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雲滄狐疑地望著吳逸荻,過了片刻,才開口道:“淒燈老人的名字,或許許多參加過先天諸寶大會的人都知道,但知道淒燈老人乃是神界中人的著實不多。你既能一眼看出我體內蘊含著他的力量,那麽,前輩多半也是神界之人了。隻是,作為神界中人,你為何委身人間江湖,做一名隱居山林的鬼醫?晚輩……著實想不明白。”

“對,也不對。”吳逸荻道,“暫不說我,我先告訴你一個事實,你體內這淒燈老人的神力,在今後很長的一段時間內,不但會成為你練功運氣之輔助,也會成為你行走人間的一張通行證。這神州大地之上,散落著大大小小無數的天神天仙,他們或許在街上賣雜貨、或許在店裏做小二,甚至可能在風月之地做歌姬……但當他們看見你體內淒燈老人之力時,便會為你打開方便之門。當然,若是不巧,遇上淒燈老人的對頭,或是天界的另一派神祗,你麻煩可就大了……說起來,這淒燈老人,還真是信任你。”

聽了此話,祝雲滄暗自思量:“女媧娘娘啊!我真看不透我到底是命太好還是太倒黴,為何總是攤上這神力妖力的……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現在看來不僅要防著那些覬覦毀殤妖力的牛鼻子,更要防著天界的神仙了……”

“怎麽?你看起來似乎不太樂意?”吳逸荻道。

祝雲滄道:“不……隻是一時,還未能完全接受。”

吳逸荻道:“我想,換了任何一個凡人也無法一時接受,我先為你療傷,為那姑娘療病,我們慢慢言說此事。”卻見他將手一招,那幽都長眠藤頓時浮於空中,自行凝成一團。接著,吳逸荻張開五指,罩在那幽都長眠藤之上,緩緩運動靈力,對祝雲滄道:“把一旁的碗給我取來。”

祝雲滄照做。吳逸荻一時罩住那浮空的幽都長眠藤,一手拿著木碗,僅是再次將手一揮,那幽都長眠藤隨即便化作一道血紅的光暈,沉入碗中,與那碗內事先調配好的藥引融作一體,變成一碗赤紅的藥湯。

吳逸荻將藥湯放在一旁,掐訣念咒,引出一團火焰,火焰沒有介質卻燃而不滅,落在幹燥的地麵上。吳逸荻再次取碗,將它置於那火焰上方,火焰頓時宛若有了靈性一般,將那晚湯藥完全包住,卻又燒不壞藥碗。

“我以真力驅使之火熬藥,又以雀靈草、蓮霧等作為藥引,此藥雖然陰寒,但卻可致清純潔淨。這位姑娘飲下這湯藥,可調理體內妖邪之力,同時以幽都長眠藤逆轉陰陽,起死回生之功效,或可能令她醒將過來。”

祝雲滄著實是第一次見如此熬藥的方法,心下自是有了幾分佩服,但更多的卻依然是疑惑,他望著吳逸荻,道:“前輩,此際你可以告訴我你的身份了吧?”

吳逸荻笑了笑,道:“不忙。”說罷揮手雲氣,一股真力貫入祝雲滄體內,“你努力運氣調息,讓我這股無極玄功之力與你體內的先天真力相融合,對你有幫助。”

祝雲滄隻得照做。他慢慢靜下心來,在一旁的木椅上坐下,吐納運功、屏息調脈,令周身靈力運轉自如。不多時,他隻覺得胸口、丹田等處隱隱有熱量湧動,體內那股來自於淒燈老人的神力也在這一刻變得更加旺盛——但這種旺盛並不讓他感到不堪負累,反而令他非常舒服。

“你方才體內極陰之力大盛,若非我這一段真力,你頂多再撐一個時辰,便會發狂而死。”他聽見吳逸荻在一旁說道,“你這小子著實特別,傷得如此之重,竟還能閑庭信步,不動聲色。”

祝雲滄口不能言,但耳中聽得清晰——的確,他知道自己就是這種人,他絕不會讓別人看到自己受傷脆弱的一麵,無論是親近之人還是自己的敵人。

“此際,你體內的清正至陽之力已然與那至陰毀殤之力逐漸平衡,你繼續運功調息,大約一個時辰後,我再入來找你。”說罷,吳逸荻推門離開。

祝雲滄已經漸漸入定,他很久沒有找到這種感覺了,當日在沉音穀之中,修煉鏡修所贈卷軸之時,他才曾有過這樣平靜的心靈——很長一段時間,從夏日到漸漸轉涼,再到腳步漸近的初冬——他都是在不斷的殺伐戰鬥中生存著,這一路過來:厲萬辰、端木藥仙、據比屍神、邪臣、轉輪王以及數不盡的江湖人士和山精鬼怪,他遇到了不少強大的對手,功力也精進了許多。

但他知道,如今他已經到了又一個轉折點:化神境界。突破這一境界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的努力靜心修煉,也需要機緣法門,如他這般顛沛流離的生活,根本無法達成。

此際有了這樣一個能令修煉事半功倍的機會,他倒是有幾分興奮之感。

一個時辰過得很快。當吳逸荻再次推門進入房中之時,祝雲滄正好從木椅上站起身來,而地麵上那團火焰也漸漸熄滅了。

吳逸荻將手一指,地麵上的木碗飛騰而起,他又反身一引,那碗中的湯藥竟自行跳了出來,飛向吳逸荻的手掌,在他掌前約一尺的位置上停下,凝成一個不大不小的圓球。吳逸荻揮手一拋,那紅色的圓球霎時飛向沈芯翎所躺的床鋪之上,很快便找到了位置,竄入她的口中,繼而融入她的全身。

“若不出意外,半個時辰後,這位姑娘便會轉醒。”吳逸荻道。

“謝前輩。”祝雲滄拱手道。

“你如何?好多了麽?”吳逸荻問道。

祝雲滄道:“多謝前輩神力,我已經好多了。”

吳逸荻看著他的麵容,又伸手置於他的胸口,運動內力,試探片刻,道:“嗯,比方才是好了許多,看來你運氣的法門沒有錯,修煉的也非常紮實,隻不過是九玄宮那基本功法太過混蛋,令你先天的資質被埋沒了。”

祝雲滄啞然失笑。

吳逸荻繼續道:“不過,你的身體並未完全恢複,你跟我到院中來,我們慢慢聊。”

祝雲滄點了點頭。

院落清寂,深秋將至,冬日的腳步也越發的輕快起來。落葉飄飛,土地幹燥,天空中的行雲很少,但卻也感受不到一絲陽光的溫暖,有的隻是習習涼風。

祝雲滄與吳逸荻在院中對麵而立,吳逸荻道:“你此刻再試著催動一次毀殤妖力,讓我看看。”

祝雲滄不明就裏,心下不安,但卻隻能照辦,揮手之間,掌上已經燃起一柄利劍般地黑色火焰,若隱若現。

“好了!停手!”吳逸荻道。

祝雲滄熄滅火焰,感覺胸口又開始隱隱作痛。

吳逸荻道:“你體內這股妖力壓抑得太久,早已成為你身體內的一大隱患。若是當年你開始修煉之時,便放縱這股力量,雖然此刻定然是妖族中人,但至少不會將身體弄到這步田地。反而是由於你不願妖力傷害周圍的人,才導致你的身子越來越差。實際上,你每個月,甚至每一天,都在受著妖力騰衝的折磨……這情狀,你大概都已經習慣了吧。”

祝雲滄不敢否認,亦驚異於鬼醫吳逸荻的眼光——這些事沒有人知道,甚至就連他至親的師尊鏡修也並不太了解。

“嗬嗬,這一切我早已經看在眼中。”吳逸荻道,“你當真以為我會跟你們出山是由於你那雕蟲小技,三寸不爛之舌?錯!自你踏入我山間小屋的一刻起,我便感受到了你體內淒燈老人的力量。我出山來,就是想看看,被淒燈老人如此賞識的家夥,到底有何特別之處。如今看來,你到果真是異於常人,若是一般人,絕對沒有誰能將自己的妖力壓製那麽長時間,不過自己的安危,為旁人著想。”

祝雲滄搖了搖頭,苦笑道:“實不相瞞,前輩,晚輩從小受人排擠,知道孤立之苦。這十年來一直壓製妖力,其實隻是不想自己變成人人喊打的異類而已。”

“那現在如何呢?”吳逸荻道,“你壓製了十年的妖力,付出了那麽多,最後得到了什麽?你如今還不是成了江湖公敵,就連我這個隱居山林的老朽都知道你祝雲滄的名號。”

祝雲滄道:“我既然努力過,最後還是如此,那或許便是命。不過,我也相信總有一天這一切會改變,至少我人還活著,也並未改變心底的初衷。”

吳逸荻笑了笑,道:“至少還活著,至少未變初衷。你堅持了十年,望你下一個十年還能保持這想法。我看,這淒燈老人如此青睞於你,想來必是有他的道理的。”

祝雲滄不語。

吳逸荻道:“還記得我讓你找的另外六件世間至陽之物麽?”

“自然記得。”祝雲滄道,“我此際覺得身體好了許多,我想我即刻便可動身……”

“不急,聽我說完。”吳逸荻道,“這六件東西,我亦知道下落,但要前去尋找卻十分凶險,加之人間此刻已罹戰禍,妖人紛爭不斷,更加大了尋找的難度——你的兩位朋友如今身受重傷,不便遠行,你雖比他們的情況好不了多少,但畢竟有神仙之力護體。因此,此番我希望你獨自前往尋找這五件物品。”

祝雲滄道:“理當如此!”事實上,即便吳逸荻不說,這六件東西的找尋,他也絕不會再麻煩其他人。很多時候,他都更願意單獨行動——卻不知是性格所致,還是多年的遭遇使然。

“好,既然你答應了,那麽我便將這六件物品的產出地點告知與你,你先靜養三日,與你那位即將醒來的‘朋友’好好說說話,再行動身。”吳逸荻臉上掛著意味深長的笑容,“你回來之後,我自會將我的身份告知於你,解你心頭疑惑。”