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容身處

最終,阿敏的消息通過小元傳到了我的耳朵。

阿敏煉化妖丹是強行為之,雖修為大增,但本元受損。又在人界突破禁錮,化妖行凶。報了仇,可也丟了命。

小元說阿敏走的很平靜。

那之後好幾天,小元都不知所蹤。我以為她厭煩了交換所,離開了。可一周後,她又重新回到了這裏。

我和古叔誰都沒開口問,就像以前一樣,不做任何改變。

“謝秋,我的小魚幹快沒了,你幫我買。”

我掏出手機,翻了好幾家店,元大小姐都不滿意。最後她在這三十來度的大熱天,硬是把我拉出了門。她一路拽著我,去了一家寵物店。蒼天可鑒,一個赤足貓耳美少女可引起的騷亂有多大。更可怕的是,這位美少女雙手扒著玻璃,流了一地的口水成功將玻璃櫃裏的小倉鼠嚇到原地自閉。在店員相對較溫和的勸阻之下,我把小元丟到了門外。

小魚幹是小包裝塑封袋,剛買到手還不到半個小時,就被元大小姐吃掉了不少。頂著被抓成棋盤格的危險,我將小魚幹放到了雙肩背包裏,護在胸前。她帶我到了一個地下車庫,裏麵沒有燈黑漆漆的,剛走進去沒幾步就聞到了一股垃圾房一樣的味道。這個味道混合說不清的元素,難聞得讓人窒息。小元像是感覺不出來,拉著我就一直往裏走。走過斜坡,終於到了較為平坦的地麵。這裏有一個晃悠悠的白熾燈,門衛室裏坐著一個六十來歲的老爺子。

“你們,什麽事啊?”

我一愣,倒是小元熟門熟路。

“爺爺,我們來喂貓。”

“哦哦……好好,去吧,裏頭呢。拿個手電吧,裏頭怪黑的。”

老爺子給的手電都是舊的,燈珠閃爍不定,勉強能用。往裏走了一會兒,在一個停車位的角落,我看見了一群貓。黑的、白的、花色的,什麽顏色都有,它們的眼睛在黑暗裏發出了光。小元從我懷裏搶過背包,將小魚幹通通撕開,倒在了地上。那些貓小心翼翼的靠了過來,圍在我們身邊。我伸了手,摸了摸其中一隻花色的小貓。它很瘦,瘦的皮包骨。它的毛有一塊沒一塊的,一隻眼睛上附著了一層白白的膜。它一點也沒害怕,衝我叫了兩聲不停的舔著我的手。

小元蹲在一邊,嘴裏叼著根魚幹。半天了,也沒吃下去。

“這就是阿敏的庇護所,這就是她所謂的家。”

我一愣,隨即心裏一陣難過。這個悶熱、潮濕,充斥著臭味的車庫,居然就是阿敏的家嗎?

小元從角落裏拿出一個黑不溜秋的墊子,這個墊子是七八塊棉布拚湊出來的,有些地方破了,灰黑色的棉花也跑了出來。

“這是阿敏最喜歡的墊子,是那個老奶奶給她做的。”

小元又哼起了一支兒歌。

“好寶寶,乖寶寶,睡覺覺,蓋肚肚,一覺睡到大天亮。”

我抱著那隻小貓,鼻子有點酸。

小元忽然問了我一句。

“你說它們為什麽活的這麽苦?”

我答不出,也答不了。我知道阿敏的事讓她心情很差,可這……誰也沒有辦法。

回到交換所,古叔渾身抖成了篩子,躲在角落裏。見我回來,趕緊一把拽住我。

“小謝啊,有麻煩了。”

古叔一直很穩重,極少有這樣慌亂的時候。他跟我低頭耳語了幾句,我頓時一個腦袋兩個大。古叔的身子是紙紮的,因為古叔不記得自己的前世今生,更不記得自己的樣貌。所以每一次,都是照著別人的臉來給他捏。可這次,卻湊巧了。這臉的正主出現在了交換所,你可以想象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見麵有多激動。

對方是個七十二歲的老爺子,一見古叔就把他認成了失散多年的雙胞胎弟弟,還要拉著古叔回老家去祭拜先祖,那感動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別看人是個七十二歲的老人,可手勁兒不小,把古叔的手腕都給扯破了。古叔怕他看見裏頭的竹蔑和紙,隻好躲在角落裏,苦等我們回來。

小元本就是夜班,出去逛了一上午,見了這情況竄上樓就睡覺去了。古叔任重而道遠,拍了拍我的肩,也躲回屋子去了。就留下我,一個人苦大仇深的麵對這個老爺子。

“誒?誒?!他怎麽走了呀,誒!誒!你別走啊,你別走呀!小夥子,小夥子你讓我上去,你讓我上去。哎呀,你別攔著我啊,那是我胞弟。你不信你看看我,你好好看看我,我倆長得一模一樣的!”

好半天,才把這個誤會說明白。老爺子還有幾分不相信,一臉懷疑的看著我。

“真的?他真不是我胞弟?小夥子,你可不能因為我老你就忽悠我。天底下怎麽能有長得這麽像的……真不是?”

“大爺,您坐,真不是。那是古叔,是我們鋪子裏的老員工。你看,你姓李,他姓古。他在我們這兒都好幾十年了,真不是您胞弟。”

“誒……也是,我那胞弟上戰場才十七歲,一去就沒了音訊……怕是…怕是早就不在了…我就是……我就是挺想他的。”

老人叫李春根,他胞弟叫李春發,兄弟倆都是春天裏生的,前後差了一分多鍾。老人家這次來,倒不是為了失蹤多年的胞弟。

我給老人家泡了一杯大紅袍,又多拿了幾包茶葉給他,全當是借用他臉的賠禮。

老爺子是個老實人,覺得自己又沒做什麽,還添了亂,不好意思要。我趁著他不注意,將這茶葉偷偷塞進了他的小包裏。

“老爺子,你今兒來……”

老爺子咳嗽了一聲,撓了撓頭,似是不太好意思。

“我……我想跟你們換點東西。”

老爺子話一出口,我倒水的手就頓了頓。

“想換什麽?”

老爺子從隨身衣兜裏拿了張照片出來,上頭是個花白頭發,慈眉善目的老奶奶。老奶奶穿著白色的麻布連衣裙,頭上還夾著一個發卡。

“這是我老伴兒,漂亮吧。我可沒跟你瞎吹,我老伴兒是那會知青裏頭最漂亮的姑娘。她爹原來是個官,後來被人打死了。可惜了,她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嫁給了我。我這個傻小子文不成武不就,一窮二白的,沒本事也沒法子給她個城市戶口。後來她一個人在農村帶大了我兩個兒子,一個人過了十來年的苦日子。她一句話都沒有埋怨過我,還一直跟我說都會好的。我好不容易攢夠了錢,把她接到城裏,我又被批鬥了。一天天隻有她一個人帶兩個孩子,又給人洗衣服做飯,晚上還要給別人漿洗縫補。後來,我被關進去了。她就想法子當了紡織廠的女工,三班倒為家裏賺錢。吃不好,穿不暖,每次來看我,都瘦得不成人樣。可她一次也沒當我麵哭過,一次也沒喊過苦。”

老爺子喝了口茶,不好意思的抹了抹眼睛,嗓子也有點啞了。

“小夥子,你是不知道那個紡織廠啊。那裏頭的聲音,你就算是耳朵裏塞著棉花也一清二楚的。在裏頭大吼一聲,可能都聽不見。廠子任務重,女人當男人用。我老伴兒啊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啊……整整做了二十年,她的耳朵就背了。說話要是離的遠了,根本聽不見。她整日裏跟我說,腦子裏有東西,嗡嗡的響。我沒當回事,以為她那是耳鳴。誰知道……誰知道那是腦子有個瘤啊。”

老大爺終於忍不住,哭出了聲。

“你說好日子才開始,兒子們也孝順,她怎麽就不行了呢…醫生說了,往好了看,也就一年的活頭。我想啊,以前我沒顧得上她,她最後的日子我得陪著啊。我聽人說了,你這兒可以換東西。我一老頭子身上也沒什麽值錢的,我算算,我應該也活不久了。我想跟你商量個事,我拿我剩下的命,換我老伴兒一年,成不成啊?”

我的鼻子……有點犯酸。

“老爺子,你把命換了……那萬一你……”

老爺子笑了,伸手拍了拍我的肩。擠眉弄眼的,像個孩子。

“所以我這個糟老頭子得跟你討價還價啊,給我老伴兒一年的命,也得讓我能活上個一年。我盤算著,你們應該不虧,就當你幫幫我這個老頭子,行嗎?”

我沒說話,第一次,我覺得哽咽。

“小夥子,沒事兒,要是不成你說。我知道,我一個老頭子恐怕沒幾年命,沒什麽賺頭。要是這生意你們覺得虧,不做也成。沒事的阿,別放在心上。今兒見了這麽像我胞弟的人,我挺知足。也謝謝你這個小夥子陪著我,聽我嘮叨。好了,那我走了。”

我取了筆,喊了老爺子一聲。

“不,這生意我們做。老爺子,你把手伸出來吧。”

就這樣我取走了李春根老人剩下的壽命,我也很感激,他讓我看見了所謂愛情真正的模樣。

我衷心的希望這一年,李春根和他的老伴能無憂無慮、彼此相守、幸福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