謝秋,幹什麽呢?一二三木頭人?你手怎麽了?!”

我也沒說話,隻是用下巴指了指地上持刀的男人。元祖宗也真是凶悍,二話不說尾巴就現形了。貓尾靈巧,橫著一掃在空氣裏發出了啪的一聲,那感覺就像是在甩鞭。隨後尾巴的勁氣將那男人的手腕擊中,打落了他手裏的刀。那人愣了一下,隨後大聲的吼叫起來。他企圖衝著小元撲過來,卻被元祖宗一爪子敲在了後腦勺,直接打暈。

我上前去查看,怕元祖宗下手太重直接把人打得去投胎。

“謝秋,你說你一個大男人真的毛用也沒有。瞧你,手無縛雞之力的那個樣子!就這麽一個小豆芽你也對付不了,要你何用?”

我這真的是滿腦袋黑線,小豆芽?她管這個一米八五左右的男人叫小豆芽?

“是是是,我沒用我沒用,反正元旦天貓打折……”

“謝秋~”

元祖宗一個猛撲,直接把我撲倒在地。她露出兩隻毛絨絨軟萌萌的貓耳朵,撒嬌似的往我懷裏蹭了蹭。

“奶糖打折嘛?有滿減嘛?我的可可粉沒有了~~~”

這諂媚的模樣,要是被那些妖界貓妖們看見妖祖是這麽個德行,恐怕尾巴都能笑掉。

“我不是沒用嘛?”

“有用有用,你最有用了!”

我嘴上切了一聲,心裏還是很得意的。

“哥哥……你們,在幹嘛?”

瞳瞳的腦袋從天花板露了出來,我和小元一呆,隨後趕忙爬起來。元祖宗二話不說逃離現場,隻給我留下一陣煙。瞳瞳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好奇的看著我。她把手放到了嘴唇邊,忽然咯咯咯笑了起來。

“哦~哥哥和小元姐姐……呀~這天還沒全黑,怎麽能在這樣大庭廣眾之下,發生這樣情不自禁的事~~~羞羞哦。”

“不是,瞳瞳,這事不是你想的那樣。是小元撲過來的,我什麽也沒……”

“哥哥,我懂,真的。哥哥是被迫的,小元姐姐是強迫你的!”

“不,沒強迫。不是,什麽跟什麽啊!好了好了,你去玩去吧。”

“哥哥惱羞成怒,咯咯咯。”

這怕是跳進太平洋也說不清了,算了,越描越黑。

我把地上的男人扶起來,為了安全起見將他綁在了椅子上。很快,他就悠悠的醒了過來,發現自己被綁著,頓時大吼大叫起來。

“幹什麽?!放開我!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你要做什麽!”

我挑了挑眉毛覺得今天真是過不去這個奇怪的梗了,一個個的怎麽都惡人先告狀。我手裏拿著那把手術刀,有一下沒一下的轉著。

“幹什麽?你不先考慮一下你剛才幹了什麽?”

我指著自己手臂上的傷口。

那人一看,臉上一紅,頓時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我…我這也不是有心的,我以為……”

“你以為什麽你以為?我好心想幫你撿刀,你這下手倒是一點也不含糊啊,你看看你把我傷的!”

“真的……很抱歉。”

“你要是能保持冷靜,我就給你鬆開,咱們有話好說。你要是不能,那就先捆著,聊完了再給你鬆開。”

那人頹廢的點點頭,鬆綁後他突然就給我跪下了。我這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一動,我立刻就往後退了好幾步,手上更是心有餘悸的捂住傷口。這一係列動作完成度之高,簡直是創下我的記錄了。

“我求你,幫幫我吧。”

我一愣,這人突然就開始對著我磕頭,這磕頭的聲音此起彼伏的,一下比一下重。很快,地上有了一些血印子。

“你……你別這樣,有什麽起來再說。別激動,千萬別激動。”

這話我說的沒什麽底氣,這人看起來神智不那麽清楚,還是小心些的好。

“我……殺錯了人。”

我一愣,隨後他告訴了我一個極其荒誕,卻又令人深思的事。

他,殺錯了人。

——

顧威是個工地保安,相對於其他的同事來說,他算是年輕的。加上他為人豪爽,不拘小節,算是個好相處的。他從外地來到這座城市,打拚三年,勉強能租一套三室一廳。當然,這裏頭有他媽給的錢。

顧威沒什麽文化,做事有些毛毛躁躁。二十七八歲的時候,曾經在一幢寫字樓裏工作過。可因為錯誤太多,又不懂得勾心鬥角,很快被人擠了出來。離職後的顧威一蹶不振,後來幹脆破罐子破摔。他每天在工地上班,上七八個小時,睡十幾個小時。每天都要來點小酒,否則就渾渾噩噩的。

這樣的日子顧威過了兩年多。他也不是不想找個女朋友,可每次處不了多久就分手了。不是嫌棄他工作差,就是嫌棄他窮,沒錢。所以後來,顧威幹脆就不找了。一個人多自在,想吃啥吃啥,想買啥買啥。這白天瞌睡,晚上回來喝酒。這爛泥糊不上牆的日子,他倒還挺享受。

可後來,顧威變了。他變得勤懇、謹慎、心細膽大。當然,這些是因為一個人。

為了他年邁的媽。

那天,他喝酒喝得醉倒路邊,睡得不省人事。醒過來,發現自己在警局。帶他回來的是個老警察,再過幾個月就退休了。這老警察跟他聊了許多,把他從自暴自棄裏拽了出來。

他打定主意,從此好好生活,好好工作的時候。來這座城市探望他的母親,突然病倒。送到醫院的時候,神智已經不清楚了。他才剛想好好孝順,可現在竟然真的隻能想想了。再後來,他母親的病情惡化,什麽也吃不進,吃什麽吐什麽。

母親原來是個挺硬朗的人,突然間就成了這樣奄奄一息的模樣。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變成這樣?母親隻是胃不好,真的隻是胃不好。怎麽就到了這個地步,情況怎麽越來越糟?!

他將一切歸結到照顧他母親的護士頭上,被憤怒衝昏了頭腦,打算第二天報複。

當顧威失手劃開了護士的脖子,血噴濺到他臉上的那一刹那,他嚇得心都要跳出來了。

然而這個護士並不是照顧母親的那一位。因為她,今天才來報道,不是他要報複的那個護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